翻過勒拉格山口,便是庫吉特與維基亞的的國界。


    綿延千裏的雪線在這裏悄悄退去,終年不歇的風雪也逐漸消停。


    站在勒拉格山的高處,極目眺望,如海般圖爾布克草原一覽無餘。那是烏薩的故鄉,是博爾濟特家族的領地,更是勇士的歸宿地。


    在乞密爾部還沒有踏入卡拉迪亞之前,突顏部是卡拉迪亞的庫吉特人的領袖。他們推博爾濟特家族為首,將帳篷立在了卡拉迪亞南部的草原之上。當傳到烏薩的曾祖父坦速爾一代時,庫吉特人已經將帳篷紮到到了哈爾瑪草原一帶,那時庫吉特人已經準備召開部落大會,推選在卡拉迪亞的庫吉特盟主。


    乞密爾部就是這個時候進入卡拉迪亞的。他們進入卡拉迪亞後沒幾天,維基亞人忽然自勒拉格山口南下,開入圖爾布克草原。作為庫吉特準盟主的突顏部當仁不讓地作為先鋒,對抗維基亞人。經過長達一年的血戰,在突顏部付出了幾乎整個部的代價後,終於將維基亞人打迴了雪原。


    然而這時突顏部已經沒有力量再去爭奪庫吉特的盟主之位了,他們縱有極大的戰功,武力上的劣勢就是劣勢。而且相對於接受過高等農耕文明熏陶的乞密爾部,突顏部那種草原部落不拘一地的特點更是一個極大的弱點。在高聳的城牆和安定的生活麵前,所謂的傳統也要讓出一條路。


    突顏部讓出了卡拉迪亞庫吉特人的領袖地位,博爾濟特家族也失去了“法律”上的突顏部首領的位置。乞密爾部痛恨和懼怕博爾濟特家族,卻又無法徹底消滅這個庫吉特人的傳奇。他們隻好退而求其次,令突顏部中與博爾濟特家族關係最差的色布剌家族為圖爾布克草原的擁有者,進而管理突顏部。


    然而這群和耕田者待了太久的“庫吉特人”並不理解榮譽和武勇對於傳統庫吉特人的意義,他們極大地低估了博爾濟特家族在突顏部的影響力,也極大地高估了權力對於色布剌家族的誘惑力。甫一上任,色布剌家族便將博爾濟特家族的族長請到了圖爾布克堡,當著所有突顏部部族族長的麵,給烏薩的祖父獻上了從哈爾瑪賜來的馬刀,奉上了麵包和鹽,並將自家的長女嫁給了博爾濟特族長的兒子,也就是烏薩的父親。這一切行為都表明了色布剌奉博爾濟特為主的決心。


    哈爾瑪的乞密爾部看著這些動作,毫無辦法。他們隻能默認博爾濟特家族對圖爾布克草原的影響力,容忍這個最強大的對手的存在。


    烏薩望著山下一望無際的草原,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幾年前他離開了這片土地並誇下了海口,那時他以為外麵的世界總是充滿生機和希望的,現在卻幾乎是孑然一身地迴到了這塊土地。


    哦,還有三個第納爾,還有一套已經記不得來源的皮甲,一把不那麽鋒利的彎刀,還有一張強度還算可以的弓,和二十支箭。


    還有一個小妹妹。烏薩看著坐在自己前麵,好奇地望著草原的小姑娘,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在勒拉格山口宿營時,烏薩詢問了她的名字。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隻是說她的母親提到過,她出生在東方一個強大的國度的邊境,幾年前因為庫吉特的人掠奪,被帶到了卡拉迪亞大陸,賣給了伏爾德拉特公爵。


    烏薩給她起了個名,叫烏娜婭。這是他一直魂牽夢縈的名字,是每個夜晚溫暖的來源。現在,他要帶著她踏入故鄉的土地。或許他會找到自己的部族,把這個小女孩托付給他們,讓她享受到無憂無慮的生活。


    “嗨,誤仨。”這個蹩腳的通用語來自維基亞傭兵團的首領。烏薩厭惡地皺起了眉頭,迴頭望著這個醜陋的維基亞人。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眼角直到嘴角,宛如一條惡心的蟲趴在臉上,一旦說話就在不停的伸縮。


    “瓦咬這個奴隸。”他指著烏娜婭,冷冷地說。烏娜婭恐懼地抱著烏薩,身體不住地發抖。烏薩輕輕地拍著她,冷冷地宣布:“她是我救下的人,我擁有她的處置權。”


    傭兵首領嘿嘿的笑著,那條“蟲子”不住地在臉上抽動:“瓦自導這個規矩,瓦粗別個銀布,買下她。”


    八個銀布?就算是她的主人也要出十個。烏薩厭惡地想,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這個價格連她的一根毛也別想買到。”


    “那膩要多掃?”


