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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4-985:盧克


    大多數不當值的人都樂意參加這種活動,現在他們正在更衣。服裝和禮儀在此類活動中極為重要。機械師喬漢.費雷瓦爾德身穿金色罩衫和銀色緊身褲,整個人精神奕奕。這套服裝是一位女士為他製作的,不過此時,這位女士以及舞會上演奏的樂隊都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他接受了埃羅夫.尼爾森的邀請,來到了酒吧。


    “咱們不能等到明天再談公事嗎?”他問。這個年輕人個頭高大,和藹可親,臉形方正,修剪得很短的金發下麵露出了被燈光映得發紅的頭皮。


    “我想馬上跟你討論這事,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尼爾森用粗啞的聲音迴答道,“剛才我換衣服的時候靈感一閃。”他的模樣與聲音很相稱,“不過在執行我的構思之前,我想確認一下它的可行性。”


    “沒問題(原文為德文),不過你得請客,最好也別聊太久。”


    天文學家在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酒,又拿起兩個杯子,走向一張餐桌。“我喝水――”費萊瓦爾德張口說道,又停了下來,因為對方根本沒聽到。“尼爾森總是這樣。”費雷瓦爾德嘀咕了一句。他倒了一壺水,把水壺放到桌子上。尼爾森坐下來,拿出一個本子開始描畫。他身材矮胖,頭發斑白,摸樣也算不上英俊。飛船上人人都知道,他生於擁有悠久曆史的大學城烏普薩拉,他的父親出於知識方麵的野心,付出一切,將她塑造成了一個“神童”。據推測他雖然結了婚,但婚姻生活一定非常不幸,因此他才拋妻棄子,抓住機會上了這艘飛船。交談的時候,他對一切他無法理解的人文學科不屑一顧,但如果話題與他自己的專業領域有關……你就會忘記他一切的無禮和自負,隻會記得他對這宇宙的觀察和理解,你會看到他灰白的頭發上戴著一頂群星組成的冠冕。


    “――測量這些極有意義的參數,如今正是大好時機。想想看,我們的基線有十個秒差之多!還能更準確地測量伽馬射線光譜,因為紅移效應使它們變成了較低能量態的光子。還有很多很多。但是我仍然不能滿足。


    “現在對於我來說,電子觀測儀已經沒有作用了――範圍狹窄,影像模糊,還得經過降噪處理,更不用說還有可惡的光學變化。我們應當在船殼外部安置反射鏡。這些反射鏡捕捉到的光線可以經由導光設備轉入艙內的目鏡、光電倍增管和攝像機。


    “不,先別打斷。我很清楚之前類似的嚐試都失敗了。做一台機器從氣密艙門送出,將塑料內襯製成這麽一個設備,然後滲鋁處理,這些都不難。但是巴薩德場的感應效應很快就會把反射鏡變成哈哈鏡。沒錯。


    “我現在的想法是把傳感器和反饋迴路印入塑料內襯之中,這些傳感器和迴路會在擾動發生的瞬間對其進行自動補償。關於這個結構的設計、測試和製造,我希望了解你的看法,費雷瓦爾德先生。給,這是我心中構思的一個草圖――”


    一個聲音打斷了尼爾森的說明:“嘿,你們在這兒呢,老兄!”他和機械師都抬起頭,威廉姆斯正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這位化學家右手握著一瓶酒,左手擎著個半滿的玻璃酒杯。他的臉色比平時更紅潤,唿吸也顯得粗重。


    “出什麽事了?(此處原文為德語)”費雷瓦爾德問道。


    “英語,小子。”威廉姆斯說,“今晚說英語。美式英語。”他走到桌邊,狠狠地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麵上,差點弄翻桌子。他身上有一股濃烈的威士忌氣味。“尤其是你,尼爾森。”他晃動著一根手指指著尼爾森,“你今天晚上說美國話,你這瑞典佬。聽到沒有?”


    “請你離開這裏。”天文學家說。


    威廉姆斯把身體重重地壓在一張椅子上。他傾身向前,兩隻手肘放在桌麵。“你們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對不對?”他說。“以你現在這副模樣,恐怕你也不知道呢?”尼爾森諷刺道,仍然在說瑞典語,“今天是7月4日。”


    “沒――沒――沒錯!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不知道?”威廉姆斯又轉向費雷瓦爾德,“你知道吧,德國小子?”


