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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0:萊亞


    1010:萊亞


    在這一刻,盧克不知道自己是該害怕還是該大笑。但當他凝視那雙鱗莖狀的眼睛並感覺到這個東西的友好本性時,他放鬆了。然後這個小生物對著盧克手中的手槍示意了一下。


    “把你的武器拿開。我對你並不意味著傷害。”它說。


    猶豫了一下,盧克還是靜靜地把手槍放迴他的腰帶中。他有些迷惑為什麽他感到有一股力量迫使他服從這個小生物。


    “飛不知道,”這個小生物又說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我在我一個人。”盧克迴答。


    “找?找?”這個生物好奇地重複道,一個充分展開的笑容使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更多了些皺紋,“我會說你已經找到一個人了。嗯?是的!”


    盧克不得不使勁控製自己才沒笑出來。“是的。”


    “我能幫助你……是的……對。”


    不知怎麽地與克發現自己信任這個古怪的生物,但卻根本不相信如此一個小東西能夠在他重要的探索中有所幫助。“我並不這樣認為。”他輕輕地迴答,“你知道,我在我的是一個偉大的武士。”


    “一個偉大的武士?”小生物搖搖頭,白色的頭發在他的尖角耳朵上啪啪拍動,“戰爭不會使一個人偉大。”


    一句奇怪的哲語,盧克想。但在他能夠迴答之前,這個小生物一跛一跛地走到那些補給箱上。盧克被嚇了一跳,因為這時他看到小東西開始亂翻他從霍斯上帶來的那些東西。


    “走開。”他說,對這個突然的古怪行為感到非常驚訝。


    阿杜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他的視覺傳感器正好跟那人小生物一樣高。當他掃描到這個東西正在胡亂翻動補給品時,他用又長又尖的嘯叫表示了他的不滿。


    這個古怪的小人又抓起盧克剩下的食物並嚐了一口。


    “嘿,那是我的晚飯!”盧克叫道。


    但這個小人剛咬了一口就趕緊吐了出來,滿是皺紋的臉又皺起來象一個傻瓜。“呸!”他使勁吐著,“你們這些這麽大的東西怎麽會吃這種食物?”他上上下下打量著盧克。


    但不等目瞪口呆的年青人迴答,小東西一下把食物盒向盧克扔過來,然後又把他的細手伸進另一個補給箱。


    “聽著,朋友.”盧克看著這個稀奇古怪的清掃工人說道,“我們並沒有打算在這兒著陸。如果我能把我的戰鬥機從那個水坑中弄出來,我們馬上就會離開。但我不能,因此――”


    “不能把你的飛船弄出來?你試過了嗎?你試過了嗎?”清潔工問道。


    盧克不得不暗自承認他沒有,但此時此地,整個這個主意顯然是荒唐可笑的。他根本沒有什麽合適的工具去――


    盧克箱於裏的某件東西吸引了小生物的興趣。而當這個瘋子把那件東西從箱子裏抓出來時,盧克的耐心終於到達了極限他的生存就依賴於這些補給品。他開始去搶迴來,但小生物緊緊抓住他的戰利品不放――一支小型的能量燈。在他那隻蘭皮膚的手中,小小的燈光亮了起來,並照亮了他那張喜悅的臉,然後這個家夥立刻開始愛不釋手地細看他的財寶。


    “把它給我!”盧克叫道,並向他走過去。


    小東西退開,象一個耍性子的小孩。“我的!我的!否則我就不會幫助你。”


    當他把能量燈抓在胸前向後退開時,不小心撞到了阿杜――德杜身上。他一點也沒想起這個機器人是有生命的,因此當盧克向他走過來時他就站在了機器人的旁邊。


    “我不要你幫助。”盧克憤憤地說,“我隻要拿迴我的燈。在這個討厭的泥洞中我需要它。”


    盧克立刻意識到他說出了一句侮辱。


    “泥洞?討厭的?這是我的家!”


