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門前的黑槐樹在義莊內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周予安屏住唿吸,用銀刀劃開素娘的喉嚨,待看見那塊兒染著血的白紗時,心中便有了答案。她用刀尖將那團白紗布小心翼翼地從素娘的喉管裏挑出來。隨著白紗布破裂,數十粒黏著髒汙的車前草的外殼掉了出來。


    車前草是一味中藥,可治周身濕痹,然車前草的外殼遇水則粘,滑而膨脹,其出現在素娘的喉嚨裏絕非意外——沒有哪個人會用白紗布包裹著車前草的種子,將它吞進自己的胃裏。


    在素娘的臉頰上,周予安發現了被人掐捏的痕跡,且她的舌頭以及舌頭根部都有明顯的壓痕,牙齒也有輕微的出血症狀。


    種種跡象表明,素娘被噎身亡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究竟是誰要害你呢?是何家的少夫人馮琳,還是何家那位深入簡出,一心念佛的何老太太。”周予安問著,在素娘的脖子上施了幾針,隨著一股汙血噴出,素娘她有了唿吸。


    “感覺如何?”


    “我這是到了陰曹地府嗎?”素娘看著俯在棺材上的周予安:“這閻君不是身材魁梧,目若銅鈴,滿目胡須的兇神嗎?”


    “閻君若是聽見你這般形容他定是要傷心的。”周予安將素娘拉起:“恭喜你還要在這人間受苦。喉嚨是我剛縫的,白色那個是止痛藥,藥效過了之後會疼,你且忍一忍。”


    見素娘去摸自己的脖子,周予安趕緊將她拉住:“眼下還有比你脖子更重要的事情!你肚子的孩子還要嗎?”


    “要!”素娘下意識地護住肚子:“我孩子——”


    “還活著。”周予安撫著她的肚子:“胎位不正,又未到足月分娩之期,若想孩子順利降生必須以外力調整胎位。過程很痛苦,你可忍得?”


    “不能等到足月嗎?”素娘問,滿眼期待。


    “他沒有時間了。”周予安將絲帕卷成一團塞到素娘嘴裏:“我可以給你用麻沸散,趁你昏睡之際將孩子剖腹取出,可這對你不好。倘若何家的人找來,你與孩子無法及時脫身。”


    素娘看著周予安點了點頭。


    “盡量忍著,咬緊帕子。”


    周予安瞄了眼素娘的喉嚨,剛剛縫合好的絲線上已沁出了血跡。沒有多做猶豫,她找到胎兒的頭,待其有所反應後趁機引導胎頭下降,使尚未足月的胎兒順利入盆。


    隨著一陣痛苦的低吟,嬰兒順利娩出,在啪啪打了幾巴掌後,小家夥才不情不願地哭起來。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聲時續時斷,把素娘的心都給揪了起來。盡管很累,她還是強撐著從棺材裏爬了出來。


    “放心吧,孩子很好。”周予安輕點著嬰兒的鼻子:“還哭,也不看看你娘遭了多大的罪。”


    素娘看著那個皺巴巴的小東西,不敢相信他是從自個兒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她扶著棺材,想要上前,卻不敢邁步。想要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她的右手抬了放,放了抬,反複幾次後捏住了衣角。


    察覺到她的不安與緊張,周予安將包裹好的嬰兒送到了她跟前:“你的兒子長得很像你!”


    “我沒這麽醜!”素娘嘟囔著將孩子接了過來。


    盡管心裏頭有些嫌棄,可在抱住孩子的那一瞬間,素娘哭了。她紅著眼圈兒對周予安道:“姑娘是我母子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不知該如何相報。”


    “簡單,我問你一些事情你如實迴答就好。”周予安將素娘扶到背風處:“你是如何被害的?”


    “我——”素娘欲言又止:“我也不太清楚,我隻記得午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湯。”


    “安神湯?”


    “是濟善堂的劉掌櫃給開的,方子我讓人看過,沒有任何問題。”素娘抱緊懷裏的孩子:“可那湯與往日所飲有些不同,湯中似乎多了一些桂花的甜香。”


    “桂花的甜香?”周予安尋思著:“濟善堂用的方子多半是人參、半夏、棗仁、茯神、當歸、赤芍以及甘草等九味中草藥,以生薑為引,用水煎服。此方不苦,卻也沒有桂花的甜香。”


    “我曾問過給我送湯的穗兒,可她說這湯裏沒有別的東西。”素娘抿了下唇:“穗兒是老夫人派到我身邊的,對我極其維護,對我腹中的孩子也好,她不會害我。”


    “你喉嚨內的東西是何人所塞?”周予安掃了眼丟在棺材旁的東西。


    素娘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麵有疑惑,目露驚恐,最終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隻知憋得難受,似夢似醒間好像看見了一個人。”


    “什麽人?”


    “男人!”素娘低頭,手指抓住了嬰兒的抱被:“沒看清他的臉,隻聞到了一股味道。”


    “什麽味道?”


    “糧食的味道。”素娘蹙眉:“就像糧倉裏的那種。”


    瞬時,周予安的腦海中劃過了一個影子。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何家密室的。素娘所知不多,隻知這何家密室裏藏著何家最為珍貴的東西,想要打開密室,需要三把鑰匙。這第一把在何家少爺何炳天身上,第二把在何老爺手中,最後一把則在何家老太太手裏。


    何炳天身上那把素娘見過,就放在他的荷包裏。鑰匙為黃銅所製,內有機關,可大可小。荷包是隨身攜帶的,隻有在沐浴和入睡時才會取下。


    何老爺手中那把為白銀所製,藏在他挽發的發簪裏,與何炳天不同,他這發簪就連沐浴和安眠時都不會取下。


    素娘雖未親眼所見,但這話何炳天說過,何老爺院子裏的姨娘也說過,應當不會有假。至於何老太太手中的那把,應該為黃金所製,藏在哪兒卻是無人知曉。


    素娘不知周予安為何打探這些,她沒有問,也不需要周予安向她做出解釋。她告訴周予安,何家密室裏有機關。半個月前,曾有竊賊誤闖,結果死於亂箭之下。若她想要得到何炳天身上的那把鑰匙,可去何府找春紅的幫忙。


    記下那個名字後,周予安將素娘和孩子帶到義莊後院,交給了那個麵有疤瘌的看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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