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這點大的小人還是很乖的蜷著身子,臉蛋兒白淨,睫毛黝黑,嘴唇兒紅的像是胭脂新擦過的,不吵不鬧,安靜的蜷縮著,隻是隱在眼皮底下的眼睛或許可能有些潮氣,但是沒叫別人看見。

    孩子是最最敏感的,所以能知道誰是對自己真好,誰隻是迫於無奈的接受了自己,因為董家對她真的好過,因為陳正對她真的好過,於是這會兒她無法拒絕,可是到底眼底帶了淚。

    小人兒抿著嘴角沒叫潮氣泛濫,可是陳正心酸的不能自己。

    心酸,可是沒得辦法,有些事兒總要幹的,有些話即便殘忍的不能說也是要說的。

    “唐堯不知道,那就不要知道罷。”

    小人聽完話肩膀一顫,然後抓緊了手裏的紙張,抬起眼看了陳正一眼,黑糜子般的眼睫毛帶了些濕氣顯得更純黑,有種到臨界點的黑,像是再有一個度,那黑就會變白。等看見師父臉上的表情時,豆兒垂下眼皮,無聲的點了點頭,陳正比她更傷心,老人家臉上的皺紋本來很少的,可是瞬間像是被人拿刀硬劃上去搬,多了很多道。

    豆兒不說話,那便是同意了的,同意了不叫唐堯知道,也同意了她去。

    為了什麽,為了家人,為了家人她去。可是也是為了唐堯,她知道唐堯是幹什麽的,也知道唐堯家裏是幹什麽的,知道這個在建國之前之後一直存在的家族的使命,所以她去,不讓唐堯知道的,她去。

    快要入冬的天兒本就黑的早,不大會兒就已經暮色四合了,西北風帶著冬天的特有的氣息從窗邊旋過,小院兒裏沒人開燈,今兒也沒人做飯,做飯的人陳正沒讓來,他知道今天沒人能吃進去飯。

    像是一個電影轉換的畫麵般,起先是有三個人的,鏡頭切換,後來就剩兩個人了,剩下的那兩個人先是麵對麵隔東西坐著,緊接著便是女孩兒蜷在老人身邊,等到虛影一晃,再後來就是一個人了。長長的沙發上就隻剩下一個人,一個老人,穿著褂子,嘴唇幹幹的,頭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眼睛半合,像是電影臨了的時候那個塵埃落定落葉歸根的畫麵,故事完了,因為主角走了。

    屋子很黑,外麵連點兒月光都沒有,在黑暗中陳正的思緒反而清晰了起來。

    二十年前,京裏有個大家族家出了一件大事兒,軍裏的董家,董家的小女兒懷孕了。懷孕了本是件極好的事,可是,沒人知道,然後大院兒裏的人突然之間就發現董家的小女兒不見了,等到再出現的時候就是好幾年

    以後了。

    那個時候盡管好奇,可是沒人會去打探董家的小女兒去哪裏了,至多就問一句“然然去哪裏了?怎麽好長時間沒見了?”

    得到一句出國念書那也完了,那個時候大家族間的孩子幾乎都出國,所以對於董然是出國這事兒大家都相信了。

    可是唐家,當時也是唐堯這個年齡的唐玨明知道不是的,董家的小女兒去待產了。

    這些事兒陳正是不知道的,他跟隨唐玨明是後來的事情,先前他不知道這事兒的,隻是慢慢的,他就知道了,不很詳盡的知道這件事,雖然過程怎樣他並不清楚。

    不知道當時是怎麽一個光景,隻是最終,董然生下了孩子,生在了那片紅色的黃土高原上,那是董家的根,董家是出在那個滿是黃土滿是窯洞滿是煤油燈的地方的,真正的紅色家族。當時董家的大家長是董澤,大家長一句話就要結束了那個剛出生不久的小生命,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要不得的一個孩子,董澤作為大家長,做出這樣的決定自然是可以想見的。

    當時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陳正不相信董慶峰是對董然有真感情的,隻是後來,他相信了,幾乎要去了董慶峰的一條命,董然生下來的那個孩子活下來了。被扔在路邊,隨便哪一個撿去,從此便和董家半點關係沒有,這是董慶峰對董澤說的。

    終是放心不下,孩子還是被送到了指定的人家,一個很平凡的竇氏人家裏,董慶峰承諾他父親,竇蕘一生都不姓董。

    那片黃土地上長出來的孩子本該是極為曠達的,本該是廣博的超過那高原的,可是竇蕘小小的人兒就是沉默的,因為她的“爸爸媽媽”敬她,畏她,可是不愛她。也許是愛她的,隻是畏大於了那點愛,那個時候的竇蕘就已經是個精致的小人兒了,帶著天生的精靈勁兒,敏感的感覺到她在那個家裏是不一樣的。

    陳正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但是他隻能想象,這竇家的人知道這是董家孩子的時候是怎麽撫養孩子的,老百姓對於家裏多出了這麽一個貴重的孩子是什麽心理是能知道的。戰戰兢兢,甚至怎樣的自認為極好的極小心的對待孩子用什麽方法什麽語氣說話都是要謹慎的琢磨的。可是孩子隻是孩子,她不知道她流的是董家的血,她就隻是想要“爸爸媽媽”抱她親她或者打她罵她都可以,她可能也希望和那些孩子們一起去玩泥巴甚至打架撓別家娃娃的臉,或者提個小籃子去鏟豬草也行。

