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望著逆光而站的傅四爺,臉上僅存的笑容微斂,起身揮去衣裳上的塵土:“我也有話想過問四叔。”


    傅四爺墨玉般的瞳仁縮了縮,一轉身,輕腳踏了出去。


    景秀迴過頭對景蝶低語道:“五姐姐別擔心,我馬上迴來。”便跟著走出去。


    踏出門後,卻現傅四爺並不去往屋舍,而是徑自向外麵的鵝卵石鋪路走去,腳步一遲一緩,慢悠悠的。


    景秀遲疑半天,看他頭也不迴,便提裙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相繼沉默。


    良久,傅四爺才開口詢問:“怎麽不說話?”


    景秀跟在他後麵,在聽了景蝶說的那些話後,她心思繁雜淩亂,腳下輕飄飄的走著,走過一段路後才低聲道:“四叔是什麽身份呢?”


    前麵的人有片刻頓足,側過臉望著她臉上帶著幾分迷茫的神情,他瞥開了目光,嘴角那微揚的弧度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陪我去釣魚。”


    又來這招?


    景秀迥然留步。


    還不待她張聲,傅四爺繼續前行道:“釣到魚了,想知道什麽我全告訴你。”


    一幅篤定不容更改的口吻。


    景秀無法,隻得硬著頭皮跟著他走,心裏清楚,府裏這許許多多的事,都跟這個人有莫大的關聯。


    再次來到那僻靜的小道,眼前有萬株柳樹,古木蔥蓉,簇簇芬芳皆環繞著濯心池,那池麵上新荷正吐尖芽,在五月明媚的春光下,大有別樣的盛景,以爭豔榮華之姿傲立。


    這裏倒是處美景,每每道來聞到馥鬱芬芳,隻覺得讓人心曠神怡,心頭那絲煩躁通通拋卻,恨不得安穩長留。


    府裏暢春園的景色已是繁榮絕佳,而這僻靜之所的卻是景色幽靜柔美,相對而言更喜歡這裏的幽靜。


    “坐罷!”傅四爺淡淡柔和的聲線打破了那半會的寧和。


    景秀迴望開去,已見傅四爺斂衣席地而坐,而他的手裏早握著兩根魚竿。


    景秀苦笑道:“魚竿沒有魚餌吧?”


    傅四爺笑了笑,提起魚竿,上麵正係著魚餌:“這個時候,有魚了,你安靜的每釣一條上來,我就迴答你一個問題。”


    景秀這才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另一隻魚竿,順手扔到水裏。


    傅四爺皺起眉頭道:“你這樣,我擔心一條也釣不了。”


    景秀眉眼一彎側臉笑道:“別小瞧我。”


    看著她精致的眉眼映著一波碧水,有點點亮光閃過,他的嘴角遍布著暖暖的笑容,“我拭目以待吧!”


    那笑容仿佛是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讓她原本顛簸的心情突然沉靜下來。


    兩人視線撞到一塊後,景秀神情有慌,失態的轉開臉,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微風綿延襲來,仿佛如絲綢一般滑潤撲在她肌膚上,心裏的那份焦灼又沉澱了,令她的心泛起了一種柔軟的感覺。


    兩人隔著一步之距並肩坐著,相繼無人說話,安靜得如積久的深潭一般。


    眨眼間,景秀的瞌睡又冒上來,連著這些日子,每日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她的神經無時無刻不緊繃著,這會安靜坐在此處絕景中,那纏綿的瞌睡便悄然來襲,讓她的眼皮重重的沉著,她強撐的精神在溫暖柔和的氛圍中,終於卸下了,她真的累了……


    傅四爺看著旁邊的人兒歪著臉閉暇著,透白如瓷器的臉上還可清晰的看見細絨絨的毛孔,吹彈可破,唇角緊抿卻又微微向上翹起,噙著一對菱角,仿佛似笑非笑般。


    他眼底的笑意也蕩漾開去,緩緩地抬起手為她撥去垂下來的鬢發。


    景秀突然警醒,總因心裏惦記事,也隻是眯了半會,這會立時睜眼醒來,看到一雙修長的手拂過她的皮膚,她大驚的身子向後一仰,不可置信的看著傅四爺。


    傅四爺眼角微眯,但依舊淡定從容的拿下手,不慌不忙的含笑道:“醒了?”


    景秀掃過驚異,正直了身子,目光望著池麵,看著平靜的湖水半分動靜也沒有,深深懷疑裏頭根本沒魚,不免冷笑道:“四叔先釣一條給我看看。”


    上迴也是如此,被他“騙”過來,結果隻是睡了會,難道又是故技重施?


    傅四爺“嗯”了一聲,將手裏的魚竿重新放置水裏,輕聲道:“安靜,勿要說話。”


    景秀閉上嘴,靜靜的等候著,在她幾次閉上眼,又睜開眼,如此迴合後,果然看到平靜的水麵上漣漪四起,她冷不防睜大眼,詫道:“是魚來了嗎?”