    當他們爭吵時,阿杜慢慢地伸出了一隻機械臂,並一下抓住了能量燈。立刻,這兩個小東西陷入了一場拖能量燈的拔河比賽。當他們在戰鬥中到處旋轉時,阿杜用嘟嘟的電子聲叫道:“把這個東西給我。”


    “我的,我的,還給我。”突然,小生物好象放棄了這場希奇古怪的戰鬥。他用一根蘭色手指輕輕戳了機器人一下。


    阿杜立刻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並放開了能量燈。


    勝利者對著他手中那個發光的東西咧嘴笑了,得意洋洋地重複道:“我的,我的。”


    盧克已看夠了這些滑稽動作並勸告機器人戰鬥已經結束了。“好吧,阿杜。”他歎了一口氣,“讓他拿去吧。現在離開這兒,小東西。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不,不!”這個小東西激動地抗議道,“我要留下來並幫助你找到你的朋友。”


    “我不是在找一個朋友,”盧克說,“我在找一個絕地師父。”


    “哦,”小東西的眼睛睜大了,“一個絕地師父,完全不同。猶達,你在找的是,猶達。”


    提到這個名字使盧克感到驚奇,但也感到懷疑。這麽一個小矮子怎麽可能知道一個偉大的絕地武士師父?“你認識他?”


    “是的,當然。”小生物驕傲地迴答,“我會帶你到他那兒去。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吃點東西。美味的東西。來,來。”


    說完這些話,他就一下衝出盧克的營地並衝進沼澤的陰影中。盧克迷惑地站著,看著那支小能量燈在遠處越來越模糊。開始時他並沒打算跟隨這個小生物,但突然地地發現自己正衝進濃霧中,追在他後麵。


    阿杜在後麵的嘟嘟和嘯叫聲狂亂得就象他想燒斷他的線路一樣。盧克轉過身,看到這個小機器人上孤零零地站在小型合成熔爐邊。


    “你最好留在這兒看守營地。”盧克指示道。


    但阿杜隻是不斷增強他嘈雜的輸出,揮霍著他電子聲音的最高音階。


    “阿杜,安下心來。”盧克邊叫邊衝進叢林,“我能照顧自己。我會安全的,好嗎?”


    當盧克匆忙地追趕那個領路的小矮人時,阿杜的電子牢騷變得越來越微弱了。我肯定是真的瘋了,盧克想道,跟著這個問秘的小矮人跑進這個天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地方。但這個小矮人提到了猶達的名字,而且盧克感到他隻能接受在尋找絕地師父中能夠得到的任何幫助。當他繼續追趕著前麵那個閃爍的燈光時,在黑暗中他在那些厚厚的雜草和纏繞的樹根上絆倒了。


    小矮人在領著穿過沼澤的路上愉快地喋喋不休著。“嘿……安全……嘿……非常安全……是的,當然。”然後,以他那種古怪的方式,這個神秘的小矮人開始大笑起來。


    兩艘帝國巡洋艦慢慢地開過那顆巨大的小行星的地表。“千年獵鷹”隻可能是躲在裏麵某個地方――但在哪?


    它們不停地把炸彈投在凹凸不平的地表上,試圖把運輸船嚇出來。爆炸猛烈地震動著這顆扁球體,但仍然沒有“獵鷹”的蹤跡。其中一艘巡洋艦經過時,它投下的陰影還正好遮蓋了坑道入口,但它的掃描器還是沒注意到了在那個碗一樣的深坑中的那個奇怪的洞。就在這個洞中,在一個沒被帝國強大的戰艦檢測到的婉蜒坑道中,停著“幹年獵鷹”。它正隨著在地表上連續不斷的每次爆炸而搖動著,發出格格的聲音。


    在它裏麵,喬巴喀正在忙碌地修理著動力齒輪係統。他已爬到了頭頂上的一個艙中,以便夠得著那些超速推進係統的運轉線路。當他感覺到第一聲爆炸時,他把腦袋從那團密密麻麻的線路中伸出來,擔心地吼了一聲。


