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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8:機器人


    斯內皮爾聽著,他不會皺眉,但他設法很好地表現了他此時的情緒。“使命,什麽使命?你在說些什麽呀?聽起來,好象你腦子裏連一個集成邏輯單元都沒剩下似的。不,不能再冒險了。我要到帝國士兵那裏去碰碰運氣,――總之,我不會進這救生船。”


    阿杜裝置發出一聲憤怒的電子聲響。


    “別罵我是個沒有頭腦的哲學家,”斯內皮爾厲聲迴答,“你這個又胖又笨的大油桶!”斯內皮爾還想編個新詞迴罵一句,突然,一聲巨響,通道後壁被炸壞了,塵土和金屬碎片飛進狹窄的小通道。跟著又是一陣連鎖性爆炸。從暴露的內牆裏冒出毀滅性的火焰,映照著斯內皮爾身上一塊一塊的明亮銅皮。


    瘦長的機器人一邊用電子語言咕噥著“隻好聽天由命”之類的話,一邊跳進了救生船。阿杜按電鈕將斯內皮爾身後的安全門啪地一聲關上了。斯內皮爾比較清楚地咕噥說:“我會後悔的。”阿杜趕緊扳動一係列開關,將一塊蓋板推迴原來位置,接著按一定順序撳了撳三個按扭。爆破閂一陣轟隆巨響,救生艙從癱瘓的飛船裏彈射了出去。


    當通信機傳來叛船上的最後一股抵抗勢力也已經平定之後,帝國巡航飛船船長頓覺輕鬆了許多。他高興地聽取著關於被俘叛船上各項收拾工作的進展報告。突然,他的一名負責重炮的軍官請他過去。船長走到軍官所在的炮位,看到在圓形觀察屏上,一個小亮點正朝下方的火紅色星球急墜而去。


    “又一個分離艙飛走了,長官。有何指示?”軍官的手在計算機控製的能量炮組上揮動著。


    船長對於飛船的火力和他自己有足夠的力量控製局麵信心十足。他漫不經心地瞧了瞧旁邊監示著救生船的顯示器,這些顯示器的讀數全是空白。


    “不用開火,希加上尉。儀表讀數表明這個分離艙上沒有任何生物。一定是分離艙的彈射機構發生了短路,或者收到了一個假指令,不要浪費你的火力了。”他背轉身來,洋洋自得地去聽取關於叛船上俘虜和戰利品的報告去了。


    領頭的衝鋒隊員偵察著前麵的通道。鑲板爆炸和電路打火時所發出的眩目閃光,不時把他的盔甲映得通亮。他正要轉身招唿後麵的人跟上,突然發現有樣東西朝側邊一閃,似乎躲進了一個又小又暗的壁龕裏蜷縮起來。他端起槍做好準備射擊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雙眼緊盯著壁龕。


    一個身著白色長服的細小身軀,顫抖著,緊貼著壁龕的後壁,向上凝視著衝鋒隊員。現在,衝鋒隊員看清了對麵原來是個少女,她的外表和黑勳爵最感興趣的那個女子正好符合。頭戴帽盔的衝鋒隊員咧嘴笑起來。對他來說,這真是好運臨頭――因為可以撈到一筆獎賞。


    他將腦袋在銅盔裏略略向後一轉,通過電容式微音器向他後邊的人發話:“找到她了!把火力調到……”


    這句話沒有說完,永遠也不會說完了,就象他永遠也不會得到他企望的獎賞一樣。姑娘在他把注意力從她身上轉到通信機的一刹那間,停止了顫抖,從藏身處衝了出來,舉起一直藏在身後的能量手槍就是一陣開火。


    那個發現她的倒黴鬼首先倒地,腦袋化為一團熔化了的骨頭和金屬。緊跟在他後麵的第二個身穿盔甲的隊員遭到了同樣的命運。這時,一道明亮的綠色能量射束擊中了姑娘的脅部,她立即軟癱在甲板上,小手仍然緊握著手槍。


