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霍氏在外院把徐恆送出府,徐恆是帶著慘淡笑容落寞而去的。在踏出府的那一刻,心驀地抽搐了一下,腦海裏總是閃現出以前的畫麵……本該強逼著自己不去迴頭,迴頭他就會後悔,隻是心中的搖擺不定,終究讓他忍不住偏過頭。看著傅府那座高高的廣亮大門,驀然就想起當年他坐在馬車裏。迴過頭就看到那單薄瘦小的身子跪在門前,這次的迴頭將來還有機會再遇見嗎?


    他苦笑著擺了擺頭。將來未必再有見麵的一天,她自小就是個倔強不屈的人啊,這樣的女子讓人心疼,可也讓人無法觸及,注定他在看她,而她看的卻是遙不可及的風景。


    癡癡地看得久了,身後有沉聲傳來:“徐大夫。”


    徐恆斂色,迴過頭,看著邵謙淩然威風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把馬匹拴繩交給小廝,大步邁過來,對著徐恆做了拱手之姿,笑道:“徐大夫,幸會。”


    這幾年京中炙手可熱的五軍左都督,風頭一時無兩,他自然也是識得的,略拱手道:“邵大人。”


    邵謙四目望去,隻看管事指揮下人搬出搬進地收拾行禮,就問:“徐大夫這是要迴京嗎?”


    “為祖父丁優期限未滿,暫時還不迴京。”


    邵謙聽了挽留道:“那不如多待幾日,難得來滁州施粥碰到徐大夫,該把酒言歡才是,怎的才初見就碰到徐大夫離去,大是掃興。”


    再留在滁州也是徒悲,旋即彎腰拜謝道:“母親大人早就寫信催我歸寧,不好久待。”


    邵謙就有些遺憾的樣子:“至親為重,再挽留就是我的不是。徐大夫,一路多保重。”


    徐恆頷首,與邵謙拜別。


    正要扭頭坐進馬車時,邵謙突然道:“徐大夫請留步,有件事想要問你。”


    徐恆不解地轉過身:“邵大人請問。”


    就看到邵謙猶豫了會,如刀鋒般的雙眸也淺暗下去,道:“前幾日你可有救過一位小姑娘?”


    景秀!


    徐恆腦海裏跳出景秀的樣子,目光直視上邵謙,想從他眼底看到更多的意思。


    難道那日在前院景秀差點被人掐死,就是他做的?


    那晚看過景秀脖子上的傷,用勁巧而有力,虎口處的傷痕尤重,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他百思不得其解,依景秀六小姐的身份,府裏的護衛絕不敢對她動手,那便是其他人。如今邵謙這番詢問,徐恆心中就確定了答案。


    “邵大人怎麽突然這樣問?”


    邵謙又猶豫地斟詞,方才正色道:“前些日子有個小姑娘衝撞了我,當晚我喝多了酒,對她出手,醒酒過來心中著實不安,也不知那小姑娘如今怎麽樣了?”


    徐恆聽他這樣問,明白當晚是他把景秀放在那裏,並不是有意要害她,既然如此,他也隱瞞不得,隻能如實道:“倒是有這一樁事,人已經沒事了。”


    邵謙跟著就問:“那小姑娘叫什麽名字,我也好去賠罪,差點誤殺了她。”


    徐恆微愣,他想不到邵謙會平白無故地還問起景秀的名字,以他左都督的位分,不該向個不認識的賠罪。隻是兩人見過麵,景秀寧願被他掐死還要隱瞞身份,當中的糾葛徐恆隻怕是想不通了。


    景秀隱瞞總有隱瞞的理由,他隻好替她瞞著道:“那晚救醒那位姑娘後,她就走了,內院的丫鬟多,我也沒過問她的名字。”


    邵謙就“嗯”了一聲,又道:“徐大夫這一路路途遙遠,我派屬下送你一程。”


    “邵大人美意心領了。”徐恆忙推托道,“邵大人公務繁重,不必掛記。他日京中總有再遇的機會,告辭。”


