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提起腳,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看到一雙噙著溫和笑意的狹長眸子,英挺的鼻梁下有著一張薄薄的唇,笑起來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隻是臉頰幹瘦,雙目卻顯得有神,有這樣一雙眸子,難掩他渾身帶來的清貴。


    這樣怔怔地四目相對,兩個顫抖的字音從景秀嘴裏跳出:“……大哥。”


    傅景榮笑意更濃,漂亮的眸子對視上景秀,有些虛弱地道:“聽丫鬟們說,六妹生得漂亮,我看比得過其他妹妹。”


    霍氏笑著走近,坐下來給傅景榮掖緊被角,臉上盡是慈母的笑容,“哪個妹妹到你眼底都漂亮。”


    “六妹卻不一樣。”傅景榮笑得舒朗。


    “哪不一樣了?”霍氏問得和善,語氣帶著幾分寵溺。


    傅景榮目光看著景秀,狹長的眸子變得審奪起來,仿佛要看個透徹,突然笑道:“六妹像是在哪見過,總覺得親切。”


    霍氏聞音臉色倏然大變:“別胡說!”


    屋子裏的人聽到霍氏聲音,身子皆有一顫,景秀不禁向後退一步,埋下臉來。


    陳豐家的看氣氛,忙解圍道:“哥兒不知,六小姐是柳姨娘的女兒,跟柳姨娘長得一模一樣,老爺愛作畫,給幾個姨娘都畫過丹青,興許是在老爺屋裏見過也未必。”


    霍氏緩和了臉色,順著話笑道:“說得是。”


    傅景榮也笑道:“是在父親書房看過,怪不得很眼熟。”說著,就朝著景秀招了招手:“六妹,坐過來,大哥和你說說話。”


    景秀脊背挺得筆直,坐在霍氏旁邊,一言不發。


    “這麽膽小可怎麽好。”傅景榮低聲評價,讓景秀心口漏跳一拍。


    霍氏笑道:“你六妹自幼在外長大,剛迴府,話少了些,你們又是第一次見麵,自然親近不起來。等你病好了,和景秀好好相處,她也就不會這樣了。”


    景秀含笑著說了:“是”。


    傅景榮雙眸一直看著景秀,並不多說話。景秀被他看得不自覺低垂下臉,他才轉過臉去,喊了聲“鬆音”。


    穿著綠色比甲的鬆音走來,輕聲道:“大少爺有什麽吩咐?”


    傅景榮道:“把那幅《九九消寒圖》拿過來。”對景秀道:“不知道今日六妹會過來,我身邊也沒些女兒家的玩意,把這幅畫送給你。”


    景秀不好意思,霍氏推了推她的手道:“你大哥一片心意,收下就好。”


    白蘇這才幫景秀收好。


    景秀又從白蘇手裏拿了個錦盒:“不知大哥喜歡什麽,我不懂讀書,隻會做些針線,自己閑暇時做的暖膝,望大哥收下。”


    傅景榮笑得璀璨,要丫鬟接下,並不打開來看,就說了聲“謝謝”。


    霍氏看徐恆還在屋裏,如往常一樣問起病情來,徐恆道:“脈象略好些了,飲食也規律,比往日吃得多。”


    隻是兩句簡單的話,霍氏眼底就布滿了淚水,知道徐恆總是撿好聽的詞說給她聽,卻都是無怪乎病情好轉的事。


    傅景榮安慰道:“母親,我沒事的,六妹還在這呢。”


    霍氏擦幹了淚,就笑起來,連連道:“你說得對,你不會有事,母親絕不會讓你有事!”


    傅景榮又朝景秀望了眼:“六妹日後要常來看我,你看我一個人住在外院冷冷清清的,你要多來。”


    景秀輕聲應了是。


    傅景榮說完那句話,就慢慢地躺下了,身邊的大丫鬟鬆音幫他取了金色青花引枕,鋪好呢麵厚絨毯,他唇角含著笑意,像是累極了般地闔上目。


    霍氏不再多說什麽,拉著景秀的手往外麵去,壓低聲音道:“你大哥很少見客,就算其他妹妹過來看他,也說不上幾句話,這就是他的脾性,別放在心上。”


    “我明白。”景秀恭謹迴道。纏綿臥榻的人都會生出脾氣來,這點她深有體會。


    徐恆陪著霍氏和景秀出門,在屋簷下,霍氏問徐恆:“你看什麽時候治?”


    徐恆身子微微一動,短促地思慮後,看了看外麵還在飄著的小雪,道:“需等天氣好些才行。”


    霍氏瞥了眼身後神情恍惚的景秀,揚起眉毛,鄭重囑咐道:“要盡快!”