    “呃,是個紀念日?”機械師試探道。“沒錯。紀念日。你怎麽猜到的?”威廉姆斯舉


    杯示意,“陪我喝一杯,你們兩個。為了今天我可是收集了不少好酒。喝!”費雷瓦爾德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跟他碰了下杯,“祝愉快。(原文為拉丁語)”尼爾森說了聲“幹杯(此處原文為瑞典語)”,喝了一口自己的杯中酒,怒氣衝衝地瞪著威廉姆斯。“7月4日。威廉姆斯說,“**日。我的國家。我想舉辦派對,可是沒人關注。你們跟我喝了一兩杯,就跑去參加那該死的舞會。”他盯著尼爾森。


    “瑞典佬,”他慢慢地說道,“你要是不陪我喝酒,我就把你的牙齒打到肚子裏去。”


    費雷瓦爾德按住威廉姆斯的手臂。化學家想站起來,但費雷瓦爾德比他強壯得多。“冷靜點,威廉姆斯博士。”機械師溫和地說,“如果你想慶祝你的國慶日,沒問題,我們很樂意為它幹幾杯。難道不是嗎,先生?”他又對尼爾森說。天文學家急促地說:“我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上船之前有個了解內情的人跟我說過。挫敗感。他不能適應現代社會。”“該死的高福利官僚主義――嗝兒。”威廉姆斯說。


    “他開始白日做夢,夢想他的國家統治全球,進入帝國時代。”尼爾森繼續道,“他幻想著一個自由的企業係統――我很懷疑這種東西是否真正存在過。他還曾涉足極端保守派的政治活動。那時候,控管局不得不逮捕了幾名美國籍的高級官員,指控他們陰謀


    破壞種族和解――”


    “我受夠了!”威廉姆斯開始大喊大叫,“一顆新的恆星。新的世界。完全可以成為自由的世界。就算要讓我跟一群瑞典佬一起旅行也無所謂。”


    “看到沒有?”尼爾森嗤笑著對費雷瓦爾德說,


    “不過是個被浪漫的愛國主義燒昏了頭的家夥。遺憾的是,曆史幻想小說和頂呱呱的史詩都滿足不了他。”


    “浪漫!”威廉姆斯吼道。在費雷瓦爾德的掌控之下,他徒勞地扭動著身體,“你這腦滿腸肥、四肢細弱、長著一雙貓頭鷹眼睛的蠢貨!你覺得你的生活很不錯嗎?你的婚姻早早破產,連我都不如!我怎麽沒有合作?你這婊子養的,我做的工作對得起我領的工資,可你根本用不著這樣,你這個――放開我,讓我們看看誰才是真男人!”


    “請不要再說了。”費雷瓦爾德說,“拜托。(此處原文為德語)先生們。”他站了起來,這才能繼續把威廉姆斯按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轉向桌子對麵的尼爾森。“還有你,先生。”他嚴厲地說,“你不應該這樣激怒他。你完全可以和他喝一杯,對他的國慶日表示敬意。”


    尼爾森似乎躍躍欲試地想動手。他正要爆發時,簡.薩德勒出現了――她其實兩分鍾前就在門口看著這一切。


    “喬漢說得對,埃羅夫。”她說,“你還是到我這裏來吧。”


    一股微風在峽穀裏口蕩。從西邊遠處傳來一陣嚎叫聲,在峽壁表麵飛著一隻嗡鳴的雄蜂,它落在一片醜怪的鱗石上,緊張地上下爬動。


    沙民又遲疑了片刻。突然,他們一邊驚恐地叫喊著,一邊狂奔著逃離那惹人注目的陸上飛車。


    接著又傳來了一聲顫抖的嚎叫,比上次更近了。此時,那些沙民跟等候著的巴恩撒還有一段距離。巴恩撒同樣緊張地哞哞叫,用力地曳著係在身上的繩予。


    盡管阿杜並不明白這嚎叫的含義,但他仍然拚命地朝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岩洞的石縫裏擠。隆隆的嚎叫聲更近了。從沙民的反應判斷,發出這嚎叫聲的一定是一種可怕得超出想象的怪物,一個兇殺成性的怪物。而且,它也許並不具備分辨可食的有機物和不可食的機器的能力。