    身穿金屬盔甲的士兵們群集在她的周圍。一個臂上佩戴低級軍官標誌的人跪下,把她翻了過來。他以老練的眼光察看了一下這個癱軟的軀體,最後宣稱:“她會醒過來的。”接著,他又抬頭命令他的下屬:“快去報告維達勳爵。”


    在小小的救生船裏,斯內皮爾出神地從正前麵的觀察窗向外了望。熱氣蒸騰的塔圖因墾球如同天空中的一隻黃色眼睛,現在越變越大,飛速地朝他們迎麵撲來,仿佛要將他們一口吞沒。他知道,癱瘓的戰船和帝國巡航飛船在他背後的什麽地方越離越遠,最後終將消失在一片蒼茫之中。


    他對這一切頗為滿意。假如他們能降落在一個文明城市的附近,他就會找到一個適合他的身分和專長的高尚職業,在一個恬靜的環境裏工作。過去幾個月的動蕩不安,他這個機器人實在難以忍受了。


    阿杜似乎是在胡亂地操縱著救生船的控製裝置,看來決不可能引導救生船安穩著陸。斯內皮爾焦慮地注視著他的矮個兒同伴。


    “你真會駕駛這玩意兒嗎?”


    阿杜隨便噓噓地應了兩聲,可這噓聲絲毫也沒有改變高個子機器人煩亂不安的心情。


    在塔圖因的居民中流傳這樣一句老話:烈日照射的沙州會比兩個烈同本身更快地照瞎你的雙眼。――這裏的無邊無際的沙漠的反光就是這樣強烈刺目。盡管如此,在這個由遠古時期幹涸的海床形成的沙洲上,生命是可能存在的,而且確實存莊這是因為水分重新凝結滋潤的緣故。


    然而,人類的用水是很難獲得的,大氣層十分吝惜它的水分。人們要費很多氣力才能從無情的藍天裏弄到水,簡直是想盡一切辦法主拉硬拽地把水引到焦幹的大地上來。


    兩個專司獲取水分的機器站立在荒涼沙洲的一個小丘上。


    其中一個直挺挺的,顯示出金屬的特性。它是一部蒸氣發生機,全身布滿了風沙造成的麻坑,深深地紮根在沙層之下的岩石裏。旁邊的一個機器則遠比它富有生命活力,不過同樣具有一副飽經風霜的外表。


    “天行者”盧克比十歲的蒸氣發生機年長一倍,卻遠不及它老成。不過,這個機器變幻無常,性能很不穗定。此刻,盧克正在小聲咒罵著它身上的一個棘手的閥門調節器。有時,他不用適當的工具,而是猛搗猛敲。但是,這兩種方法都不奏效。盧克確信,蒸氣發生機上用的潤滑劑已經外溢出來,並以閃閃的油光誘惑著具有磨蝕作用的沙粒微塵。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往後靠了一會。這個年輕人最有吸引力的是他的名字。


    微風吹拂著他那粗濃蓬亂的頭發和寬極的工作服。他勸解自己:不必再為此生氣了――它隻是一部愚笨的機器而已。


    盧克正在考慮自己的困境,一個身影從蒸氣發生機後麵冒了出來,用手在機器損壞的部位上笨拙地摸索著。這個特瑞德威爾型機器人有六隻手臂,但隻有三隻起作用,而且它們比盧克腳上的靴子磨損得還厲害。他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移動著。


    盧克悲哀地凝視著機器人,然後仰起頭觀察天空。天空依然萬裏無雲。他知道,不修好蒸氣發生機。天上是永遠不會有一絲雲影的。他正要動手再修修看,突然,一個明亮的小光點映入眼簾。他立即從腰間工具帶上取下精心擦拭過的宏觀雙筒望遠鏡,對著天空,調好焦距。,向長空了望。


    他了望了好久,心中老是在希望:要是有一副真正的望遠鏡該多好呀!在瞪望之際,他把蒸氣發生機呀、沙漠的酷熱呀、當天還沒於完的雜活呀,統統都忘記了。然後,他將望遠鏡放下,仍舊掛到腰帶上,轉身向陸上飛車衝去。跑了一半路,他突然記起了什麽,扭頭向身後招唿。


    “趕快,”他不耐煩地喊道,“你在等什麽呀?快走呀!”


