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膠凝般的滯緩與壓抑,待景沫說出還有一證據後,景秀的目光這才認真的打量在景沫臉上,那神情像是等著她出示證據去指摘她。


    景沫見了她這幅表情,眼睛裏閃過一絲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淩厲刺出。


    想景秀能夠顛倒是非,把黑的說成白的,又讓陳豐家的和白芷出麵作證,顯然是早做好了準備。


    若是再叫她說下去,她會將謀害母親一事撇的一幹二淨。


    起初還堅定的認為景秀會為她親大哥,承擔一切,原來人都是自私的,關乎性命的事,她又怎麽會輕易束手就擒?


    想通這些後,景沫的臉上帶著嘲弄,又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對滿屋子裏的族親道:“眾所周知,我這六妹妹是沉了塘的柳姨娘親女,柳姨娘死後,她就被趕出府。六歲因患天花迴府求救,可天花是會傳染的,得了天花隻有死路一條,她是何身份又不清不楚,府裏的下人哪敢給她開門,也不讓她踏進門半步,她就在大雪天裏跪了一夜,凍的臉上全是血……”


    景沫語調悲涼的說出這些話,一瞬間就勾起了景秀所有的記憶。


    那些痛苦的過往,走馬燈花似得在她腦中一遍遍的走過,她最不堪的過往,被景沫以悲憫的口吻說出,心裏裏一陣複一陣地驚涼,仿佛有成千上萬隻的貓爪使勁抓撓著一般,痛的發寒發癢。


    她此時的麵色一定蒼白得很難看。


    “我雖是沒見過那場景,但曾聽外院守門的下人提及過,至今都不敢想象,我這六妹妹是有多頑強的意誌力,不怕寒不怕凍的跪在雪地裏。嘴裏還不停的喊著求母親,求父親救她……”


    她說的越發淒楚,可聽在景秀耳裏,卻是異常尖銳的刺耳,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聽景沫有意道出那些難堪的過往刺激她,不去想那段她永不可忘記的迴憶,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可收拾的記起那些,那些深深印在腦海永不磨滅的記憶,那些支撐她誓要迴府的動力。


    想得久了,全身已是麻木,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攥拳,不由雙目緊閉,忍住眼底欲洶湧而出的淚,強迫的讓自己忍住,再忍住。


    景沫的這番話無疑挑動了所有人的神經。


    徐恆默默的看著屋內的情況,仿佛局外人一樣的旁觀著,他對景秀很了解,相信她不管出了什麽事,她都能冷靜處理好。便是今日的危機,他亦然是相信她,相信她這段時日在傅府更成長了不少,知道如何做是對的?


    可是在聽到景沫說出這些話後,他猛然抬起眼,果見景秀麵上隱忍的神色,那張痛苦的臉已有微微扭曲,慘白無光。


    景沫的話無疑正戳中景秀的命門。


    他清楚的知道這些東西是景秀最不願被提及,最不願迴憶的事,跪在傅府大宅的那一刻求著這家人救她,可能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而他,目睹了她的恥辱。


    所以,他才隻能敬而遠之的看著她,無法走近她的心……


    鄧睿聽了這些後,看到景秀臉上僅有的血色在一點一點褪去,他胸腔裏有一股躁動在咆哮,再看景秀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當中,一個人默默承受著痛苦,他忍不住衝動,大吼道:“你夠了,你再敢說出一句,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鄧睿赤紅著雙眼,瞪向景沫!


    景沫的話意冷凝在嘴角,目光淡淡地瞥了眼景秀,看她方才還處之泰然的神色慢慢淡化,她冷冷一笑,不顧鄧睿吼出的那些話,繼續道:“我說這麽多,是真心覺得對六妹妹,我們一家是虧欠她的,畢竟她也是父親的骨肉,是我的六妹妹。可過去十四年,我們一家卻讓她流落在外,嚐盡苦楚,這是我們全家人的愧對。母親念及這些,才在她迴府後,事無巨細的替她打點好,還醫治她的頑疾,盡心照顧她。父親也在盡可能的彌補她,讓她忘卻一切。”


    景沫緩和的說出這翻話,亦是讓傅正禮心裏自責又難受,那愧疚之情又多了幾分。


    可景沫既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道出這段往事,絕不是讓大家更同情景秀的。


    接著,她話鋒一轉地道:“我母親是如何善待她,叔伯們在開宗祠那日都是有目共睹。改變她庶出的身份,讓她在府裏受寵,下人們敬她不敢輕怠於她,廚房裏,那每日的人參燕窩,從不間斷,就是想治好她的病,從她一迴府,照顧的她甚至比其他姊妹要好太多。”


    傅正禮聽到這裏,長長的歎口氣,讓景秀迴府,把她記在太太名下,每日補品不斷,實則是要她的血去救景榮。


    這件事一直隱瞞眾人,所有人都是不知情的,他也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則以為景沫也不清楚。


    “可我母親為六妹妹做了這麽多,真的能彌補她曾遭受的創傷嗎?抹去她對我們整個家的恨意嗎?我還聽下人們說起,六妹妹見不能踏進家門,跪在地上的她緩緩站起來,以手指著廣亮大門發誓,詛咒似得高聲說道,‘如果有一日我再迴府,必將讓你們不得好死’!”


