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驚喜的迴聲還在空蕩蕩的絕情殿迴蕩,可轉身看清來者,東方笑唇角立時僵住,而後僵硬收迴。


    來人隻是一隊丫鬟,並且不在少數,自己怎麽就心亂如此,連師父的腳步聲都辨別不出來。


    “九小姐。”


    領路開頭大丫鬟走到近前向東方笑施禮“城主在您及笄禮上吩咐,將司寶閣的裂錦琴為九小姐送來,隻是今日二小姐突然歸來,西華各處人手忙碌有些亂,遂送晚了些,還望九小姐莫怪。秈”


    “裂錦。”東方笑接過古琴,視線向院外張望“那我師父呢?他說沒說什麽時候迴來?”


    “聽說城主自二小姐歸來後邊一直陪在二小姐身邊,連房門都沒出過,再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道。姣”


    “房門都沒出過麽……”扣在琴身的手指緊了緊,東方笑勉強笑笑“那謝謝你們了,勞煩姐姐們跑了一趟。”


    “九小姐客氣,小姐若是無事,待我等點著這殿中燈籠便退下了。”


    東方笑退了一步示意自便,大丫鬟又向東方笑福了福身,帶著眾婢女依次走過長廊,所過之處燭火冉冉亮起。


    燈籠載著燭火隨夜風輕輕搖曳,照的周圍一切明明暗暗,又片刻後眾丫鬟完成手頭工作依次退去,於是偌大絕情殿又隻剩下一琴,一人,形影相伴。


    因七絕殿無人,東方笑閑來無事幹脆取來矮凳琴譜坐在七絕殿前,按照琴譜所述,清瘦十指緩緩拂過錦瑟琴弦,屆時一串流水之音流瀉而出。


    再翻開師父當年生辰送與自己的淨心琴譜,前兩頁記載稀世古琴介紹,有一篇剛好是麵前裂錦,於是翻開來看,這竟是一篇後宮記載,同時寓意深藏。


    裂錦,傳言此琴乃是根據數十年前一妖妃命名,那妃子名曰千鶴,是當時貌美無雙美人,卻也稀世跋扈,專門喜好聽美瓷碎裂,錦緞破裂之聲,遂那寵愛她的昏君便命各地到處進獻瓷器錦緞,供這禍國妖姬玩樂……在那時征戰連連百姓食不果腹,而這帝王卻不理民情強行征收,最終怨聲載道導致被迫讓位,貶為庶人……後來一才子琴師為了祭奠此事,特用半生心血造琴命名裂錦,寓意警示後人。


    裂錦,本身乃是稀世古琴,寓意也在於警示,懸崖勒馬。


    合上麵前淨心琴譜,東方笑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何滋味。


    前兩年自己生辰,師父送給自己簡體字淨心琴譜,如今又送警示裂錦之琴,究竟何意?


    難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不,自己隱藏的那麽好,並且隻是仰慕師父而已,就算師父知道了又怎樣?一切都是巧合吧,是巧合。


    師父原本就是安靜寡淡的性情,喜歡這些淨心之物沒什麽不對。


    “傻姑娘,隻知道自欺欺人……”


    一聲諷刺輕笑自四麵八方包抄而來,東方笑一驚,而後立刻尋找聲音來源,卻發現自己身不能動。


    “無須尋找,我不存在這天地間。”那聲音散散漫漫,一時間竟辨不出男女。


    “你是誰!竟敢擅闖西華!”今日不速之客怎麽如此多。


    “擅闖?不……我並沒有擅闖任何地方,我一直都在你們身邊,隻是在你們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


    “藏頭露尾不敢現身,你來西華有什麽目的!”


    “我沒有目的,也沒有刻意不現身,我一直都在,不過曾經你看不見我,如今卻感受到我。”


    “你……”


    “你妒忌奉紫對不對?你厭惡奉紫對不對?今日的西華主角本該是你,卻被那意外歸來的丫頭攪了局。”


    那聲音話鋒一轉,著實令東方笑僵了僵。可她還是下意識開口作答“她是我師姐,遊曆在外多年,很艱辛……”


    “她有什麽好艱辛的?她一昏迷就搶了你師父,搶了西華所有人注意,他答應今天陪你,來為你指點琴技的,可如今卻陪在另一人身邊,將你拋在腦後。”


    “沒有,師父隻是關心她,師姐已經六年沒有迴來了。”


    “她本該死在外麵的!現在西華上下包括姽嫿都接受了你!她一個已死之人冒出來做什麽!”