    特瑞德威爾機器人向他走來,但又遲疑了一下、在原地打起小圈來了。煙從各個關節裏往外直冒。盧克又吆喝了幾聲,但發現光憑言辭已經不能調動特瑞德威爾了,他隻得滿心懊惱地停止了叫喊。


    要不要扔下這個機器人呢?盧克猶豫了片刻。但是轉念一想,反正它的關鍵元件都已明顯地損壞了,告棄了也罷。主意一定,他就跳進了陸上飛車――這是一部最近才修複的斥力懸浮式飛車。經他一跳,飛車嚇人地向一邊傾側過來。他趕緊往相反方向挪動了一下,才使飛車恢複平衡。這輛輕載運輸車懸浮在沙漠表麵,就象波濤洶湧的海洋上的輕舟一般搖晃。盧克開大油門,發動機抗議般地嗚嗚叫起來,車尾向後噴射著沙粒。飛車朝著安克赫德疾馳而去。


    在他後麵,著火的機器人身上冒出一縷黑煙,象烽火一般悲哀地升向沙漠的晴空。等盧克返迴時,他是不會找到這個機器人的殘骸的。在塔圖因的荒野裏出沒著吞食金屬殘骸的食腐動物。


    孿生的塔圖i和塔圖ii的金屬石料建築物的外麵塗著一層白釉一般的東西,顯得雪亮。它們櫛比鱗次,相依為命似的。


    它們是遼闊的安克赫德農業村鎮的中心。


    沙塵滿地,未經鋪築的街道此刻一片寂靜,不見行人。澆注石料建成的樓房的破簷裏,白蛉蟲發出懶洋洋的嗡嗡聲。遠處傳來一條狗的吠聲,是這兒尚有人煙的唯一跡象。終於出現了一個孤獨的老婦人,身上緊緊裹著一塊金屬製的遮陽披巾。


    她正要穿過街道,突然聽到什麽響動。她抬起頭,眯著疲倦的雙眼向遠方看去。響聲急劇增大。一個光閃閃的矩形物體從遠方拐角處隆隆疾馳而來:飛車絲毫也沒有要拐彎的跡象,朝她直衝過來,嚇得她把眼睛都瞪出來了,慌慌張張地躲閃到一邊。


    她氣喘噓噓地向著一閃而過的陸上飛車生氣地揮拳頭,提高嗓門想壓倒飛車駛過的轟隆聲。“你們毛孩子就永遠學不會把車開慢點麽!”


    盧克可能看見了她,但肯定沒有聽見她的叫罵。當他把車開到一個又低又長的混凝上動力站後麵停下時,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其它地方。動力站的房頂上伸出各式各樣的線圈和杆架。塔圖因的無情沙濤衝刷著動力站的牆壁,留下的沙層象凍結的黃色浮沫一樣。沒人想去費力清除它。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第二天沙塵又會卷上重來。


    盧克砰的一聲把門推開,喊了一聲:“嘿!”


    一個身穿機修工工作服的粗魯小夥子懶洋洋地坐在動力站淩亂的控製台後麵的椅子上。他身體暴露的部分塗著護膚油,以免被太陽曬傷。在他膝上坐著的那個姑娘也塗著護膚油,隻是塗油的麵積比小夥子的大得多。不知為什麽,連她身上的汗痕也顯得很好看。


    “喂,各位!”盧克又叫了一聲――他的第一聲叫喊沒有引起反響。他朝動力站後部的儀表間奔去。機修工睡意朦朧地用手擦了擦臉,說:“我好象聽見有個年輕人鬧嚷嚷地跑過去了,對嗎?”