    落下話音,就直往前走。


    景秀趕緊跟上,從徐恆身旁經過,看到他唇角一張一合,她腳步一頓,很快就垂下臉跟上霍氏的腳步。


    屋子裏的傅景榮緩緩睜開了眼睛,鬆音正要把景秀送的錦盒打開,傅景榮突然出聲道:“扔了吧!”


    鬆音手指一顫,看傅景榮又闔上目,立刻拿出去仍了。


    景秀和霍氏坐轎迴內院,霍氏隨意地交代了幾句,說得大抵是要她好好休息,別累著等語。


    迴到清風閣,她深深歎了口氣,是不信任才不好開口吧!霍氏對她到底是防著幾層心的,要走近一個人的心,除了順著她,還有什麽最快的辦法呢?


    她捧著花茶喝了幾口,神色變得嚴肅,問一旁的白蘇:“白蘇你說,母親如今最在意什麽呢?”


    白蘇定神想了會:“太太這首要在意的自然是大少爺的病情,為了大少爺的病,沒少操碎心。雖請了徐大夫來診治,有些起效,不過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這成了太太的心病。還有便是為大小姐的婚事煩心,本來去年大小姐就該出閣,不料倒是二小姐先嫁了。因開了這道先河,二太太就立刻給三小姐說了親事。如今四小姐、五小姐都滿了十五歲,還沒議親,太太也沒提過一句,顯然是要等大小姐出閣才會提及。”


    二小姐景顏在景沫前頭出嫁,這是清楚不過的,有傳言說是景顏有意搶了景沫那樁婚事。後來三小姐景薇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二太太曾經和二老爺鬧得不可開交,景薇是二房庶長女,看到景顏一出閣,二太太就順理成章給景薇說了媒。


    兩樁心頭病壓著,大哥的病情暫且不提的話,那麽最憂心的便是景沫的婚事。到底霍氏會為景沫選個什麽樣的夫婿呢?


    念頭閃過,景秀又問道:“你知道大姐姐和二姐姐是怎麽迴事嗎?”


    白蘇眼神一轉,盯著那邊門扇,轉身去關好房門,這才輕言慢語道:“說來倒也奇,也就是去年太太生辰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太太會要小姐們共同繡一件繡品為賀壽之禮,這件繡品也不算太難,但是太太隻給幾日時間繡好,又不提前透露繡品花色,讓小姐們臨時刺繡,就是為了考驗小姐們的繡工。除了為賀禮外,太太還會請通家之好來做客,到時候把繡品拿出來。不少望族家的夫人看到繡品上的刺繡,因為一幅繡品上,繡法各不一樣,看中的就會詢問是府裏的哪個小姐繡的……”


    景秀慢慢細聽,大致明白了意思。兩家結親除了看門楣外,還要相看小姐是否蕙質蘭心,不求多有才學,也要有一雙巧手。江南重繡,會刺繡的女子多半都賢惠。難怪在鄉下的時候,巧娘要逼著她學刺繡了。


    而霍氏就是通過繡品來展現傅家的女兒是賢德兼備,也好在說親的時候錦上添花。


    白蘇停了停,繼續道:“去年請繡娘畫了鴛鴦錦被圖,所有小姐在錦被上繡戲水的鴛鴦,錦被上中間那對鴛鴦畫得最大的是給大小姐繡,而其餘小姐則圍在旁繡小鴛鴦。當時,二小姐花了心思,把小鴛鴦繡得栩栩如生,卻唯獨沒繡眼睛。戶部左侍郎林太太看見,當下把二小姐請去詢問,二小姐卻說,‘滿池鴛鴦,有眼繚亂,不如無眼擇近而依,雖為苦命,可相濡以沫,情深意重,羨煞旁人’。”


    景秀恍然大悟,不禁誇讚道:“二姐姐真是才思敏捷。”


    “可不是。”白蘇讚同道,“當日,二小姐風頭蓋過大小姐,原本太太是想讓大小姐與戶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結親,奈何林夫人獨愛二小姐,一月之後下聘,迎娶二小姐進門。”


    “那大姐姐豈不惱上二姐姐?”


    “這倒沒有。”白蘇笑道,“大小姐溫婉賢淑,一向不與眾小姐爭,她是長姐,對妹妹們很包涵,老爺常常誇讚她,在滁州也素有賢名。可是自三小姐出閣,大小姐卻還待字閨中,太太很是著急。”


    這樣看來,還真是景顏搶了景沫的婚事。聽景顏那番別出心裁的言論,她該也是個極聰明的人,怎麽會故意搶景沫的風頭,在鴛鴦上留了心思呢?明明知道那是霍氏給景沫說的媒,她都敢搶?是病疾亂投醫,關鍵時候放手一搏,為自己婚事謀得好前程,還是真相另有其他呢?


    景秀沒有多想,她該想的是,在這次生辰宴來臨之前,會不會再有什麽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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