    萊亞公主正在焊接一個損壞了的閥門。也停下她的工作,抬起頭來。爆炸聽起來非常近。


    斯內皮爾看了看萊亞公主並緊張地起他的腦袋。“哦,上帝,”他說,“他們已發現了我們。”


    每個人都安靜下來,好象害怕他們的聲音會以某種方式傳出來暴露他們的準確位置。隨著另外一聲爆炸,飛船又震動起來,但已沒有上一次那麽猛烈了。


    “他們正在離開。”萊亞說。


    漢識破了帝國巡洋艦的詭計。“他們隻是在試圖嚇出什麽東西,“他告訴她,“如果我們穩住不動的話,我們就很安全。”


    “我以前在哪也聽到過這句台詞?”萊亞故作正經地問。


    漢沒有理會她的諷刺,而是備走過她迴到他的工作上。底艙中的過道發此狹窄以至於他不能避免從她身上擦過――或者他能?


    萊亞帶著一種複雜的感情看看他繼續他的修理,然後她也轉身繼續她的焊接工作。


    斯內皮爾沒有試圖去解釋所有這些古怪的人類行為。他太忙了,忙著與“獵鷹”通訊,努力找出它的超速推進器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他站在中央控製板邊上,發出一些普通的嘯叫和嘟嘟聲。一會後,控製板嘯叫著迴答了他。


    “當我需要阿杜時他在哪?”這個金色機器人歎了一口氣。他很難解釋控製板的迴答。“我不知道你的飛船是在哪學的通訊,”他對漢說,“但它的方言表達了某種要求。我相信,先生,它在說陰軸上的能量耦合已被極化。恐怕你隻有更換它了。”


    “我當然要更換它。”漢厲聲說,然後抬頭向正從頂艙上窺探的喬巴喀發出指示。“更換它!”他小聲說。


    然後他注意到萊亞已完成了焊接但正難於使閥門重新齧合。他走過去提出幫助她,但她冷冰冰地把背轉向他,繼續一個人與她的閥門較勁。


    “別緊張,殿下,”他說,“隻是想幫幫忙。”


    萊亞繼續用杠杆努力看。“你可以別再那樣稱唿我了嗎?”她平靜地說。


    漢對公主這種簡單的聲調感到驚奇。他預料的是一個刺人的迴擊或者,最多,是一個冰冷的沉默。但她的話正在失去他已習慣聽到的那種嘲弄口氣。難道她終於開始結束他們之間那種不屈不撓的意誌上的較量了嗎?“當然。”他輕輕地說。


    “有時你反而使事情更困難。”她看了他一眼。


    漢不得不同意。“我是,確實如此。”但他又說道,“你也可以稍微再好一些的。算了,承認吧,有時你認為我還行。”


    她扔掉杠杆,揉著她發痛的手。“有時,”她稍稍笑了笑,“也許……偶爾,在你沒有裝成一個流氓的時候。”


    “流氓?”他笑了,發現她對詞語的選擇如此惹人喜愛,“我喜歡這個詞。”


    沒有再說其它的話,他忽然伸手抓住萊亞的手開始撫摸它。


    “別這樣!”萊亞反抗道。


    漢仍然抓著她的手,“別這樣?”他輕輕地問。


    萊亞感到了激動、驚慌、困窘――一百種感覺,就在這個時刻。但終於她高貴的感覺占了上風。“別這樣!”她嚴肅地說,“我的手很髒。”


    漢對這個軟弱無力的借口笑了笑,但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而且直接地盯住了她的眼睛。“我的手也很髒。你在怕什麽?”


    “怕?”她迴敬他直接的凝視.“怕弄髒我的手。”


    “這就是你為什麽顫抖的原因?”他問。他能夠感覺到好已被他的親近和撫摸打動了,而她的表情也在柔和下來。因此他伸出手抓住了她另外那隻手。


    “我認為你喜歡我就因為我是一個流氓,”他說,“我認為在你的生活中就是沒有足夠多的流氓。”他邊說邊把她拉近了。


    萊亞沒有反抗他輕輕的拉動。現在,看看他,她發現他從來沒有如此英俊過;但她也仍然是公主。“我恰恰喜歡好人。”她低聲地責備道。


    “而我不好?”他戲弄地問。


    “我們這裏的女人說話都很尖酸的。”天女葵居然坐在了席子上。


    易小冉和蘇鐵惜從天女葵屋裏退了出來,易小冉撇撇嘴:“裝模作樣的女人!”