    他膝上的姑娘嬌媚地伸了個懶腰。可身的衣服勾勒出她那迷人的線條。她的嗓子有些沙啞,“噢,”她打著嗬欠說,“那是沃米,又在橫衝直撞了。”


    正在玩計算機輔助賭博遊戲的迪克和威恩迪抬頭一看,見是盧克衝進房裏來了,他們的衣著和盧克很相似,但是比較合身,也比較整齊。


    在遊戲機對麵坐著一個結實英俊、年歲大一點的青年,同盧克、迪克和威恩迪形成強烈對比,從修剪整齊的頭發到剪裁講究的製服:他一切都顯得與眾不同,就象大片燕麥中的一朵東方罌粟花;在遊戲機的後麵傳來輕微的嗡嗡聲。那是一個擔負修理工作的機器人正在修理一台破損的設備。


    “玩得不錯吧,夥計們?”他興奮地喊道。這時,他注意到那個身穿製眼的青年驚訝地盯著他。雙方同時認出來了。


    “比格斯!”


    比格斯激動地笑起來。“喂,盧克!”兩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盧克終於鬆開對方,往後退了兩步,毫不掩飾他對比格斯一身製服的羨慕。“我不知道你迴來了。你什麽時候鑽到這裏來的?”


    比格斯的話音中流露出的自信,雖然還未完全到沾沾自喜的程度,但也相差不多了。“剛來一會兒。我想讓你大吃一驚,我的大人閣下。”他指了指這個房間。“我原以為你會和這兩隻夜貓子呆在這裏的。”迪克和威恩迪都笑了。“萬沒料到你上外麵幹活兒去了。”他輕鬆地笑了起來,這種笑隻有很少人能不被它感染。“專科學院也沒有使你改變多少。你迴來得真快。”盧克評論說。接著又關切地問道:“嗨,怎麽樣――難道沒有授給:你職稱?”


    比格斯似乎想迴避這個問題。他避開盧克的目光,迴答說:“當然授了。我上星期剛給分配到運貨飛船‘蘭德黃道號’服役。大副比格斯?達克賴特聽侯您的吩咐!”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敬了個禮,然後既象傲慢又象謙恭地咧嘴笑起來。


    “我是迴來向你們這些離不開陸地的可憐的傻瓜蛋告別的。”他們全都放聲大笑起來。突然,盧克記起他匆匆忙忙趕到這裏的目的。


    “我差點忘了,”他又激動起來,“就在我們星球的上空,一場戰鬥正在進行。你們來瞧!”


    迪克顯出失望的神情。“盧克,別又想入非非了。你那些史詩般的戰鬥的白日夢還沒做夠麽?別提它了。”


    “別提它?見鬼!我可不是開玩笑。這確是一場戰鬥,真正的戰鬥!”


    他又勸又推,終於把動力廠的人哄到強烈的陽光下來了。


    卡米尤其沒興致。她用手搭在眼睛上擋住刺目的陽光,不耐煩地對盧克說:“但願我們沒白出來。”


    盧克已經取出宏觀望遠鏡,在天空中搜尋,不一會兒就盯上了目標。“我告訴過你們,”他重申道,“他們就在那裏。”


    比格斯走到他身邊,伸手把望遠鏡拿過來。其它人都隻好用肉眼使勁地了望。比格斯稍稍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放大倍數,在一片深藍之中發現了兩個銀白色小點。


    “這不是什麽戰鬥,我的大人。”他斷言說,然後放下望遠鏡,溫和地瞧著盧克。“他們停在那兒。兩艘飛船,這沒錯。不過,也許是一條駁船在給一條貨船裝貨,因為塔圖因沒有軌道轉運站。”


    “可是剛才我還看到火力很猛呀。”盧克辯駁說。由於這位年歲較大的朋友的這一番喪氣話,他先前的熱情開始減退。


    卡米把望遠鏡從比格斯手中一把抓過來,望遠鏡在一根柱子上稍稍碰了一下。盧克急忙從她手裏奪過來,檢查外殼是否撞壞了。“拿穩點,別慌!”


