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都是說不準的吧,縱韓小旭千想萬想,卻萬萬沒有想到他也有裝孫子的時候。這個叫黑子的房東年經的時候練過拳擊,他的拳頭敲打在門上就如同賽場上打在對手的臉上,如此夯實。韓小旭屏住唿吸,蜷縮在被窩裏不敢吭氣。他是如此的心疼,心疼那扇門,那可是房東自家的門啊,卻被他敲得咣當咣當響。韓小旭鬼鬼祟祟得唿吸,認認真真地聽,要不然,他能怎樣呢?他能很爺們的打開門劈頭蓋臉地告訴黑子,我現在沒錢,房租的事過幾天再說吧?他能這樣說嗎,類似的話前幾次他已經重複過啦,況且他那少的可憐的稿費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打到手裏呢。所以這個時候他隻能裝作一團空氣,任憑黑子的暴風驟雨。

    狗日的,我知道你小子在裏麵。黑子扯著嗓子嚷道,你小子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廟。

    韓小旭不答。輕輕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緊緊地裹住自己的腦袋,堵住自己的耳朵。他忽然想起黃世仁與楊白老的那茬事。

    興許,黑子敲累了,罵了句是個人就能聽懂的鳥語,便沒了聲響。

    外麵,應景應時地飄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窗台上,劈裏啪啦的,令人煩躁。

    媽的*,韓小旭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繼續睡下去。奇怪,這一覺,他卻睡得如此安穩如此滿足,他夢到了楠楠夢到了小婭。

    其實,韓小旭達小是不罵人的,就算被別人指著鼻梁罵得狗血噴頭他都不會還口,在他的小小的觀念中罵人多俗啊,全世界每小時都會有數以億計的人再罵街日娘的,那麽無趣,那麽低級趣味。多少年來,韓小旭一貫堅持自己的“兩個凡是”原則,凡是《思想品德》中提出的五講四美三熱愛都要堅決擁護與恪守,凡是被城管人員牽上車的都要矢誌不渝得與之鬥爭到底。也就是說,韓小旭做人是有原則的,你指著他罵不要緊,你要是隨地大小便,若是被他撞見,他會跟你玩命的。

    韓小旭的媽媽不讚同兒子的什麽屁原則。被別人罵,罵到韓家祖宗十八代的棺材裏也不還口就是窩囊就是懦夫。韓媽媽每每遇到這種事情總會左右揮動著那隻戴著六克拉鑽戒的右手,罵到,狗日的,韓家的臉麵都被你這龜孫丟盡啦。

    韓小旭自己不說髒話也不允許別人說,當然,韓媽媽罵他的時候除外。讀小學做班長那會兒,他曾別出心裁製定一條班規,凡說“操你大爺”“媽的*”等汙言穢語者,一律一句罰款五毛納入班費,結果在一周的時間裏,男生共罰款一百二十元,女生出於麵子和女孩的本分,共說出五十元的髒話,老師,二十。後來,班風果然大整,再也聽不到罵人的鳥語。大家都被罰怕了,一個月就那麽點零花錢,總不能為了一時之快,餓上幾天的肚子吧。於是就會出現如下奇特景象:男生甲一不小心把墨汁濺到女生乙的花裙子上,女生乙此時卻像默片中的女演員光張嘴不出聲,不要以為她有多謙遜爾雅,隻要稍微懂點唇語的家夥都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默默地說,你娘的*,我這可是他媽的新裙子啊,你奶奶的球。

    由於不能罵人,以前的言語衝突直接升級為拳腳鬥毆,同學之間稍有不悅便會二話不說拳腳相見。由此導致了好幾起傷人事件,全校大震。後來有班主任牽頭,校長召開緊急班會,廢了韓小昊不準罵人的規定以及班長一職。

    那個禿了頭的小男人一揚一頓地說,像喝醉了酒,或許他是真的醉了也不一定。他盯著韓小旭說,這個,啊,罵人固然是不對的,打架更是不對的,但是事事都是有層次的,你們說,打架和罵人那個層次高一點啊。這個,我們國家要發展,社會要進步,校園要和諧嘛,作為校長的我情願你們說些不太文明的話也不願看見你們彼此打的口歪眼斜。

    媽的*,韓小旭暗暗罵到,不準罵人還有錯啦,罵人還促進人類和諧啦,真他媽的狗屁道理。此時,他忽然發現,原來罵人還是一件挺爽的事,以前的“兩個凡是”思想果然如老娘所說的那樣,是個屁。事後,他把思想品德書全撕成一頁一頁的,折成飛機和千紙鶴,送給了鄰座的佘楠楠,嚇得楠楠半天沒敢抬頭。

    從韓小旭罵出第一句起,他就真的罵上口了,他就真的長大了,首先表現在個頭上,站在媽媽麵前比她還高半頭,媽媽就不再扯著嗓子罵他。是啊,現在兒子已經懂得維護韓家祖宗的顏麵了,誰還敢指著他的鼻梁罵他祖宗十八代呢?誰也不想自己被打成半殘。可是韓媽媽還是終日惶惶不安,他擔心萬一兒子一怒之下把別人打成半殘怎麽辦,萬一兒子吃了虧被別人打成半殘又怎麽辦啊?她這後半生誰來養啊。