    “她是無價的。”


    傭兵首領冷冷地盯著烏薩,許久,他用維基亞語說道:“你以為你能帶走她麽?”


    烏薩聽懂了他的話。在博爾濟特家族中,學習維基亞語是一門十分重要的課程。他們需要了解自己的敵人,這樣才能更好地對抗他們。烏薩也用維基亞語迴複他:“你大可以試試。”


    傭兵首領惱怒地盯著他,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他又看看不遠處的雇主和斯瓦迪亞傭兵,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他已經和雇主結過賬了。現在如果攻擊烏薩,就等於是和雇主翻臉,這時候雇主的傭兵是有義務攻擊他的。他隻有三十個裝備粗糙的傭兵,就算能殺掉烏薩,也逃不過裝備精良的斯瓦迪亞人的劍。這種虧本買賣在他看來是完全不能做的。


    傭兵首領忽然發出一陣怪笑,他換迴了蹩腳的通用語,仿佛是要向烏薩和那邊的雇主和他的傭兵宣布:“則斯維基亞人的奴隸,膩要帶揍她,必須付錢。”


    烏薩望著一臉蠻橫的傭兵首領,迴頭望向不遠處麵無表情的雇主和傭兵們,又低頭看看一臉恐懼的烏娜婭,眉頭緊皺。


    過了一會,他從錢袋裏掏出一個第納爾,扔到地上。傭兵首領揮了揮手,他的一個手下趕忙上來,撿起了第納爾,畢恭畢敬地遞給了他。


    “真是個慷慨的死人。”傭兵首領冷冷地說。烏薩輕蔑地看著他,手中韁繩一拉,調轉馬頭走向雇主。這時老頭湊了上來,低語道:“一個第納爾?你真有錢。”老頭偷偷地迴頭看了一眼維基亞傭兵,不無擔心地說:“這事不會完的。”


    “當然不會完。”烏薩冷冷地說。他低下頭,安慰剛才在發抖的烏娜婭:“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


    草原的風是那麽怡人。尤其是在草原上奔馳,風伴隨著馬蹄聲,在耳邊歡快地歌唱。


    天邊被落日染得火紅,晚風撲在臉上,是那麽的舒服。


    烏薩喜歡這種感覺,烏娜婭也很喜歡。她緊緊地抓著馬鬃,口中不住地發出歡快的喊聲。


    這時雇主正在不遠處的博特爾村紮營休息。在進入庫吉特領地後,烏薩並沒有揭開自己庫吉特人的身份。他並不想驚動在這個區域裏的庫吉特人,更不願意自己的父親知道自己的迴歸。幾年來,他不修胡須,將頭發剪短,為的是掩蓋自己的庫吉特人身份,並讓自己在形象上更接近羅多克人。除了那次與維基亞傭兵團長交談外,他隻用通用語和半生不熟的羅多克語與人交談。一個脫離了部族的庫吉特人,就不再是庫吉特人了。這是他父親從小就告訴過他的事。


    烏薩勒住了馬,讓它慢慢地在草地上踱步。他抱起烏娜婭,坐在草地上,望著遠處升起的縷縷青煙。他想起來很久以前,他像烏娜婭這麽大的時候,和自己的兄弟們一道在這片草原上奔馳的情景。那時他們是無憂無慮的少年,隻知道彎弓射箭,打獵追逐。在這裏他與兄長比試箭法,比賽誰打倒的獵物最多。他記得最多的一次他射死了三隻獐子,五隻兔子。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他多。當他洋洋得意地把獵物呈給父親看得時候,得到的確實一頓痛斥:他的弓箭大多都打倒了獵物的身子上,破壞了獵物的毛皮。而他的哥哥則每箭都是穿眼而過,絲毫不損傷獵物的毛皮。


    那時他很想超越這個大自己五歲的哥哥,但當他能做到時,他的哥哥早已作為突顏部的一名伍長,參與到了邊境的防禦中。不久之後烏薩便與自己的父親翻臉,被逐出了家門。與自己兄長的比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烏薩想著,站起身來,從馬上取出自己的弓箭,掛在身上。


    忽然他聽到了不遠處的草叢中有響動。他警覺地朝那邊望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冷靜下來,望著漸漸跑遠的烏娜婭,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急忙趕上烏娜婭,將她一把抱起,想趕緊上馬,向宿營地奔去。


    他的反應已經晚了。在他快接近馬時,隻聽空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響聲,霎時間,他的馬身上便插滿了羽箭,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烏薩放開烏娜婭,口中喊道:“快跑!跑向生火的地方!”一邊抽出一枚羽箭,向後方射去。箭到之處,隻聽一聲慘叫,羽箭已深深地插入了攻擊他的人的眼睛裏。