    當下這句,讓不少聽著的人都打了個寒顫。


    景沫看大家震驚的神色,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可麵容卻如初悲涼,“六妹妹當日跪在傅府的大門前,會說出這番話,足以證明,她恨,她很我們這個家,恨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這首當恨的便是母親!”


    她提高了音,看著景秀一點點透支的體力,看著她以手捂住心口,看著她雙眼迷離不清,喘息漸漸粗重,搖搖欲墜的身姿,瘦弱的一陣風就能吹跑,她的這個樣子,當真是我見猶憐,楚楚不堪,難怪鄧睿、邵謙,還有四叔全都想護著她……


    驀地想到這點,景沫眼底的恨意更濃更深了,要將她的脆弱全部粉碎,支離破碎,直至消失……


    “從六妹妹在冰天雪地裏跪在門前一夜,便可窺探出我這六妹妹是個頑強堅毅之人,她既能說出那番狠話,必定會想著要迴府複仇,以實現她的誓言。所以,她隻怕早早就謀劃好了一切,為了迴府,她什麽事都做的出,甚至……”


    景沫的話點到即止,眼神輕飄飄的落在景秀臉上,她就是要給她一個點醒,若是再不承認,她就將她對大哥下毒的事和盤托出,那樣景秀將再也無力反駁。


    隻是這事牽扯太多,她也有些猶豫。


    再看到景秀迷離的雙目強撐的睜大,她微微一笑的收迴話,其實她並想道出這些,若是當著族親的麵說出景秀迴府的真相,那大哥是柳姨娘的身份會曝光,除此之外,母親從柳姨娘手裏搶了大哥的事也會被知曉,這樣於母親不利。


    好在景秀如此在乎他親哥。


    那麽這一場戰,她注定要贏了,比得就是誰比誰更心狠。


    反正她已經什麽都沒有,她不在乎,而景秀有的太多,又那樣在乎她親哥,有牽掛必定是要輸的慘敗!


    這樣一想,景沫的麵目變得森冷,緩緩走到景秀跟前,穩穩的抬手扶著她將倒的身子,扭頭對屋子裏的族親道:“沫兒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說我這六妹妹外表柔順,實則包藏禍心,居心不良,從她迴府到現在,她要一步步的害得我們傅家一蹶不振,發誓要讓我們不得好死。母親會昏迷不醒也絕非偶然,一切都是她預謀已久。”


    她扶著景秀臂膀的指尖深深的紮近她的肉中,紮到她秀眉擰起,紮到她呻嚶一聲,漸漸能清醒過來,她才半垂了眼瞼,慢悠悠的問道:“六妹妹,大姐姐我說的都對嗎?”


    景秀感覺臂膀一陣陣的痛,景沫的指尖似要刺穿她皮膚,刺破她的血肉,不由痛的冷汗淋淋,隻覺得四周越來越寒。


    感受到景沫目光如炬眼眸,她虛弱的露出微笑道:“證據呢?”


    像是料到她會問出這句,景沫想也未想的喊了聲靈芝,“去把證據拿出來。”


    靈芝應了是。


    景沫看她還強撐著一口氣,嗤笑道:“我看六妹妹還是如實招來的好,省的讓大家看清你到底是個怎樣心狠歹毒的人?”


    景秀隻是一味的笑,不去看景沫那張惡心的嘴臉,她緩緩的別開了臉。


    朦朧中好似在屏風後麵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努力睜大了眼,想看的更清楚,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直到她確定那身影沒有看錯,她眼眶一熱,唇角動了動,淚就順著眼角落了下來……


    靈芝很快拿了證據前來,竟是她曾為霍氏做的一雙暖膝。


    那時剛迴府,為在內宅裏生存,在霍氏眼皮底下活著,她隻有去想盡一切法子討好霍氏,讓霍氏能打消對她的顧慮,便學著做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會給霍氏做暖膝,做針線。


    景沫將那暖膝拿到景秀眼前,“這對暖膝六妹妹應該不會不認識,這可是你親手做的針線,上麵的圖案確確是出自你之手。你還跟母親說,裏頭放了能治膝疾的肉桂、吳茱萸、花椒、丁香、獨活等草藥。這是鄉下的土方子,我母親見你一片赤誠孝心,就整日戴在膝蓋上,果然是有些效果的。可你卻沒說,這暖膝裏頭還藏著一味草藥,藜蘆,能引發頭風發作的中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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