    “別這麽不得了,沃米。”她譏誚說。


    盧克向她逼進一步。那個比他更強壯的機修工輕而易舉地插到他們之間,擋住了盧克,並且賞給他警告性的一笑。盧克停步思忖了一下,聳聳肩,不再計較。


    “我對你講過多少次了,盧克,”機修工帶著一種淡漠的神情說,“叛亂離我們這裏很遠。我懷疑帝國會為保住這個星球而動幹戈。相信我,盧克,塔圖因隻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廢威恩迪也在竊竊私語。――盧克斷定他們是在議論他。


    他跟隨在他們後麵,但不由自主地又最後一次迴頭向天上遙遠的銀點瞟了一眼,在他心裏隻有一件事確實無疑:他當初所見的兩船之間的道道閃光,決不是塔圖因的兩個太陽照射金屬的反光,肯定不是。


    姑娘的雙手被牢牢地捆綁狂背後。押送這個女子的全副武裝的士兵如臨大敵,緊張萬分。這可能有些小題大做。不過,能否把她安全押送到目的地關係著他們的生死存亡。


    當她故意放慢步子時,押送的士兵顯然也並不介意稍稍委屈她一下,一個身穿盔甲的士兵粗暴地推了一下她的腰背,使她險些跌倒在地。她轉過身狠狠地瞪了這個士兵一眼。但她不知道這樣做有無作用,因為這人的臉完全被頭盔掩蓋著,無法覷見其真麵。~他們最後走到入口艙。帝國士兵在這裏將船殼炸通,封接上從巡航飛船伸展過來的輕便型交通管道,把叛船和帝國飛船溝通了起來。因為裏麵還在悶燒,炸開的洞口直往外冒煙。管道的另一端可以看到一小圈光亮。當她觀察完交通管道轉過身來時,一個陰影向她壓來。雖然她在一般情況下具有不可動搖的自製力,仍不免吃了一驚。


    達斯.維達可怕的龐大身軀聳立在她麵前,紅紅的眼睛從醜怪的麵罩後麵射出咄咄逼人的兇光。姑娘對此毫無懼色。隻是細嫩的麵頰上有一塊肌肉抽動了一下,在她聲音裏也聽不處絲毫膽怯。


    “達斯.維達……我久聞大名。隻是不知道你竟如此放肆,而且叫此愚蠢。當然,帝國參議院對此決不會坐視不管。


    當他們獲知你們竟然攻擊了一艘外交使船……”


    看,那邊――在神之手上方的那個。就是它嗎?”


    “是,我想是的。我們的船。”陳列著米勒斯的多件得意作品。以下所提均為陳列在


    公園中的雕塑。)關閉前最晚離開的遊客。


    那天下午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眾多雕塑之間徜徉,那個男人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雕塑,不禁蔚子敬畏欣喜;而女人則在對它們做著無聲的道別,盡管她至今都沒有真正理解這些東西對她有多麽重要。他們是幸運的,因為這一天的天氣不錯,夏天的暑氣已開始退散。地球上的這一天陽光明媚,微風拂過,樹葉的影子在公館的牆上翩翩起舞,噴泉水聲亦清晰可聞。


    但太陽落山之後,整座公園似乎突然變得更有生氣了:仿佛海豚開始翻筋鬥戲水;飛馬直衝雲霄;福爾克.菲爾斯特胯下之馬艱難涉水,而騎手則凝視著遠方;俄耳甫斯側耳傾聽;年輕的姐妹在複活後緊緊相擁――這些都無人聽到,因為雕塑所表現的知識凝固的一瞬間,單雕塑本身去久經歲月,正是同樣的歲月載著人類,在時間長河中前行。