    塔斯肯們幾分鍾前瓜分陸上飛車的地方一片寂靜,連他們逃走時揚起的沙塵也消散了。阿杜.得杜關上了所有的輔助性電路,以便盡量減少響聲和燈光。這時,漸漸可以聽到一種越來越近的悉簌聲。一個怪物出現在附近的一個沙丘丘頂上,朝著陸上飛車移動。


    這個怪物身材窩大,但並不猙獰可怕。阿杜內心的反應是皺了皺眉,檢查了一下視覺傳感器,並且重新啟動體內的各種機械和電路。


    這怪物看上去很像一個老頭兒,他身穿一件寬鬆的長袍,肩披一頂破舊的鬥篷。長袍上懸掛著幾條小帶,幾個小包,還有幾伴不知做什麽陽的小器具。阿杜向怒人走來的方向搜尋了一下。並不見有惡魔追趕的跡象。老人也並不顯得驚惶失措。事實上,阿杜倒覺得他欣欣然麵有喜色。


    這位奇怪的不速之客的蒼老麵顏和滿是沙塵的衣服融為一體,胡須也和胸前織物的鬆散線頭混雜在一起,簡直無法將兩者區分開來。


    一種和沙漠上遇然不同的潮濕和嚴寒的氣候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一隻鷹鉤鼻子宛如巨石突出在縱橫起伏的皺紋和傷痕之中,似乎時時在警惕地嗅著什麽。鼻兩旁的眼睛如同蔚藍色的液體一般清澈柔和。老人透過沙塵和胡須微微一笑,眯眼看著靜靜躺在陸上飛車旁邊的那個癱軟的身軀。


    雖然阿杜親耳聽到了那嚎叫聲,但他以實用主義的態度撇開了這個事實。他確信沙民是受了某種幻覺的蒙騙;同時他也確信,這個陌生人對盧克並無惡意。阿杜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想找個更好的觀察角度。不巧,碰動了一塊小石子,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這聲音幾乎連阿杜的電子感受器都覺察不出來,然而那人卻好像挨了一槍似的驟然扭轉身來。他直盯著阿杜藏聲的石縫,仍然和藹地微笑著。


    “喂!”他用一種高興得令人吃驚的低沉嗓音喊道。“到這邊來,我的小朋友,不要害怕。”


    這聲音是友好的,使人疑慮全消。在這樣的荒野上,雖然是跟一個陌生人交往。但無論如何比單槍匹馬、孑然一身強。阿杜搖搖擺擺地走到陽光下麵,向癱軟地伸開四肢躺在地上的盧克走去。他斜傾著圓桶般的身軀,仔細查看盧克軟綿綿的身體,從體內發出一陣擔憂的噓噓聲和嘟嘟聲。


    那老頭走過來在盧克身旁彎下腰,伸手摸了摸盧克的前額,然後又摸了摸太陽穴。不一會兒,這個失去知覺的年輕人像在夢中一樣動了一下,又咕噥了兩聲。


    “不要擔心,”老人告訴阿杜,“他會好起來的。”


    仿佛是要證實這個判斷,盧克眨了眨雙眼,茫然不解地凝視著上方。輕聲而含混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安靜地躺著吧,孩子。”老人一麵屈腿往自己的腳後跟上一坐,一麵說,“你今天夠忙的了。”他孩子似的又一次咧開嘴笑了,說,“你真幸運,你的頭還在身子上。”


    盧克向四周望了望,他的目光落到那俯視著他的蒼老的臉上,他認出了眼前的老人,這使他奇跡般地清醒過來。


    “貝恩……一定是貝恩!”突然恢複的記憶使他害怕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但現在沙民已經無影無蹤了。他慢慢地坐起身來說:“貝恩.柯羅比,我見到你很高興。”


    老人站起來,眺望著峽穀的底部和上麵起伏的峽壁頂,一隻腳踢弄著沙子,說:“這片瓊德蘭沙漠是不能隨便來旅行的。來試探塔斯肯好客程度的人都是誤入險徒的旅行者。”他又把目光轉到他的病人身上。“告訴我,年輕人,是什麽使你跑出這樣遠,來到這片偏僻的荒野上?”