    “葵姐是花魁,花魁總是故意讓客人等很長時間,這是規矩。”蘇鐵惜說。


    “除了妓院裏的規矩,你還懂什麽?”易小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蘇鐵惜愣住了,低下頭去不說話。


    “走了!”易小冉在他背後一拍,“去晴和齋,晴和齋在哪裏?”


    這是易小冉在酥合齋的第十二天,十二天裏他主要的工作就是給天女葵打洗澡水,捧著古劍坐在天女葵身後,小霜兒小菊兒像兩個刻薄的監工,差遣他不停地跑腿,比如去廚房幫天女葵拿點墊肚子的點心,再比如去外麵的藥店臨時給天女葵買幾兩香木屑來焚燒,他看起來比較閑的時候老鴇也會過來指使,什麽擦地、上菜、扶酒醉的客人出門這類事情也會落在他身上,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他漸漸熟悉了這個地方,卻一次也沒有見到可疑的目標。他等待的是來自天羅山堂的雇主,但這不簡單,他覺得他應該展露鋒芒,天羅才會對他產生興趣。但他越來越覺得沒這種機會,酥合齋裏當紅的妓女都有兩個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侍奉,捧琴捧劍隻是裝樣子,多半都是選擇臉蛋好看的男孩,根本就是跑腿幹雜活的。易小冉是八鬆易家的後人,祖上封過男爵,可是在這裏,他隻是個力氣還算比較大的男孩子,被人驅使著來來去去,這裏沒人在乎他的家世,甚至沒人在乎他。


    每當夜幕降臨酥合齋就要熱鬧起來的時候,易小冉聽著吃吃的嬌笑,和那些散發著脂粉香的女人擦肩而過,低頭看著池塘裏倒映的明月,就覺得這所大宅子就像是一池胭脂色的溫水,漸漸要把他給淹沒在裏麵了。


    這原本就是個消磨男人誌氣的地方。


    蘇鐵惜帶著他穿過花園,過了浮橋,接近池塘中央那座水閣時,易小冉才明白這就是晴和齋。


    水閣朝南掛著一麵檀木匾,上麵飄逸的“晴和”二字。


    水閣的屋簷下幾個青衣的年輕人按著腰間劍柄,步伐不徐不疾,來往巡視。易小冉和蘇鐵惜經過的時候,他們並未上來阻攔,但是遞來了審視的目光。易小冉看得出這些年輕人的身手都相當不錯,隻是被一襲寬袍遮住了渾身精悍的肌肉。


    水閣裏已經開了幾十桌筵席,每桌一人,兩行相對排開。頂頭中間是一張花梨木的大案,微醺的貴族公子席地而坐,一手扶著桌子仿佛玉山將崩,一手高舉酒杯勸酒。他的服飾說不得奢華,氣勢也說不得淩厲,散開袍帶,赤著雙腳,隨隨便便,如果放在人群中本該是並不亮眼的,但是進入水閣的人第一眼一定會看他。因為水閣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如果在座那些或清秀或儒雅或英挺的世家子弟仿佛漫天星辰,那麽花梨木大案邊的公子就是一片夜幕下的大海,所有星辰的光都在他那裏映射,光芒溢滿海麵。