    傅四爺也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水裏,輕輕的“噓”了聲,暗示景秀勿要做聲驚動。


    景秀緊抿著唇瓣,視線集中在他手裏的魚竿上,看到池麵上的動靜越來越開,更確定是魚兒上鉤了。


    就在她眨眼的一瞬間,傅四爺手腕輕提,一條不大不小的青花魚便釣上岸,景秀欣喜道:“還真的釣了隻!”


    她起身去近看,看到那魚兒上岸後活蹦亂跳,她想要去捉,可被魚兒身上彈跳的水光四濺,水花還濺到眼底,她嗤了一聲,緊閉上眼揉著。


    “小心點。”溫和的聲線已近至她麵前,然後一雙冰冷的手觸碰上她臉頰,替她擦去臉上的水漬。


    景秀捂著眼,身子向後一退道:“我自己可以。”


    她驚亂中步子猛然直退,不想身後就是池水,再退一步恐怕就要整個人倒退進水裏。


    傅四爺看她驚恐的模樣,又見她將要退到水裏,連忙走上前摟上她的腰道:“你當心點,後麵是池水!”


    景秀被她環住腰身,哪曾顧的上他的話,隻知道掙脫道:“你放手!”


    她掙脫的越厲害,那雙手卻更緊的握在她腰間,景秀惱羞成怒間,被他手勁一帶,整個人瞬時落入他的懷裏,被他緊緊抱住,耳畔響起他嗔怒的語氣:“再退一步,必將落水!”


    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在她耳畔間環繞,景秀整個人愣住了,隻曉得用力揉眼睛,讓自己睜開眼。


    卻感受到他手上的力氣增大,不肯放鬆,景秀渾身不自在的道:“四叔,四叔……”


    嘴裏不停的喚著這句,想讓他明白與他的關係。


    卻聽到他薄怒冷聲道:“我說過,我不是你四叔。”


    景秀聞言,一把推開他,他卻紋絲不動,反而更用勁摟住她,不讓她一刻掙脫,帶著霸道的寒音道:“你可以叫我祁鎮。”


    祁鎮?


    景秀一下驚住,嘴裏喃喃地咀嚼著這個名字,突然驚聲道:“你姓什麽!”


    他的臉上盡是冷酷之色:“國姓。”


    國姓?


    這兩個字如晴天霹靂般的印入她的心底,她此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雙眸頓時放大又迅速縮小的慌亂感,強硬的阻止正在微顫的身體:“國姓……國姓……那就是姓朱……”


    朱祁鎮。


    是他的名字。


    她唿吸突然一滯,冷冷抽了一口涼氣,便是她從鄉下來不懂那些國家大事,可也是聽說過這個名諱,朱祁鎮乃是六歲登基的皇帝!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景秀唿吸變得困難,整個人就勢軟軟倒在了她的懷裏,薄薄胸脯一抽抽的顫抖著。


    感受到她柔和的身子不再掙紮,他手裏的力氣放鬆,俊美的臉龐像最上等的暖玉般的瑩潤有光,秀美的薄唇泛著淡淡的笑意,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華采:“知道我身份了……”


    景秀腦中嗡的一聲,牙齒不停地顫抖,那是連指尖都要凍結的恐懼感,幾乎剝奪了所有的知覺,甚至聽不見他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


    看著懷裏的人無意識的抓緊了自己的衣袖,軟綿無骨的倒在懷裏,進不是,退不是,腦中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齒縫也在打顫:“怎麽會是這樣……”


    “莫要怕,我不會傷害你。”傅四爺的聲音輕柔溫和。


    景秀一個激靈,使勁渾身力氣一把推開他,喝道:“你放開我!”


    傅四爺不妨會被她陡然一推,身子向後大退,觸碰到傷口,腿下抽搐,一個不穩,直挺倒在地上,嘴裏發出痛苦的悶哼。


    景秀看著他倒在地上,俊美的眉峰隆起,顯示著他此時的痛楚,尤其看到他月白色長袍下的腿還在抽搐著,她手裏一顫,欲要走上前一步,可又很快醒神,反而後退止步,滿是戒備的望著他。


    看到景秀的遲疑恐懼,他倉促的抬眼瞥了眼她,猶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一匝匝的纏了起來:“你先走吧!”


    景秀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痛楚,那晚的一幕又陡然浮現在眼前,讓她進退維穀,不知如何是好……


    他腿上的傷她清楚,可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她更加清楚,最好永遠都不要與這人有關係,退避三舍,能退多遠就退多遠。


    可是看著他倒在地上,一手還按著那受傷的腿腳,她心口像被填了雲朵,輕飄飄的,如漫步雲端,一時間有不盡的酸澀與感動湧入心底,緩緩升騰,仿佛就要從眼底湧出來。


    便下意識的走上前,蹲下身子道:“你有沒有大礙?”


    當她的手觸碰到他雙腿時,他眼底滑過一絲溫和連綿的笑意:“過會就好,你先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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