    盧克指著阿杜說:“是這個小機器人,他說他在尋找以前的主人。當時我還以為他是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忠誠的機器人。他為了重歸故主,一往無前,不顧一切,甚至對我采用了欺騙手段。”


    盧克抬眼看著老人繼續說:“他自稱是一個叫歐比―旺.柯羅比的人的財產。”盧克緊緊地盯著老人,但老人沒有任何反應。“他是你的親戚嗎?我叔叔認為真有其人。或者他不過是一種幻象,是雜亂信息誤人機器人的主存儲庫引起的。”


    老人象在追憶往事,皺了皺眉頭,心不在焉地捋著蓬亂的胡子,似乎在思考如何迴答。“歐比―旺.柯羅比,”他反複念著這名字。“歐比―旺……瞧,我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很久,很久了,真奇怪!”


    “我叔叔說他已經死了。”盧克想幫助他迴憶。


    “噢。他沒有死!”柯羅比脫口而出地糾正他說,“還沒死,還沒有。”


    盧克激動地爬到他的腳下,把“塔斯肯襲擊者”全忘了。


    “那麽你認識他?”


    他那長滿胡須的皺臉浮現出一種不尋常的孩子般的微笑


    “我當然認識他;他就是我。正象你可能懷疑過的那樣,盧克。不過,從你還沒出生的時候起,我就一直沒有再用歐比―旺這個名字了。”


    盧克試探地指著阿杜說:“那麽,就象這個機器人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是屬於你的?”


    柯羅比看著那默不作聲的機器人,並不想掩飾自己的迷惑不解。他承認說:“啊,這可真令人奇怪了。我似乎並不記得有過一個機器人,更不要說是個現代化的阿杜裝置。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突然,不知什麽東西把老頭的注意力引到了附近的峭壁懸崖上。“我想咱們還是用用你的陸上飛車吧。沙民很容易受驚,但他們會很快地搬了援兵卷土重來的。陸上飛車是個寶貝,可不要輕易放棄,況且他們畢竟不是加哇。”


    柯羅比用一種奇怪的方式,把雙手捂在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發出一聲神秘可怖的嚎叫,嚇得盧克跳了起來。“這應該可以使任何懶散的東西再跑上一陣子了。”老頭得意地說。


    “這是克賴伊特毒龍的叫聲啊!”盧克驚訝得目瞪口呆,“你是怎樣發出這種叫聲的?”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孩子。這並不很難學,隻要用正確的姿勢,有一副好用的聲帶和足夠的肺活量。假如你是一個帝國官僚,我倒可以馬上教你,可惜你不是。”他又一次向懸崖峭壁掃了一眼,說:“另處,我認為現在也不是學習這個的時候,這裏也不是學習這個的地方。”


    “我並不堅持現在學。”盧克揉了揉後腦勺說,“讓我們出發吧!”


    盧克的話音剛落,阿杜就悲哀地嘟嘟叫起來。還飛快地轉過身去。盧克不會翻譯機器人的電子叫聲,但他突然領悟了這叫聲的含意,“斯內皮爾!”盧克憂慮地喊起來。這時阿杜正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朝著和陸上飛車相反的方向跑。盧克說:“咱們跟著他,貝恩!”


    小機器人帶著他們跑到一個大沙坑的邊沿停了下來,向下指著,發出悲哀的尖叫聲。盧克看清了阿杜所指的地方。他們小心翼翼地順滑溜的沙坡往下走。柯羅比毫不費力地跟在後頭。


    斯內皮爾躺在他滾下來的那個陡坡底下,摔得遍體鱗傷,


    一隻車臂摔斷了,曲扭著,脫落在不遠的地方。


    “斯內皮爾!”盧克唿喚著。但沒有迴響。搖晃他也未能使他蘇醒。盧克打開機器人後背的一塊板,把一個暗藏的開關連續撥弄了幾次,開始聽到一陣低低的嗡嗡叫聲,時斷時續。最後變成正常的顫動。


    斯內皮爾用他那隻還連在身子上的手臂撐著打了個滾,坐了起來。“我在哪兒?”他自言自語他說,他的光感受器漸漸清晰起來,他認出了盧克。“噢,對不起,先生,我一定是失足了。”


    “你很走運,你的每條主電路還可以工作。”盧克告訴他。接著又心情緊張地望著山頂說,“你能站起來嗎?我們必須趕在沙民迴來之前離開這裏。”


    斯內皮爾剛一掙紮,伺眼電動機就不正常地叫起來。“我想我是沒法走了。你們走吧,盧克老爺。不必因為我而耽誤了自己。我已經完蛋了。”


    “不,你沒完!”盧克急忙說,不禁被新結識的這個機器人所感動。斯內皮爾不是盧克平日打慣交道的那種沉默寡言的農業機器人。“你說了些什麽呀?”盧克說。


    “可這是合乎邏輯的啊!”斯內皮爾對他說。


    盧克氣憤地搖著頭說:“失敗主義者!”