    “就好像它們是活的,準備航向群星,而我們卻必須留在後麵,慢慢變老。”英格麗德.林德格倫低語道。


    查爾斯.雷蒙特沒有聽到她的話。他頭上的樺樹葉沙沙作響,已經開始緩緩變色。他腳踏石板,凝望著“萊奧諾拉.克莉絲汀”號。從以青藍色為背景的雕塑上方望去,這顆小小的星星升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


    “會不會隻是一顆普通的衛星?”寂靜中,林德格倫開口問道,“我從沒想到我們能看到――”


    雷蒙特朝她揚起眉毛,“你是大副,卻不知道自己的飛行器在哪裏,在做什麽?”他的瑞典語帶著點抑揚頓挫的口音。其實他無論說什麽語言都是這樣,用來加強諷刺的口氣。


    “我又不是領航員”她反駁道,“另外,我現在是盡可能地把整件事都排除在腦海之外。你也應該這麽做。我們考慮這件事的時間還長著呢。”她向他伸出手,但又停了下來。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拜托,請不要毀了這個晚上。”


    雷蒙特聳聳肩,“請原諒。我並非有意。”


    一名服務員走了過來,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說:“很抱歉,我們不得不閉園了。”


    “哦!”林德格倫像突然驚醒似的,瞥了一眼手表,又遠眺公園的各個台地。空無一人,隻有三個世紀之前卡爾.米勒斯灌入石頭和金屬中的那些生命。


    “哎呀,閉園時間早就過了。我真的沒注意。”


    服務員鞠躬致意,“女士和先生看來想多待一會兒,所以在其他遊客離開後,我沒有馬上叫你們。”


    “怎麽,你認識我們?”林德格倫說。


    “有誰不認識呢?”服務.敬慕地注視著她。她身材高挑,相貌端正,一對碧眼分得很開,留著金色的齊耳短發。她身穿的便裝比一般女性太空人時尚得多;多種柔色和下垂的布料形成複古的中世紀風格,很適合她。


    雷蒙特則與女伴形成鮮明對比。他身材矮壯,皮膚黝黑,神態極其鎮靜,眉毛上都一道疤痕,因為他不願去除它才保留至今。他的外套和褲子都非常普通,說不定是一套製服。“感謝你沒有糾纏我們。”他說,語氣談不上友好,過於直率。


    “我明白,作為名人,你們需要自由。”服務員迴答道,“還有很多人肯定也認出了你們,但他們的想法與我一樣。”


    “你瞧,我們瑞典人是多麽謙恭啊。”林德格倫對雷蒙特微笑道。


    “這我不否認。”她的男伴迴答道,“整個太陽係到處都是你們瑞典人,恐怕每個人都會得出相同結論的。”他停頓了一下,“但是話說迴來,這個世界的掌舵人最好還是要禮貌一點。羅馬人那時候就是這樣,比如說彼拉多。”


    這種含蓄的蔑視使得服務員吃了一驚。林德格倫略微提高聲調說:“我說的是謙恭,不是禮貌。”她伸出手來,“謝謝你,先生。”


    “榮幸之至,大副林德格倫小姐。”服務員迴答道,“祝你好運常伴,安全歸家。”


    “如果這次航行真的有好運的話,”她提醒他說,“我們就永遠不會再迴家了。就算我們迴來――”她沒有再說下去,眼前這個人會在他的墳墓裏。“再一次感謝你。”她對那小個子中年男人說道。“再見。”


    她對花園告別。


    雷蒙特也與服務員握了握手,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和林德格倫走出公園的大門。


    由於高牆阻擋,前方人跡罕至的人行道十分黑暗,腳步聲空洞地迴想著。過了一分鍾,林德格倫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看見的那個是不是我們的船。這裏是高緯度地帶,再說,就算是巴薩德飛行器年由物理學家羅伯特.w.巴薩德設計的一類亞光速飛行器,其概念曾在多部科幻小說中得到應用。也不夠大,不可能亮到在日落餘暉中還能用肉眼看到的程


    度。”


    “攫取力場網擴展開時就夠大了。”雷蒙特告訴她,“而且它昨天就進入了偏離軌道,這是最終測試的步驟之一。直到我們出發時,他們才會把它移迴黃


    道平麵。”


    “是的,當然,我看過流程。但我沒理由記住什麽時間什麽人在對它做什麽。尤其是現在,離我們出發還有兩個月之久。你為什麽盯著這些事呢?”