    平臨君,顧西園。


    這是易小冉第一次看見這個名滿帝都的貴公子,此時池塘上的風浩浩蕩蕩地吹過水閣,顧西園舉杯勸酒,滿座衣冠勝雪,袍袖翩翩,如千萬白鶴欲舉。


    這就是世家了吧?易小冉心裏冒出這個念頭,說不清是讚歎、傾慕、豔羨還是妒忌的情緒在他心裏無聲的流淌。


    但他不能坐下,不能和這些白衣高冠的公子們宴飲,在這裏他隻是一個伎館小廝,或者一個緹衛暗探。他低著頭,和蘇鐵惜一起悄悄走道角落裏站著。


    “護花人在前,花開於何處?”顧西園放下酒杯,目光飄向易小冉。


    易小冉被他的灑脫淡然震了一下,不知如何迴答。


    “花正浴露開,露褪蝶衣輕。”蘇鐵惜恭恭敬敬地迴答。


    顧西園含笑點頭,轉向門客們:“花魁正在沐浴,還要些時候才到,我們且繼續飲酒,今天陽光正好,人生中幾迴愜意如此?”


    易小冉正茫然,蘇鐵惜湊近他耳邊說:“這裏的套話,跟黑道人物的切口差不多。”


    “要你多嘴?我聽得出來!”易小冉有點不耐煩蘇鐵惜總把他當新人看,處處照拂他似的,蘇鐵惜自己還不就是個天然呆的少年麽?


    他半低著頭,打量滿座的門客。細打量起來,這些公子倒也未必個個清雅脫俗,隻不過衣冠素潔而已,顯然他們也都很在意這次“花”,每個人都挺胸端坐,一手舉杯一手攬著大袖,以示世家子弟的風度。每個門客皆佩長劍,背後還都站著一兩個隨從,也都配著武器,這水閣裏的百多人看起來都是身手不俗之輩,而顧西園家中號稱門客上千人,那麽看起來他簡直是蓄養著一支小小的軍隊。


    “原琪,可以彈琵琶讓我們共賞麽?”顧西園看著左首第一人,“花魁精擅笛子和琴曲,你卻是琵琶的行家,女人之樂和男人之樂,能否給我們分辨一下的機會?”


    易小冉也早注意到了左首第一的那個年輕男人。滿座門客,他的容貌最俊秀,坐姿最高傲,眼中的鋒芒也最鋒利,滿座的人都注意著顧西園的一舉一動,他卻始終凝神在池塘的水麵上,看著陽光中一隻白色的水鳥遊來遊去,最後踏著水波飛走了。但這些都不是最令易小冉關心的,他最關心的是那個男人腰間的長刀,黑鞘嵌金,有著修長美妙的弧線,透著孤寒的殺氣,刀鍔的空腔裏還有一枚純銀的珠子,偶爾震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是一柄晉北產的弧刀,三尺四寸的名刀,易小冉起了羨慕之心,卻也有了一絲警惕,他看得出那個年輕人恐怕是在座身手最好的人。在晉北,三尺四寸的長刀隻有罕見的好手才能使用。


    被稱作“原琪”的年輕人還未迴答,身後的隨從已經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著顧西園行禮,“平臨君,我家公子操的是雅樂,隻怕不能和伎館裏的靡靡之音相比,一者如飛天之白鶴,一者如泥濘中的豔花而已。”


    滿座門客都是神色一變,顯然在貴為四大公子之一的顧西園麵前說這話,還是需要相當勇氣的。剛才還是歡聲笑語的水閣裏,忽然令人不安地靜了下來。


    “嗬嗬,”顧西園卻不以為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醉了,我真是有些醉了,晉北李家公子的琵琶拿去和花魁的音樂相比,確有些折辱了。我疏忽了,原琪你不要介懷。”


    他舉杯敬酒,自己一飲而盡,又轉向易小冉和蘇鐵惜:“可我這話,切不可告訴葵姐。葵姐若在這裏,我要跟她說她的琴曲和笛子獨步帝都,便是太清宮裏的黃鍾大呂,也比不上她一曲《陌上鶯》啊。”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顧西園先大笑起來,再次舉杯敬酒:“其實我顧西園,畢竟隻是個生意人,雖然有個世家的名頭,總是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了。各位在我麵前也不必拘禮,我看你們每個人都目光灼灼地看我,不像是來賞花魁的,倒像是來賞我的了。”