    在盧克和貝恩.柯羅比的幫助下,這個傷殘的機器人掙紮著站起來。阿杜在坑邊注視著他們。


    爬了一半坡,柯羅比停下步來,他懷疑地用鼻於吸了口氣說:“快!我的孩子。他們又在前進了。”


    盧克注視著周圍的山石,一邊留意自己的腳步,費勁地把斯內皮爾拉出了沙坑。


    貝恩.柯羅比隱蔽得很好的山洞是按照斯巴達方式裝飾布置起來的,雖然簡樸,但還舒適。不過,它的風格反映了主人古怪的折衷主義的情趣,是大多數人所不喜歡的。作為起居室用的地方是十分簡樸的,表明主人所注重的是精神上的而不是**上的舒適。


    他們成功地在“塔斯肯襲擊著”的援兵趕到之前撤出了峽穀。在柯羅比的指點下,盧克駕著飛車,故意東彎西拐,留下一條方向難辨的痕跡,即使是具有超級嗅覺的加哇也無法跟蹤。


    盧克竭力抵製著柯羅比山洞裏那些有吸引力的怪東西的誘惑,在一個布置緊湊、設備齊全的修理間,花了幾個小時想把斯內皮爾的斷臂接上。


    幸好當時在劇烈的拉力作用下,過載保護器自動斷開了手臂,並把電子神經和神經節封閉起來,所以並沒有嚴重受傷。現在修複時,隻需把斷臂重新接在肩腫上,啟動自我重接機構就行了。假如手臂折斷的地方不在關節部位,而在骨頭當中,那麽這樣的斷肢再植除工廠之外是無能為力的。


    在盧克工作時,柯羅比的注意力集中在阿杜.得杜身上。矮墩墩的機器人馴服地坐在山洞中冰冷的地上,老頭俯身用手撥弄著它的金屬內髒。最後,老人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直起身來。他關上機器人圓腦袋上敞開的麵板,說:“好了,我的小朋友,讓我們看看你究竟是誰,來自何方。”


    盧克本來也快幹完自己的活計,柯羅比的話一下子把他從修理間吸引了過來。“我看到過一部分信息,”他開始說,“並且我……”


    一幅非常動人的人影又一次從小機器人的正麵投射到空中。盧克立刻停止了講話,那人影不可思議的俊美使他再一次為之傾倒。


    “還要跳舞?”尼爾森喉嚨裏發出咯咯聲,“在這一切發生之後?”


    “正是因為這一切發生了,所以更要跳舞。”她把頭轉開了,“我已經對你傲慢的態度有些厭倦了,親愛的。我們是該嚐試著重新開始,還是把一切都拋下?”


    尼爾森有些不情願地叨咕著什麽,但還是站了起來,向她伸出手。她比他略高一點。威廉姆斯不再掙紮,跌坐在椅子上,克製著眼中的淚水。


    “我在這裏待一會兒,簡。看看我能不能轉變他的情緒。”費雷瓦爾德低聲對她說。


    她憂心忡忡地對他笑了笑。“你可以的,喬漢。”


    在她跟尼爾森在一起之前,他們兩個有過幾次。“謝謝。”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纏了一小會兒。尼爾森輕咳了幾聲,雙腳在地上蹭了幾下。“我們等會兒再見。”


    她說著,走開了。


    當“萊奧諾拉.克莉絲汀”號的速度達到一定程度時,光學效應即使在肉眼看來也非常明顯了。飛船本身的速度與恆星發射出的射線速度以矢量方式相加,結果就是產生了明顯的像差。除了在飛船正後方或者正前方的天體之外,其他天體的視位置都改變了。各個星座或是歪向一邊,或是扭曲變形,有的甚至不再能看得出星座的摸樣,這是由於星座中的恆星已經在黑暗中移動到了另一邊。飛船後方的恆星越來越稀少,而前方的恆星則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多普勒效應也出現了。由於從後方來的光波是以追趕的態勢而來,因此在飛船的觀測儀器看來,來自後方的光**長增加而頻率降低。類似地,從前方來的光**長降低而頻率增加。因此,後方的恆星光譜發生紅移,而前方的則發生藍移。