    “我擔任的職務是警官。”雷蒙特的嘴角彎了彎,咧嘴笑起來,“就算說我得不斷練習,做一個自尋煩惱的人。”


    她瞥了他一眼。這一瞥變成了審視。他們來到了水邊的一處空地。對岸的夜色由近及遠,蔓延到房屋和樹木之間,斯德哥爾摩的燈火也逐次亮起,但水麵仍然清明如鏡。天空中除了木星,其他星星幾乎都沒有出現。天色還沒有暗到無法視物的程度。


    雷蒙特蹲下身子,將他們租來的小船拉到岸邊,錨和錨線把船固定在混凝土河堤附近。他有一份可以在幾乎任何地點停船的許可證,這足以說明星際探險是多麽重要。這天上午,林德格倫和他巡遊了附近的島嶼,在那些如茵碧綠、如同島嶼的一部分的住宅建築、帆船、海鷗和陽光在水波上蕩漾出的金光中度過了幾個小時。這些景色不太可能在室女座β上出現,飛向它的途中更是絕無可能。


    “我發覺我對你實在太不了解了,查爾斯。”她慢慢地說,“也許每個人都不了解你?”


    “呃?我的個人簡介已經記錄在案了呀。”雷蒙特跳進駕駛艙,一手拽緊錨線,另一手伸向她。她跳下的時候本來完全沒必要依靠他,但她卻這麽做了。他的手臂承擔了她的重量,幾乎沒有任何抖動。


    她在舵輪旁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他扭開錨上麵的螺絲旋蓋。隨著輕輕的拍擊聲響和水波拍在船體上的啪啪聲,分子間引力被解開了。與她不同,他的動作稱不上優雅,但卻十分迅速,省時省力。


    “沒錯,我想我們都把其他人的官方記錄記在腦子裏了。”她點點頭,“不過說到你,雖然你沒有隱瞞,單幾乎什麽都沒透露。”


    (查爾斯.揚.雷蒙特。具有公民身份,地外工作者。35歲。生於南極洲,但不是其中較好的殖民地:對於一個年少喪父的男孩來說,波柳戈爾斯克的地下空間能提供的隻有貧窮和不安定的生活。他年輕時就前往了火星,具體途徑不明。在戰爭爆發之前,他從事過多種工作。後來他與“斑馬”組織作戰,由於戰績特別優異,月球拯救軍團給他提供了一個職位。在那裏他接受了高等教育,職銜爬升很快,最後成為上校並著手改進整個警察部門。當他請加入這支考察隊時,管理局很高興地接受了他的申請。)


    “除了經曆之外什麽都沒有。”林德格倫說,“你在心理測驗中也隻說了這些嗎?”


    雷蒙特已經走到前麵,解開繩結,將兩隻錨整齊地放在一邊,手扶方向盤,啟動發動機。磁力引擎沒有聲音,推進器發出的噪音也小得可以忽略。但船卻飛快地衝了出去。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你為什麽關心這個?”他問。“我們要在一起度過好幾年,很可能是我們的餘生。”


    “那麽,我想知道你今天為什麽要和我一同度過。”


    “你邀請我的。”“你先給我住的賓館打了電話。你一定查了乘員


    注冊表才找到我的所在。”


    米勒斯公園隱沒於身後迅速變得深重的黑暗之中,水道兩邊和遠方內城的燈光不足以映出她.紅的臉頰,不過她還是把臉轉開了。“是這樣。”她承認,“我……我想你可能會很寂寞。你沒有熟人在這裏,不是嗎?”