    門客們一愣,而後都開懷大笑起來,紛紛舉杯。水閣裏的氣氛一下子鬆懈下來,倒是那個出來說話的隨從臉上有些掛不住,站在那裏發愣。


    “葵姐學的也都是雅樂。”蘇鐵惜忽然說,“不是靡靡之音。”


    易小冉覺得這男孩簡直是個傻子,平臨君和他的門客們閑談,一個伎館裏的小廝***去說話確實不合情理。可他又覺得心裏透著一股舒暢,剛才那個隨從出來說他家公子奏的是雅樂,而把天女葵的琴聲比作泥濘中的豔花時,易小冉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憋屈的怒氣來,覺得那隨從鄙夷的目光是看在了他的身上。


    他聽過天女葵的笛子,還記得那笛聲起的時候千萬人的歡唿仿佛都淡去,耳朵裏一聲空山鶴唳,眼前一個白衣白冠的男人眸子蒙蒙如春雨綿綿,緩步向他走來。又是華豔又是清寂,確實不是什麽靡靡之音。


    滿座門客又靜了片刻,直到一個孤零零的掌聲響了起來。


    顧西園含笑擊掌:“這話說得也有幾分膽氣,如果說這帝都裏有幾個風塵裏的女子奏的不是靡靡之音,怎麽能忘了天女葵?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蘇鐵惜。”


    “好,名字也好。”顧西園讚一聲,“打賞。”


    “平臨君這麽說,是看低我家公子麽?”那名隨從怒了,顯然這個水閣裏其他門客也有意借著顧西園這句話壓壓那位原琪公子的傲氣,他們幾個在眾人的笑聲裏被孤立了。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隻是出來賞花,是難得的閑暇,總不必太拘謹於一些細枝末節。”顧西園擺手笑笑。


    “是不是靡之音,要聽了才知道,沒聽過的人怎麽能信口胡說?”易小冉說。


    他說不上喜天女葵,但是在這個水閣裏他站著伺候,那些世家公子坐著飲酒,顯然和他一起站著的蘇鐵惜才是盟友。


    “哪裏來的這麽多多嘴的小廝?若在晉北有這樣不知禮的小廝,就該拖出去掌嘴!”那名隨從怒氣更盛,而他的身邊,作為主人的原琪公子卻不動聲色的飲酒。


    “晉北八鬆來的,沒有聽說晉北那邊有這樣的規矩。”易小冉心裏也生了怒氣。那個隨從大概也是個小世家的子弟,地位還未必比得上易家敗落之前,卻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小廝那樣嗬斥。


    “混賬!”那個隨從大喝。


    “子煥。”原琪公子伸手勸阻自己的隨從:“不必和下人多費唇舌,你們身份有別。”


    那名隨從立刻屈膝半跪:“子煥在公子麵前失禮了,不該和這些卑賤之人糾纏。”


    “卑賤”二字火一樣烙了易小冉的心一下,他猛地一挑眉毛:“我家祖上也是有封爵的人,你說誰卑賤?”


    隨從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聲音裏透著鄙夷:“家道敗落了?要來伎館裏做工?一個操賤業的人,還把祖上的封爵拿出來說,不怕祖宗在天之靈無地自容?”


    易小冉昂起頭,冷冷地看迴去,聲音裏透著加倍的鄙夷,“如果這是操賤業的人的地方,你這樣的世家子弟為什麽跑來?你家裏沒人教你聲色是世家後人的大忌麽?世家子弟在伎館裏走動,不是丟臉的事情麽?”


    那個隨從的臉色變了,原琪公子的臉色也變了,滿座門客的臉色都變了。


    易小冉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他一心想要跟那個隨從鬥嘴為難,可是這句話把在場所有公子和顧西園都罵在了裏麵。要說大胤剛開國的時候,世家豪門對於娼妓之流確實是忌諱的,覺得不能自汙身份,可是這些年下來,帝都的伎館越來越多,女樂們漂亮得勝過了公卿大人家裏的貴婦,又有幾個公卿還真的把進伎館當作丟臉的事情?表麵上還是要遮掩一下,暗地裏還會為跟某個角色娼女共度良宵而向人誇耀。


    “放肆!”


