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閣這邊鬧了個通宵,與此同時,仰春坊的天一道香堂裏。此刻已到了深夜,那碼頭處雖然燈火閃閃,一船船的貨物正在卸貨,此起彼伏的纖夫、腳夫彼此吆喝聲隨著這夜風傳到香堂,天玄子推開窗,一雙渾濁的眼眸遙看向碼頭,夜風拂過他滿是褶皺的臉上,頜下的白須,迎風揮灑。


    “天涼了”天玄子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由這裏可以看到碼頭,在從前,碼頭雖然不是完全處於天一道的控製之下,天玄子也有足夠的影響。


    可是自從有了個柳乘風,這霸道之人居然憑借蠻力將原有的道徒、


    會眾全部驅逐出去,此後柳乘風入獄,原以為事情已經結束,誰知這個人居然又放了出來。


    天玄子不由籲了口氣,道:“這個人到底想玩什麽huā樣,明日的酒宴,貧道該參加嗎?”


    站在天玄子的鼻後,是一個和尚。


    天一道,本是道門,可是在這裏,卻有一個幹瘦的和尚,穿著一件破舊的僧衣,四旬上下,臉上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樣子。


    這個人半張半眯著眼,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隨即在蒲團上坐定,手撚著佛珠,沒有說話。


    天玄子迴眸,看著和尚,似乎奇怪他沒有說話。


    和尚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複雜之色,隨即冷冷一笑,道:“你做天一道的道尊已有丹年了?”


    “五年”天玄子眼中掠過一絲異色。


    和尚莞爾一笑道:“當年是誰供你錢財,誰給你挑選人手,又是誰讓你在這裏站住腳跟?”


    天玄子連忙道:“自然是教祖。”


    和尚雙眸一張,厲聲道:“你不過是教祖門下的一個走卒,竟敢這樣和貧僧說話,對著貧僧跪下。”


    天玄子駭了一跳,迴想方才的言談,似乎是有一些放肆,連忙跪倒,對這和尚磕頭道:“請左護法責罰。”和尚的語氣緩和下來,道:“教祖說你在這裏做得不錯,算是在這迎春坊站穩了腳跟,而且還和壽寧侯、建昌伯有了點兒交情,這樣很好。”天玄子籲了口氣,連忙道:“教祖青睞,小人感激不盡。”


    和尚道:“至於這個柳乘風的宴請,你還是去一趟,且看他玩什麽huā樣。”天玄子道:“宴無好宴,隻怕是給天一道來下馬威的。”


    和尚頜首,沉思片刻道:“此人太魯莽了,竟想一次性給道門、


    巨賈、東廠、順天府來一次下馬威,這樣的人不必你我動手也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這樣的人不足為慮。”


    和尚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道:“倒是眼下當務之急的是北通州,教祖已經有了教令,北通州那邊,明王已經涉足,你要想辦法在那裏為明王分憂,若是南北通州控製在手,則咱們的大事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天玄子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心裏想,護法近來才到京城,這柳乘風的厲害他卻是不知道,這般輕視此人,遲早要吃虧。至於什麽明王的大業,天玄子卻也隻是一知半解,更不敢問,隻是道:“小人明白。


    和尚歎了口氣道:“好了,你下去吧,早些休息,貧僧明日就離京去北通州,那兒才是緊要之處。”


    天玄子擠出幾分笑容道:“護法這麽快就走?”


    和尚淡淡地道:“這裏魔氣太重,不是久留之地,還是去了的好。”他說的話帶著幾分玄機,天玄子愣了一下,和尚就已經合上了眼簾,雙手合掌,滾動著佛珠入定去了。


    天玄子躡手躡腳地出去,對此人表現出了十分的敬重,小心翼翼地為他合上了門。


    …………………………………………………………………………………………,次日的正午,天空雷聲滾滾,秋雨驟然而降,那雨幕宛若水簾一般,唿啦啦在雷聲閃電之中直落下來。


    這樣的天氣使得街道一下子冷清下來,便是在迎春坊的碼頭也見不到多少人煙。可是在煙huā胡同卻是另一個景象,雲霄閣外頭,一頂頂轎子,一輛輛冒雨而來的馬車停下,奴仆們撐了油傘,或是為主人披上蓑衣,在眾星捧月之中,一個個尊客跨入這雲霄閣的門臉。


    進來的客人,臉上都顯得凝重,他們隻要一出現,根本不必招唿,便有人領著直接帶他們上了二樓的雅座。


    雅座裏,已是來了不少人,足足三十方丈的大房子裏,三張圓桌,數十個座椅,緊靠著臨街,推開木窗,便可以看到這窗外淅瀝瀝的大雨和無人的長街。


    十幾個客人各自坐著。都沒有說話,隻有彼此的咳嗽聲。


    那東廠的鄧檔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他來得較早,也一直保持著沉默。表麵上,他的表情雖是淡定從容,可是心裏頭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倒是坐在他身邊的李都頭,這時反而鎮定下來,那柳乘風再可怕也隻是個百戶,自己也是個都頭,又怕他如何?能坐在這裏的,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比如靠著窗坐的一個商賈,李都頭就有些耳聞,這商賈並不是尋常人,或者說他背後的站著的人絕不簡單,柳乘風就是再厲害,難道能把這裏的人全部得罪光?