    烏娜婭在前麵不停地跑著,烏薩與她有著五步的距離。


    他們不會傷害烏娜婭的,他們需要她迴去領賞。烏薩這麽想著,向後不斷地射著羽箭。烏薩射出幾箭,背後就有幾聲慘叫。慘叫聲混著腳步聲,還傳來了一陣維基亞語的叫喊:“不要管小姑娘!先殺了那個雜碎!“


    是維基亞傭兵團。烏薩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我果然沒有猜錯,這些家夥被我折了麵子,必然要來討迴。


    他這麽想著,手伸到背後,卻發現空空如也。


    箭壺放在了馬上。他的手上隻有五支箭,已經全射出去了。


    烏薩一分神,忽然覺得一陣劇痛從下傳來,他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他低下頭,隻見一支箭深深地沒入了大腿,鮮血如小溪,正緩緩地向外流淌。


    烏娜婭聽到烏薩的叫喊聲,停住了腳步,迴頭望著烏薩。她驚恐地看著烏薩倒在地上,一群穿著皮甲的壞人正拿著弓箭,慢慢地靠近烏塞。為首的就是那個麵容醜惡的刀疤臉。她聽見那個刀疤臉口中吐出汙言穢語,拿著彎刀,快步地靠近烏薩。


    烏娜婭想跑,但她的腳並不聽使喚。她又想靠近烏薩,但刀疤臉的笑容讓她不寒而栗。她就這麽呆著原地,眼淚不聽話地順著臉頰,摔在地上。


    烏薩望著她,苦苦地笑了笑。能死在家鄉的土地上,也是一件好事。


    烏薩這麽想著,迴頭望著離他不足二十步遠的刀疤臉,朝他吐了一口吐沫。


    “來吧,維基亞狗,來殺掉草原上的雄鷹吧!”烏薩大聲地喊著。他用了庫吉特語,這讓刀疤臉愣了一下。


    他是庫吉特人?刀疤臉驚訝地握緊了彎刀。又多了一個殺他的理由。刀疤臉想著,露著獰笑,慢慢地接近烏薩。他要一點點地割下這個膽大妄為的庫吉特人的肉,讓他受盡痛苦;他要在他死前讓他看到他保護的人被維基亞人侮辱,讓他知道自己的努力白費。反正公爵大老爺是不會在乎他的奴隸是不是處女,隻要能手腳齊全的將她帶迴去,公爵大老爺至少會賞他一個小隊長做做。


    他離烏薩隻有十步了。一個扔刀過來都足以殺掉烏薩的距離。烏薩最後望了一眼烏娜婭。可憐的孩子,隻能祝福你了。


    烏薩緊緊地握住插在腰間的短刀,即使不能對抗維基亞人的彎刀,至少可以用它來自殺。烏薩有自信在刀疤臉揮刀前將短刀插進他或者自己的胸膛。


    天空中傳來悶雷的聲音,伴著烏娜婭的哭聲,就像冥府傳來的唿喚。在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告訴烏薩,人死之後會到冥府,冥府門前有無數匹駿馬發出悶雷的聲音,冥府外麵有親人送別的哭聲。當你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證明冥府開門了。


    冥府已經開門了。刀疤臉離他隻有三步的距離。烏薩的短刀已經出鞘。


    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陣淒厲的叫喊,這聲音宛如厲鬼的哭泣,在日漸西陲的草原上顯得十分詭異。起初隻是一聲,接著是一團,最後竟是如萬人齊鳴,聲勢十分浩大。


    這是冥府大門打開的聲音麽?烏薩的腦海中忽然閃過這念頭。但眼前的景象告訴他這並不是冥府,是活生生的現實。


    無數支羽箭布滿了維基亞人的全身。他們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釘在在地上。而刀疤臉則是肩部、腿部中箭,跪倒在烏薩麵前。他醜陋的臉上沒有了猙獰和自傲,而是布滿了由衷的恐懼。


    烏薩忍住劇痛,艱難地迴頭。


    隻見在烏娜婭的身後,站立著黑壓壓的騎兵部隊。他們人數過百,手持弓箭,鎧甲明亮。中間的軍官相貌英俊,目光如炬,身著銀色鎧甲,騎在一匹披甲的白色駿馬之上。在他的背後,則是一麵高大的旗幟。黑白分色的旗麵上,一條巨龍正張牙舞爪,欲飛衝天。


    這是博爾濟特家族的旗幟。那個軍官的麵容也漸漸清晰,一個烏薩再熟悉不過的人。


    “兄長……”烏薩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腿部的劇痛便讓他失去了知覺。


    刀疤臉在被兩個庫吉特武士架起扔上馬前,聽到了一個讓他膽寒的稱唿:“烏薩少爺”。他知道,他的生命將注定有一個極其悲慘的結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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