    飛船上唯一一台實時補償式窺鏡在艦橋之上;之所以隻有一台,是因為該設備非常複雜。一台計算機不斷地進行計算,並以投影的方式顯示:如果飛船在當前位置靜止,觀測到的星空將會是什麽樣子。這一設備並不是為了娛樂或者舒適而設計,它能為導航工作提供很有價值的幫助。


    不過,明顯的是,為了計算得出上述信息,計算機需要知道飛船本身究竟位於何處,以及它的運動速度,還有在宇宙中的相對參照物信息。要得知這些並不是那麽容易的。這裏所謂的速度與我們通常的理解不同,這是一個包含數量與方向的矢量,因此無論是數值還是方向都必須非常精確;但由於恆星際空間的擾動,以及巴薩德模塊控製係統那並不完美的反饋信息,還有時間膨脹係數等種種原因的存在,速度這一矢量的變化是相當頻繁的。這些對於飛船也已計算好的路徑產生的影響非常微小;但在宇宙空間的大尺度中,這樣的誤差可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一切誤差必須在其剛剛出現時就被消滅。由於這一工作的重要性和對飛船操作帶來的巨大影響,這位儀表整潔、身體強壯、留著黑色胡須的領航官奧古斯特.布德勞成了飛船上為數不多的必須堅守崗位的人之一。他的工作並不涉及那個邏輯怪圈――你需要了解自己的位置與速度,從而校正像差,進而了解自己的位置和速度。領航官隻需要將遙遠的外星係當做信標,再從較近恆星的觀測結果靜態分析中取得更詳細的數據,然後利用數學計算得出最新的近似值。


    也就是說,他是特蘭德和費多洛夫的合作者。特蘭德船長的工作是進行計算和做出必要的航線變更指示,而費多洛夫總工程師則負責執行這些指示。整個工作進行得非常平穩,人們幾乎沒法感受到這些調整。當然有些時候,飛船那種處於感覺閾值邊緣的脈衝會變得略強;也有可能是飛船加速的方向有調整,這時人們或許會感覺到甲板出現了十度以內的傾斜。


    除此之外,布德勞和費多洛夫還嚐試著保持與地球的聯絡。太陽係中的航天器目前仍能觀測到“萊奧諾拉.克莉絲汀”號。驅動場給信號帶來了強烈的幹擾,但盡管如此,來自月麵微波激射器的微波束仍然可以到達飛船,傳來地球方麵的質詢、娛樂節目、新聞以及個人問候。飛船也可以用自己的微波發射器進行迴複。事實上,按照計劃,一旦飛船在室女座β停泊,這一類信息交換將會成為常規。先於飛船發射的那些無人航天器也能夠持續不斷地發迴信號,直到現在它們仍然在這麽做,隻是飛船本身沒法接收,不過每當地球方麵把這些信號轉發至飛船時,船員們都很樂意收聽。


    如今的問題是這樣:恆星和行星都是又大有墨守成規的物體。它們以相對緩慢的速度在空間中運行,這個速度很少超過五十千米/秒,而且它們也絕不會改變自己的路徑,就連極微小的改變也不會出現,因此很容易推測出它們幾百年後會在什麽位置,從而將信號發往它們將會出現的那個位置。但是星際飛船並沒有這樣的特征,加上人類的生命十分短暫,所以他們必須趕時間。像差和多普勒效應也會影響無線電波的接收。最終,飛船上的設備將無法接收月麵發來的無線電波。即使在那之前,也有可能會出現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因素,特別是當月麵與飛船間的信號往還時間長達幾個月以上的時候,微波束就很難再找到飛船的位置了。


    同時兼任通信官的費多洛夫經常檢查整理信號探測器和信號放大器。他不斷增強發往太陽方向的信號強度,並對月麵基地根據自己發出的信號推測出飛船未來位置抱有希望。盡管可能連續數天都接收不到任何有意義的信號,他還是堅持等待。他的堅持換迴了成功。但是接收到的信號卻越來越弱,信號越來越短,間隔也越來越長――最終,“萊奧諾拉.克莉絲汀”號進入了“大深淵”。


    英格麗德.林德格倫按下蜂鳴器的按鈕。艙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如果敲門的話,裏麵的人根本不會聽見。沒有人應門。她又按了一次,還是沒有反應。她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重心在兩腳之間不斷變換。


    最後,她將手放在門把手上。門沒鎖。她把門推開一條縫,不過並沒有向裏麵看,隻是柔聲唿喚道:“波裏斯,你還好嗎?”