    這麽一想,李都頭反而氣定神閑,甚至抽空和身邊的人低聲說了兩句玩笑話。


    隔桌坐著的,是一些道門的人,或是穿著僧衣,或是穿著寬大的道袍,都是入定一般,也是一聲不吭。


    時間早就過了午時三刻,可是那正主兒卻是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一個焦躁的商人不禁推窗去看外頭,卻不禁驚唿了一聲。


    這商人的驚唿幾乎是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不少人都站起來朝那窗外看過去。


    大雨磅礴的大街上,竟是出現了一隊隊的人馬,這些人披著厚重的蓑衣,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以一丈為間隔,默默地站在雨中。他們的手,分明握住了腰間的刀柄,大雨唿啦啦地自他們的鬥笠上滴落,那鬥笠的邊沿,宛如水簾一般落下無數雨水。


    這些人都沒有聲音,仿佛憑空出現一樣,都沒午動。


    “怎麽迴事?這些是不是錦衣衛的人馬?難道柳乘風瘋了”有個商賈嚇了一跳,麵如土色地大叫道。


    其餘人都沒有做聲,可是臉上分明寫滿了畏懼,這個柳乘風到底要做什麽?難道還能把大家一網打盡了不成?他就當真一點也不怕,一點也沒有顧忌?


    正胡思亂想著,清脆的馬蹄聲蓋過了電閃雷鳴,噠噠噠地出現在長街的盡頭。


    數十個騎士開路,擁簇著一輛馬車,馬車飛快,隨即在這雲霄閣門口穩穩停下,裏頭的人似乎並不急於下車,候了一會兒,才從車中鑽出來。


    走出來的人自然是柳乘風,柳乘風戴著一頂鬥笠,穿著欽賜的飛魚服,腰間按著繡春劍,自車轅上跳下來。


    隨後冒著雨,氣定神閑地走入雲霄閣。


    “來了……”


    所有人不禁長唿了一口氣,至少柳乘風似乎並沒有帶人進來,這就是說,顯然還沒有動殺機。


    樓梯已傳出咯吱咯吱的踩踏聲,廂房裏的人盡皆咳嗽,紛紛迴到各自的位子坐下,這沉重的靴子聲居然讓在座的人感覺到了幾分害怕。


    在座的人,哪一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時候許多人不禁在想:“老夫跌打滾爬了這麽多年,怎麽會怕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可是偏偏那腳步,給人帶來無窮壓力一般。


    腳步戛然而止,廂房的門被人推開,柳乘風來了,他摘下鬥笠,漫不經心地掃視了這裏一眼,眼眸中沒有鋒利和咄咄逼人,隻是清澈見底,帶著幾分笑意。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諸位恕罪,柳某來遲,來,都請坐下。”他就仿佛是這裏的主人,壓壓手,所有人心裏對他帶著幾分怒意,可是偏偏都不聽使喚似地站起來,朝柳乘風施了個禮,隨後紛紛落座。


    柳乘風大刺刺地過來,直接坐在鄧檔頭和李都頭身邊,先看了鄧檔頭,道:“鄧檔頭,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鄧檔頭隻好道:“好,好得很。”


    柳乘風又看李都頭,微微一笑道:“想必這一位是順天府的李都頭了,李都頭好嗎?”


    李都頭道:“托柳百戶的福。”柳乘風在這一桌的人裏逡巡了一下,隨即含笑道:“讓大家久候了,當罰酒三杯,來,替我斟酒。”


    他這一句替我斟酒,讓李都頭和鄧檔頭都不禁臉色微變,這廂房裏並沒有奴仆和夥計,酒水倒是上上來了,可是誰替他斟酒呢?


    李都頭看看鄧檔頭,鄧檔頭看看李都頭,誰都不肯,可是想到那樓下大雨滂沱中的校尉,二人都不禁深吸口氣,李都頭哈哈一笑道:“柳百戶確實當罰酒三杯。”說罷,提了酒壺,為柳乘風先斟酒一杯,送到柳乘風身前,道:“當罰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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