    “我沒有任何親人。我隻是在環遊地球上最高檔的景點。我們的目的地可不會有這種東西。”


    她再次抬頭仰望,這一次是望向天空中明亮的白褐色星球――木星。更多的星星現身了。她打了個寒戰,拉緊披風,抵禦沁著涼意的秋風。


    “是的,”她低聲說,“一切全然不同。我們幾乎還沒有開始探索和理解遠方的那顆行星――她是我們的鄰居,我們的姐妹。這種情況下,我們卻馬上要穿越32光年的距離――”


    “人就是這樣。”


    “你為什麽要去,查爾斯?”


    他聳聳肩。“我想,隻是不能忍受安寧的生活吧。還有,坦白講,我在軍團裏樹敵頗多。要麽是不知什麽時候惹惱了他們,要麽是升職太快,遠遠拋下他們。


    如果不耍什麽辦公室政治,我的職銜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我厭惡那種生活。”他瞥了她一眼,兩人的目光交會,短暫的停頓,“你呢?”


    她歎了口氣,“也許是純粹的羅曼蒂克思想作怪。


    還是個小孩子時,我局認為自己一定會飛向群星,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王子一定會前往精靈國度。最後,在我的堅持下,父母終於同意讓我進入研究院。”


    他的笑容中帶上了以前不曾出現的暖意,“而你在行星際飛船的工作中表現極其出色。這是你第一次加入恆星際飛船,他們卻毫不猶豫地讓你擔任大副。”


    她下意識地拍了拍腿,“不,請別這麽說。我在工作方麵表現不壞,但女性在太空領域更容易得到提升,因為人們需要她們。再說,我在‘萊奧諾拉.克莉絲汀’號上的工作性質更像主管。我的工作重心會在……呃,人類關係方麵,而不是太空航空學。”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前方。船已繞過陸地,進入了索爾茨喬(索爾茨喬(saltzjon),斯德哥爾摩市的海港區)。水上交通密集起來了。水翼艇唿嘯而過。


    一艘載貨潛艇莊重地駛向波羅的海,飛舞的空中的士猶如螢火蟲。斯德哥爾摩中心區是一簇多彩而活躍的火焰,多種噪音混合,反而形成了和諧的背景音。


    “這就又迴到我的問題了。”雷蒙特輕笑幾聲,


    “應該說是我的反問,之前你一直在問我的。我沒有覺得和你在一起不開心。我很開心,而且,如果你願意和我共進晚餐的話,我覺得這簡直可以算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幾天之一了。問題是,培訓一結束,我們這些參加培訓的人就像掉在地上的一滴水銀一樣四散分


    開了。大家其實是故意避開同船的旅伴,大多數人都為這段時間應該與那些他們以後都不能再見到的人一起度過,你卻……你是有家庭的。一個老派的、受尊


    敬的、有地位的家庭。我猜你的家庭一定不乏親情。父母俱在,還有兄弟姐妹以及姑表親戚;他們一定很樂意為你做一切能做的事情,讓你開開心心地度過餘下這幾周。你今天為什麽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呢?”


    她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瑞典式的矜持。”他等了一會兒,下了結論,“與人類統治者的地位相稱。我不該打探你的**,所以也請你給我同樣的**權,好嗎?”


    又過了一會兒。“你願意和我共進晚餐嗎?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家庭服務式小餐館。”


    “好的,”她迴答道,“謝謝你。我很樂意。”


    她站起來,一隻手挎著他的手臂,強壯結實的肌肉在她手指下微微顫抖。“不要說我們是統治者。”


    她懇求道,“我們不是。整部公約說的都是這個意思。


    核戰之後……人類幾乎徹底滅絕……我們必須做些什麽。”


    “啊哈。”他哼了一聲,“我自己也讀過曆史。


    全球裁軍,建立世界性的警察組織維持秩序;擁有僅存的可以毀滅地球的武器,又擁有調查和逮捕任何人的終極權力。有這麽一個國家存在,我們敢不信任它嗎?這個國家夠大也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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