    “無禮!”


    顧西園身後兩個青衣年輕人同時踏步而上。


    “即來溫柔鄉,來之則安之,何不屈尊隨俗?”一個清澈的聲音讓水閣裏每個人耳邊一亮。


    一個白袍的人影站在外麵的日光下,太陽照在他的臉上叫人看不清楚,隻覺得那是一襲透明的白衣幻化成一團若真若幻的光暈。


    “溫柔鄉的規矩是什麽?”顧西園一笑。


    “規矩就是,這裏本來就是無禮放肆之地,容的就是無禮放肆之人。”光暈裏的人掩口輕輕一笑,婉轉如鶯啼。


    “葵姐,一年不見,你說話又刻薄了。”顧西園似乎和天女葵極其熟稔,已經認出了那是男裝的天女葵,“那麽我們這些人也都是些無禮放肆的人?你叫我們這些公卿之後下不來台了。


    “我聽人說,跟女人莫講理,我們這裏多的就是女人。”天女葵步履輕盈踏入水閣。


    在座的大概除了顧西園都不曾見過天女葵,很多人原本還在詫異這個名妓何以對平臨君說話如此無禮放肆的時候,忽地見到了她的容光,忽然就呆住了。男裝的麗人盈盈淺笑,目光流盼,容光如冬日暖陽,照亮了周圍一片。整個水閣裏靜悄悄的,風吹著水閣外懸掛的白色輕紗,天女葵的寬袍大袖也在風中漫漫舒展


    “無理不是無禮,同音異字。”一個門客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收迴目光,訕訕地說了一句為自己開解。


    “這位公子,你現在就在跟我一個女人講理了。”天女葵還是笑吟吟的。


    “好好好,”顧西園拍掌大笑,“葵姐說的是,既來溫柔鄉,就聽溫柔鄉的規矩。”他向身後兩個年輕人揮手,“退下去,今天我們來賞花,不是什麽宗祠會議,在這裏比世家身份沒用處,我們要比的是誰能喝酒,能說笑話,能得女人的歡心,做不到的,就是這花之戰場上的敗軍之將。”


    “我倒會一個晉北笑話,說來不知那邊晉北來的公子是否知道。”天女葵目光流盼,向著顧西園左手第一桌看過去。


    “這位是晉北李家的長公子李原琪,晉北的刀術名家,初來帝都,是為了勤王報國。”顧西園說,“那邊的,就是這靖恭坊第一的花魁了。”


    李原琪一直低著頭,此時才慢慢地抬眼看了天女葵一眼,眼中滿是居高臨下的冷漠。而天女葵一直笑著,光看她的笑容,倒像是心無城府的小女孩。李原琪瞥見她的容顏,微微吃了一驚,眼睛一下子睜大,霜雪般冷漠的眼神也消融了。


    “我這個故事,是說有位少年將軍,豐神俊朗,武藝高強。他初上戰場就立了大功,可惜一時不慎,歸途上迷失了道路,陷在一片沙漠裏,隻有一匹母馬跟隨,他喝著母馬的奶找路,可是漸漸的支撐不住了。”天女葵的聲音傳遍整個水閣,“他想啊,我年輕英武,本想勤王報國才來參軍,誰想到大功告成,卻死在這裏。可惜我還未結婚,連女人是什麽味道都不知道,真是可惜。”


    她眼睛一轉,忽的透出狡黠的神色來:“將軍就想,麵前隻有一匹母馬,不如就和母馬試試?”