    邵謙拱了拱手,目送徐恆的馬車揚塵而去。


    馬車裏的徐恆緩緩闔上目,心裏歎息一聲。邵謙向他打探景秀,許是對她別有用心。如果果真如此,也隻有他的權利與地位才可以保全她吧,隻是京城裏永清長公主傾慕於邵謙已是人盡皆知的事……


    邵謙見打探未果,心頭生悶,不知那狡詐的丫頭究竟是何身份?三番兩次同他遇到,卻告之她假名,滿嘴謊話意欲何為?生平頭次遇到這種事,讓他頗為煩悶,一心要查出個究竟來。


    想此,又暗暗斂色甩頭,不能再為這些事耽誤正事,遂攜下屬徑自往外院客廳去,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已經鬆限了時日,再沒個答複,那也怪不得他!


    此時霍氏正在和穆寶儀說話,穆寶儀道:“觀看了這幾日,六小姐卻是好的人選,四小姐心腸狠了些,這宮裏頭心狠的主子娘娘多了,今上登基不久,倒喜歡那些個軟綿溫順的。六小姐雖說心腸軟,難得又不缺慧根,倒是這份大度忍耐說不定能入孫太後的眼。”


    霍氏含笑道:“你是伺候過孫太後的,她老人家的脾氣你也摸得清。”說到此處,麵色有些僵硬地道:“隻是六丫頭,你也是知道情況的,她生母出身青樓,就怕會有辱皇家威儀。”


    “這倒不要緊。”穆寶儀道,“我聽說這孩子一出生姨娘就走了,府裏當以為沒有這六小姐,外人也不曾聽說過她。隻消說這孩子從小患了病,養在閨閣裏不曾出來,如今病好又寄養在你身邊,便是如嫡女一樣。你們傅家是世代書香的清白之家,傅老爺居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素有名望。這樣的條件入宮是極好的,再說孫太後又喜歡懂刺繡的江南女子,隻要博得她老人家喜歡,這事就成了一半。”


    霍氏聽了大為感慨,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正說著話,有丫鬟進屋稟道:“邵大人來府裏了。”


    霍氏在正廳裏接待了邵謙,穆寶儀則迴避在屏風後頭。


    邵謙進屋略坐一會兒,寒暄兩句後,直接表明來意,霍氏猶豫道:“我明白你也是奉命行事,可念在我父親與你們家過去淵源的分上,看能不能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來。”


    邵謙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要不想對策那就不是傅府了,他沉著音問:“什麽法子?”


    霍氏就道:“這兩日我家老爺親筆寫了篇萬言書,已經傳到京城裏,不少士族中人頗受鼓舞,對於今上軟禁太上皇之說再沒往日激進,這也表明我家老爺有投誠的意願。隻是當年我家老爺深受文字獄之害,他讀書人畢竟是清高些,又顧及麵子,這些年悶在心底耿耿於懷,難以舒解,還請你能體諒他。”


    邵謙頷首,他也聽說那篇文章,傅正禮的一手好文章傳揚出去,引起八方唿應,今上讚不絕口。


    “萬言書並不能全代表老爺的誠意,和老爺商量穩妥之後,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今上今年不是要後宮大選嗎?要不然,把我一個女兒送進皇宮參選。”


    邵謙臉上笑意盡褪,他冷冷道:“這就是折中的法子?”


    “你先聽我說完。”霍氏急忙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不敢多議論朝政上的事。也隻能想到這粗俗鄙夷的法子,但送女兒進宮確確是最好的法子。今上想請老爺迴京參議內閣,隻他這身份入朝頗有微詞,反倒累及朝廷內閣大學士等人的言論,他四品的知府突然就去朝廷上參政,更怕引起言官紛爭,加之他往年毒誓不入內閣,會被認為不守信用,到時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上書彈劾,反倒不利。而送女兒進宮就表示我們始終是站在今上這一方,若是京中再有變故,我家老爺也好及時想對策,並不全權參與,這樣也防止百姓悠悠之口,他的文章才切到實處。而且我父親也在京中,他外孫女進宮為妃,與今上也算是皇親……”


    邵謙細聽之下沒有過多表情,反而問道:“不知要送府裏哪個小姐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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