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是同時出現的呢?”周予安解開譚夫人的裏衣,輕輕按壓她的腹部。人死後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內會出現屍斑,屍斑通常為紫紅色,其出現的位置與屍體的姿勢有關。


    若是仰麵平躺,屍斑通常會出現在死者的枕部、頂部、背部、腰部、臀部兩側和四肢的後側,偶爾也會呈現在屍體的側麵。


    倘若此時移動屍體,屍斑會逐漸消失或轉移,直到六個時辰後才能穩定下來。從譚夫人身上的屍斑判斷,她的屍體沒有被移動過,可屍體的腐敗程度與屍僵以及屍斑的形成略有差異。


    屋子裏有些涼,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手,順著風來的方向看去,發現屋裏的幾個窗戶都是開著的。


    譚夫人畏冷,她第一次見譚夫人時還未入秋,譚夫人不僅穿了薄棉衣還捧了暖爐。目光從那些爐子上掠過,周予安注意到了一個方才進屋時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爐子有炭,說明譚夫人已經用上了炭爐。爐璧上有水漬,水漬呈潑灑狀,這爐子是被澆滅的。


    怕冷的譚夫人不會這樣做,丫鬟們不敢,兇手沒必要,除非澆滅炭爐對他而言另有意義。


    想到這裏,周予安問衙役:“這窗戶是你們打開的嗎?”


    衙役搖頭:“我們沒有動過這裏的任何東西。”


    “那是府中的下人?”


    聽見問話的管家趕緊搖頭:“沒有沒有,這窗戶就是開著的,隻不過先前開的沒有這樣大,許是被風吹的。”


    除負責打掃的譚六,迴鄉送母的玲瓏外,餘下的三名下人都在雜役房。管家使人去喚,不多會兒全都到了跟前。


    兩名小廝,一名丫鬟,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丫鬟名喚碧桃,是在屋外伺候的。玲瓏迴鄉後,她本該頂替玲瓏去房內伺候,譚夫人嫌她手腳笨拙,並未讓她進屋,事發時,她在自己屋裏。


    兩名小廝與碧桃一樣,事發時在屋中喝酒,直到屋裏沒了動靜,才以猜拳的方式選了一人去找少爺。


    “事發時你們隻聽見譚老爺與譚夫人在屋中爭吵,並未到屋外查看?”


    “沒有,也不敢。”下人們縮著腦袋:“老爺與夫人爭吵是常事,莫說咱們,就是玲瓏姑娘也不敢近前。”


    “你們每一次都是等他們吵完再去書房找少爺?”


    “不是每一次,是分情況。”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老爺跟夫人爭吵的時間不一樣,有時候是小吵,吵兩句就算了,遇到這種,咱們都是裝聾作啞。主子的事情,既容不得咱們管,更容不得咱們討論。若是大吵,自有玲瓏姑娘出麵,若是連玲瓏姑娘都應對不了,咱們才會去請少爺。少爺多半都是在他自個兒的院子裏,通報一聲就行,不必到少爺跟前去說。”


    “昨夜?”


    “昨夜是玲瓏姑娘不在,老爺與夫人又吵得特別厲害,咱們聽著劈裏啪啦的,這才去找少爺。”


    “你們沒有在院子外守著?”


    “沒有,咱們在自個兒房裏。”下人們低了頭。


    “所以,你們也沒有看見譚老爺從院子裏出去?”


    “這個倒是看見了!”下人們趕忙到:“春桃在她房裏,我們在我們的房裏,隔著窗戶看見老爺出去了。我們先前跟官爺說的也都是真的,隻不過不是在門口碰見的,是在屋子裏看見的。老爺跟夫人吵架不讓聽,不讓看這事兒,咱們不好跟外人說。”


    “看見是看見了什麽?譚老爺的臉,還是一個側影,一個背影?”


    “側影跟背影都有,雖然沒看見老爺的臉,但咱們聽見老爺罵夫人了,老爺還讓咱們不要搭理夫人。老爺走的時候,夫人還在房裏哭,哭得嗚嗚咽咽跟貓叫似的。”


    “貓?”周予安想到了譚六說的那個聲音。


    “不是貓,是像貓。”下人們趕緊擺手:“夫人不喜歡貓,也不許咱們養貓。”


    “你們可知夫人為何不喜歡?”


    “說是二夫人喜歡,就是府裏死了的那個。”下人們悄聲道:“聽人說二夫人難產,生了一天一夜都沒生下來。夫人讓人拿了一隻剝了皮的貓進去,二夫人把孩子給生下來了。結果,二夫人沒了。他們還說,那隻貓是二夫人生前樣的貓,疼得跟自個兒的孩子似的。”


    二夫人,難產,孩子,貓……


    “二夫人生下的那個孩子你們可有見過?”


    “沒見過,說是老爺看了難過養在外頭。”見管家往這邊看,下人們趕緊閉嘴。


    事情逐漸清晰。


    譚夫人的確是因為舊疾加上突如其來的驚嚇而亡,但嚇死她的不是被害身亡的譚老爺,而是窗外的那個東西。


    至於窗外的那個究竟是什麽,隻有兇手和死去的譚夫人才知道。


    譚老爺不是失蹤,而是遇害,留在現場的血跡十有八九是他的。現場隻有一處被清理過,就是那個花盆掉落的地方。


    方才撿碎片時,周予安仔細觀察了下。這一觀察就推翻了之前的結論,花盆不是兇器,而是為了掩蓋現場痕跡的罪證。


    花盆裏種的也是草藥,這種草藥喜陰喜幹,澆水過量會使它的根莖腐爛。盡管不喜歡藥草,但譚夫人對於這種事情十分嚴苛,絕不可能出現土壤過濕的現象。觸摸土壤時,她發現土壤裏有冰渣,結合炭爐及其窗戶,她有了一個新的推論——兇手在摔碎的花盆裏放了冰塊,借用開窗,降溫等手段延緩譚夫人屍體衰敗的時間。


    兇手在最短的時間內考慮到了他所能考慮到的所有細節,例如通過延緩屍體的衰敗時間,讓他擺脫成為兇手的嫌疑。例如窗戶隻是微敞,負責查案的衙役不會留心這些,就算看到了,也會先入為主,以為是下人們開的。再比如,他將冰塊放在花盆裏,將花盆摔在地上,既掩蓋了尚未被清理掉的犯罪痕跡,又利用冰塊延緩了屍體腐敗的時間,更完美的是,當冰塊融化之後,所有人都會認為地上的隻是一攤沾了泥土的血跡,或者是沾了血跡的泥土。


    隻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後半夜氣溫驟降,在延緩屍體衰敗的同時也延緩了冰塊融化的時間,而早起的那陣風,將窗戶徹底吹開。


    現下,隻剩最後一個問題,譚老爺的屍體去哪兒了?


    想得出神,不小心踩到花盆碎片,腳下一滑,向前撲去。待迴過神時,她已經結結實實的趴在了某人懷裏——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耳朵裏全都是他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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