    “她……”


    “看著吧,隻要她一日不除,定是禍患,她會搶走你現在擁有的一切!”


    “你休要胡說,大家都說師姐很善良,她隻是被人誤會趕下山而已。我相信師姐,我會與師姐好好相處的。”


    “傻姑娘,她就快要醒了。”那聲音怪笑一聲“總有一天你會嘲笑自己說出這幼稚的話。”


    “你是誰,為什麽這麽說?你究竟了解西華什麽?”


    ……


    那聲音卻沒有迴答,沉寂,仿佛從未出現一般。


    “你是誰?你在哪!?”


    夜風蕭瑟,偌大七絕殿隻有東方笑一人聲音在迴蕩。


    唿———


    東方笑身子一顫猛然睜開眼睛,眼前西


    華寂寂,並無第二人身影。


    看來是今日自己太緊張加之滴水未進,剛剛身姿虛脫竟做了噩夢。


    頭痛揉了揉太陽穴勉強靜下心來,再垂眸俯視眼前裂錦,東方笑最終緩緩閉眼,任手指自由緩緩寸寸撫摸過琴身。


    還是再等等師父吧,再怎麽說他也是要迴七絕殿休息的。


    清瘦的手指緩緩滑過琴身每一寸,甚至一根琴弦,一處棱角都不落下。


    直到月上中天,將近子夜時,遊弋在琴弦上的手指緩緩停了下來。


    已經深夜了,敞開的院門前依舊不見那人身影,他果然為了照顧師姐,竟不休息麽?


    疲倦的身子開始不受控製犯困,為了克製睡意,纖細的手指緩緩動了起來。


    迅速、靈活、熟稔的指法自最開始泉水叮咚,到後來如爆發洪水般湍急,錚錚琴音如鐵蹄踏遍山河般壯闊,又似瀑布撞擊深淵般波瀾。


    鉤弦按壓,懸臂,按指,每一寸力道都精準非常,一串串錦瑟之音隨著東方笑指下撥弄***蕩出,躍向七絕殿之外,撞上夜空。


    琴音潺潺,湍急壯闊如天籟,這指法若傳到外界,足以使世人驚歎。


    隻可惜七絕殿空曠,無人欣賞……


    .


    原本她為了這一天,這一曲《高深流水》私下苦苦練了三年。


    她以為師父喜琴,自己修的好了,自然會再多受些關注。事實上今日他也確實滿意自己的態度,答應來看自己練琴。


    隻是事發突然,一切計劃都被打破。


    那個人迴來了,渾身是傷,倍惹憐惜,他為了那個人整整一日沒有走出房門。


    正如那夢魘聲音所說,他是如此疼愛她……


    可是師父,你在師姐身邊悉心照料時,可曾想過七絕殿還有人等你。


    撥弄琴弦的手指緩緩慢了下來,潺潺弱弱卻始終不停,如同暴風雨後的嗚咽。


    有人說等待是世上最無聊也是最可怕的事,它耗費你光陰又不曾了斷你希望。可她卻覺得,等待是世上最無奈的煎熬,想放棄又不敢放棄的煎熬。


    .


    時光一點點的流逝,自月上中天,到東方霞光初起,天際泛起魚肚白……


    高懸在屋簷下的燈籠中燭火也將最後一絲蠟燭燃盡。


    天亮了。


    屋簷下身影不知疲倦反複彈奏著他親手教她的高山流水,麻木機械的動作使琴音不出任何差錯,縱然彈奏了一夜,依舊精準的令人心驚。


    可依舊沒有等到那人歸來。


    指尖淋淋有些發木,直到辰初驕陽徹底將溫暖照到她手上,東方笑這才驚覺。一夜連續的彈奏,沒有經過任何保護措施的十指早已被磨破出血,汙了琴身。


    “小小姐……!”


    “錚!———”


    驟然一聲斷弦之音,東方笑握住被抽出血絲的手指驚惶抬眸,但見七絕殿外一青色人影歡喜跑了進來。


    是小青。


    “小小姐!”


    那青色的人影上氣不接下氣衝到自己麵前,縱然周身疲倦依舊難掩眉梢喜悅“啟稟小小姐,大小姐,醒了!”


    醒了。


    東方笑俯視眼前斷裂的琴弦,神情茫然,腦海迴蕩著昨夜夢魘之音,不知該作何反應。


    “小小姐,你不是讓我看著大小姐,第一時間通知你麽?大小姐醒了,她醒了!”小青歡快如百靈,圍著東方笑又笑又跳“我們去看她吧,小青身份低微,不能自己進房去……小姐你帶我去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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