    門客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這些年輕氣盛的男人,聽一個豔絕的男裝麗人講一個床第故事,心裏都是又悸動又好奇。


    “他便把那母馬推倒,照著以前看過的春宮畫兒想成事,可是母馬總是掙紮,將軍總不得手,急得滿頭大汗。這時候將軍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唿救,他吃了一驚,急忙跳上母馬去救人。趕到那裏才發現是一個絕豔的女子被埋在沙裏,還是赤身**,就要被曬死了。將軍急忙把女子挖了出來,問她是怎麽迴事。女子說她是個妓女,被沙漠裏的盜匪俘獲,卻得罪了匪首,把她埋在這裏曬死,多虧將軍聽到她的唿救才得以逃生。”


    天女葵頓了頓,環顧周圍那些眼睛不由自主睜大的男人們:“女子看將軍也年少英俊,心裏又感激他,於是說,‘我和將軍也算有緣,在這茫茫沙漠不知活不活得下去,如果有什麽我能為將軍做的,就請將軍直言吧。’將軍看她嫵媚多姿,心旌搖曳,握著她的手感激地說,‘承蒙姑娘看得起,那請姑娘幫我按住這匹母馬可好,我便可和它成事。’”


    水閣裏爆出一片哄堂大笑。公子們多半沒聽過這個笑話,本以為是個葷段子,卻沒料到最後這層轉折,捂著肚子大笑,互相扶持,平臨君自己也拍著那張梨花大案,笑得直不起腰來。


    “還沒完呐。”天女葵看著李原琪那一桌,睫毛閃動,“妓女就問了,說將軍你就看不得我這麽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就在你麵前麽?將軍歎口氣說,我也想啊,可惜我是世家子弟,和你身份有別,我們要和母馬成事,也是雅事,不是你們娼家的那種靡靡之事啊!”


    水閣裏靜了片刻,之後笑聲如潮水般,幾乎掀翻了頂上的瓦片。每個人都聽出來天女葵是取笑李原琪和他的隨從,可是這麽個千嬌百媚的女人說出這麽一個促狹的笑話來,嘲笑的又是他們最敢怒不敢言的晉北李家的公子,實在是讓人心花怒放。他們不是不知道此時大笑會徹徹底底得罪李原琪,可是他們都忍不住了,若是不笑出聲來,他們就給憋炸了。


    “給你們解氣吧?”天女葵湊在易小冉和蘇鐵惜耳邊,一邊說一邊吐吐舌頭,目光靈動得像個少女。


    易小冉這才完全明白了這個女人的鬼心思,不由得也笑出聲來。


    “小冉,你以後可記得不要欺負小鐵,小鐵嘴笨心可不笨,他是好心要幫你。你欺負他,他心裏記恨你。”天女葵笑著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指頭,在易小冉胸口一捅。


    易小冉隻覺得自己心口那塊地方微微酥了一下,鼻尖聞到她身上的**,對這個尖酸女人的那些討厭,忽的都煙消雲散了。


    李原琪那個隨從的臉色漲得血紅,不住地哆嗦,李原琪麵色泛白,冷冷地按住了隨從。


    距離水閣不遠,也是一間臨水的靜室裏,蘇晉安和陳重並肩站在床邊,遙望水閣方向,聽著那裏人聲喧鬧。


    “平臨君帶著幾十個門客,大張旗鼓的來酥合齋賞花?”陳重說。


    “一個生意人,時間很寶貴,不會輕易浪費,我看他來這裏是要招待那個李原琪,這個人是晉北李家的長公子,李家在晉北的聲勢僅次於晉侯秋氏。李原琪來帝都投靠顧西園門下,即便對於四大公子之一的顧西園,也是件風光的事情吧?他加倍禮遇李原琪,也就可以理解了。”蘇晉安說


    “不過看起來顧西園也不是很給李原琪麵子。”


    “如果我是顧西園,也不會給他麵子。”蘇晉安笑,“李原琪自負家世,極度高傲,擺明了想做顧西園之下的第二人。顧西園門下所有的門客都對他有芥蒂,顧西園如果放任李原琪繼續,豈不是為了晉北李家這棵大樹,失去了他手下樹林般的大群門客?顧西園是生意人,這筆賬不會算不過來。”


    “葵姐是不是有點過了,真要得罪了李原琪,就算顧西園在場,怕也不好收拾。難道那時候要晉安你親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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