    韓媽媽除了擔心韓小旭在外麵惹事生非外,更擔心他的學業。一個大作家的兒子總不能連個大學都考不上吧,她總是拿這句話苦口婆心地告誡自己的兒子。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韓媽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這個大作家的兒子果然令她媽媽臉上無光,但這不代表韓小旭沒有考上大學,更不代表他沒有考上大學的天賦。

    韓小旭最討厭媽媽這一點,總是拿他的作家爸爸說事兒,總是在其他女人麵前說他老公怎麽怎麽樣他老公的書怎麽怎麽樣。

    爸爸那麽儒雅謙遜,當年怎麽會娶媽媽這個既虛榮又勢力的女人呢,韓小旭總是搞不懂,難道當年爸爸貪圖媽媽的美色?媽媽真美,爸爸真色。韓小旭想。

    不知什麽時候,天已經放晴啦,韓小旭也被餓醒啦,從昨晚到現在他還沒有進食。他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背後並把耳朵貼在上麵,外麵一點動靜也沒有。於是他進一步打開一個門縫,走廊裏一個人影也沒有。韓小旭大喜,像個花和尚找到了洞房的機會。他悄悄地溜出去,沒被黑子看到。

    小區的西北角有一條小吃街,這條小吃街聚集了全國各地各路貨色,很有特色,最大的特色就是髒點亂點差點。韓小旭顧不了那麽多,跑去買了幾塊烤得發黑的土豆餅。他本想再買瓶三得利喝上一番,可是渾身上下掏了又掏也沒有發現一張像樣的鈔票,隻能就此作罷。臨走的時候多望了兩眼,算是望梅止渴吧。

    韓小旭一邊啃著土豆餅一邊沿著馬路邊上走,路的左邊有一大片油菜地,油菜花開,黃橙橙的,在雨後陽光的照耀下更加嬌豔妖嬈。不,應該是更加的火熱熾烈,如同梵高畫筆下的向日葵,欣欣向榮,給人一種生的希望。

    生的希望?韓小旭抬頭望了望西南角的太陽,罵道,老子生的希望就是能有錢多啃幾塊土豆餅,最好還能來一瓶三得利,有燒雞腿烤鴨脖子就更爽了。他像極了安徒生童話裏賣火柴的小女孩,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啊。

    一陣清脆的轎車鳴笛聲跟隨而來,韓小旭正吃在興頭上沒有閑工夫去打理它。可是那轎車依然在他屁股後頭肆無忌憚地鳴著笛。他奶奶的,韓小旭忍無可忍,立定轉身,看見一輛車牌以蘇字打頭的藍色雪弗蘭。他扔掉手中的土豆餅,走過去。

    他敲了敲車窗,然後拉開車門,一下子坐進副駕駛的位子。

    最近都在忙些什麽?有一陣子沒見你了,韓小旭瀟灑地關上車門。

    木頭特詭異地衝他笑了笑,還不是那些破事。

    收音機裏,某某交通台的女主播聲音很曖昧,卻不合時宜地播報著一則不太曖昧的新聞:某某高校女生某某某畢業之後求職心切,初次麵試,險遭強奸……

    媽的*,木頭大罵一句,真是悲哀啊,讀那麽多書,有個屁用,貞操都保不住,真賤!韓小旭沒在意,他還在為剛才扔掉的土豆餅後悔莫及耿耿於懷。

    咱們去兜風吧,木頭見韓小旭沒啥反應,建議到。

    韓小旭說,好。

    木頭搓了搓手,儀表盤上一下子飆到了120。韓小旭打開車載,音量放到最大,linkin park的runaway淩空而來。

    i wanna run awaynever say goodbye

    i wanna know the truth

    instead of wondering why

    i wanna know the answers

    no more lies

    i wanna shut the door

    and open up my mind

    韓小旭和木頭當然不知道這是誰的歌,都是楠楠幫著下的,但是這首歌聽著有感覺,他倆便開始在車裏大喊大叫,沒有一句在調上。韓小旭此時忘記了饑餓,或許是餓過了頭也說不定,反正,他像注射了嗎啡興奮不已。他打開車窗,把上半身完全伸出車外迎著風對著其他行車大喊大叫。

    媽的*,你們快追啊,他喊。當然沒有車追上他們。

    臨近黃昏的時候,兩人爬上車頂,喝起酒來。三得利,此時韓小旭終於獲得了生的希望。他不會錯過任何一次生的機會,所以他拚命地往嘴裏灌。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凝望著西方的晚霞,良久無語。

    郊區的空氣確實比城區的新鮮多了,城裏他媽的又髒又臭,木頭打破沉默,然後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這個時候你就別和我裝狗屁清高啦,他緩緩地說,咱們是兄弟。說罷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信封塞進韓小旭的手裏。然後跳下車,走進對麵的油菜地裏撒尿去了。

    韓小旭拆開信封,裏麵懶洋洋地躺著二十來張嶄新的“大團結”,摸一摸還有溫度,這是錢的溫度啊同時也是木頭的溫度。他的心咯噔一下,傻傻望著木頭的背影,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當然說不出話來,人這輩子能結識一個好兄弟比和十個漂亮女人上床還痛快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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