    沉重緩慢的腳步聲向她靠近。費多洛夫把門完全打開了。“哦,”他說,“日安。”


    她仔細地看著他。他身材中等,體形健壯,臉龐寬闊,顴骨高聳。頭發是棕色,已經有了灰白的跡象,盡管他實際上才四十二歲。他的胡須看起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刮過了,身上胡亂套著一件長袍,顯然是剛才匆忙穿上的。“我可以進去嗎?”


    她問。“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揮手示意她進來,然後關上了門。屬於他的這半個艙室現在已經同另外半個目前由生態係統總管佩雷斯拉所占用的艙室用幕布相分隔開了,一張亂七八糟的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床頭櫃上放著一瓶伏特加。


    “請原諒,屋子裏太亂了。”他毫無歉意地說著,跌跌撞撞地從她身邊走過,“想喝一杯嗎?我這兒沒有酒杯,不過你直接對嘴喝也沒關係。反正咱們誰也沒有傳染病。”他嘿嘿笑著,“這裏哪會有什麽細菌呢?”


    林德格倫在床邊坐下。“不了,謝謝。”她迴答道,“我在值班。”


    “我本來也應該在值班。是的。”費多洛夫沒有坐下,隻是晃晃悠悠地站在她對麵,“不過我通知了艦橋那邊說我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你沒有去找拉特瓦爾拉醫生診斷一下嗎?”


    “有必要嗎?我的身體並沒有毛病。”費多洛夫停頓了一下,“你來這兒就是為了搞清楚我的情況吧。”


    “這是我職責。我會尊重你的**,不過你是我們的關鍵人物。”


    費多洛夫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就跟之前的嘿嘿笑聲一樣,都是硬擠出來的。“別擔心。他說,“我的腦子也沒出問題。”他伸手去拿那瓶酒,不過又把手收了迴來,“我甚至都沒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完全沒問題,喝酒隻是讓我……美國人怎麽說的來著?……容光煥發吧。”


    “容光煥發?這樣的人在人群中最受歡迎了。”林德格倫說。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說道:“我想我還是樂意喝一杯。”


    費多洛夫把酒瓶遞給她,在她旁邊坐下。她舉著瓶子對他示意,“幹杯。(原文為瑞典語)”然後喝了一小口。她把瓶子還.他,他同樣.瓶示意,“幹杯。(原文為俄語)”兩人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費多洛夫盯著天花板,最後他還是扭動了一下身體,開口說話了:“很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本來不會把這事告訴別人,特別是不可能告訴一個女人。不過我了解了一些關於你的事,英格麗德……甘納的女兒,對嗎?”


    “沒錯,波裏斯.伊裏奇。”他瞥了她一眼,這次他臉上的微笑誠懇得多了。


    她放鬆地坐著,剪裁得體的套裝顯出她身體的曲線,她身上帶著一股溫暖的氣息。“我相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說的話,不會把這些告訴其他人。”


    “我保證守口如瓶。至於理解,我會盡力的。”


    他把雙肘支在膝蓋上,雙手絞在一起。“你瞧,這是件很**的事。”他說得很慢,但並不怎麽鎮靜,“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很快就會過去的。很簡單……我們最後一次收到的信息……讓我很失落。”


    “你是說那段音樂?”


    “是的。音樂。信噪比太低了,不可能是電視節目,甚至低到難以聽清的程度。那是我們最後一次收到的信息,英格麗德,甘納之女。在我們到達目的地、然後開始接收從三十多光年以外傳來的信息之前,這是最後一次。我很確定這是最後一次。那段短短幾分鍾的音樂,如此動蕩不定,斷斷續續,在恆星的爆發與宇宙的射線中幾乎無法聽清――當我們失去這一段音樂的時候,我知道我們不會再接收到任何來自地球的信息了。”


    費多洛夫的講話停止了。林德格倫等待著。他用力搖了搖頭。“那段音樂剛好是一首俄羅斯的搖籃曲。”他說,“我小時候,母親就是唱著這首曲子哄我入睡。”


    她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別以為我是因為自憐自傷才瘋狂酗酒,”他急切地補充道,“隻是有那麽一瞬間,我非常懷念我那些死去的親人。這情緒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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