    這些都是陳正的想象,因為他第一次看見點點兒大的小閨女的時

    候,小閨女兒一個人坐在一堵土牆下麵看著別個孩子用尿尿和泥玩泥巴,小人滿是羨慕,等到一行人去了那家之後,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手腳都不知道擺哪裏,一個勁兒的說孩子很乖,像是知道這孩子遲早要被帶走去那金窩窩裏的。

    吃飯的時候,當大家都在窯洞地上那大圓桌子邊吃飯的,陳正現在還記著小人自然的端著小碗一個人跪在炕上吃飯的情景,拿著個小調羹,安靜的一點點挖著黃米飯,周圍的人都習以為常。一大家子人都在地上吃飯,自認為把極好的地兒留給了那貴重娃娃,隻是不知道那小娃娃是不是哭著鬧著要和大家一起吃飯過,是不是看見“父母”很為難的時候又退迴了炕上,這些陳正都無從得知,隻是放下筷子,抱起一點點兒小人就走。

    他無法去責備這樣一個人家,老實的話都沒說幾句的竇蕘的養父養母,這樣對待一個孩子他無法去責備,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隻是抱走了孩子。

    像是知道自己要被領走,等到快出門的時候,陳正懷裏的小人掙紮著下了地,抓了那院牆底下的一把黃土,然後六歲多點的竇蕘,成了陳正最後一個徒弟,那把黃土,成了竇蕘枕頭裏的一個小香包。

    陳正領了竇蕘迴京,以後他的重心便全是這個孩子了,因為這是唐玨明吩咐的。

    唐玨明,是個神一樣的存在,陳正一度這麽以為。唐玨明說這個孩子要教哪些東西,那便教哪些東西,唐玨明說這個孩子不能出現在公共場合,那便不能出現。當時的陳正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董家的,待董慶峰找到他的時候,他才知道這是董家的孩子,唐玨明是要培養董家的孩子麽?

    赤紅著眼睛要領走孩子的董慶峰那個時候還很年輕,正是三十多歲的時候,軍裏的第二代接班人裏的頭領,可是他不及唐玨明。

    後來不知道唐玨明是怎麽和董家說的,隻是竇蕘認了董慶峰為爹爹,認了她有個哥哥,再過了幾年,她有了爺爺,雖然她沒有母親,可是小人已經滿足了,她還有師父,還有很多人,於是沉靜下來,一點點兒的收性子,然後成為現在的模樣兒。

    很多年之後,唐堯很臭屁問起他的小姑娘說一開始去董家為什麽看他的資料,當時小閨女兒的迴答讓已經強大到和他父親一樣的男人瞬間紅了眼眶。

    “你笑得很開心。”當時唐堯的小姑娘是這麽說的,語氣很認真,極度的認真,所以唐堯知道這不是開玩笑。你笑得很開心,我卻沒有過,你的快樂不屬於我。這是羨慕或者失落麽,或者

    僅僅隻是因為別個人那麽燦爛的笑過小人沒有任何情緒的被那笑吸引了?唐堯問不下去,也問不出來,隻是把自己放在那個小人的位置上,然後痛的眼前發黑。

    十幾年迴憶起來很短,可是十幾年的日子也是太陽的東升西落加起來的,沒有哪一天太陽沒有出來過,所以每一天都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小人的日子也是一天天的過下來的,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哪裏也沒有去過,突然就要走了,她怎麽就要走了呢?陳正抹了一把臉,院子裏有腳步聲。

    “停電了麽?還是師父已經睡了?”“啪”的一聲,燈光大亮,門口站著唐堯。

    陳正收拾了情緒,看著逆著光源的昂挺男子。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齡,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比他父親還要英俊的五官,修長的四肢,黑亮的眼睛,假以時日這是個不遜於唐玨明的唐家新的接班人,此時這個男子臉上還帶著跳脫的痕跡,足夠聰明,不夠穩重,但是隱隱可以看見臉上的淩厲線條。這個時候的唐堯還是肆意妄為輕狂颯然的男孩子,雖然三十了,雖然心理成熟度比一般人高,可是還是不足以接起唐家的擔子。、

    “師父,你在啊,怎麽不開燈啊,嚇我啊?這幾天迴家都不見你,要不是你那雀子還嘰咕嘰咕的,我都以為您老人家仙去了呢。”大步走了過來,提著茶幾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端起來仰頭倒進嘴裏,一氣兒喝完,然後呲著嘴笑說的人不知道他師父剛走完什麽心路。

    “臭小子!”打起精神罵了唐堯一句,陳正還是以往的樣兒,隻是唐堯看見他師父嘴唇是幹裂的。

    “我家豆兒呢?”倒了杯水給陳正,唐堯看這個點兒竇蕘不在前院裏有些奇怪,隻有在快睡覺的時候才不見小人的,這會兒應該在的啊。

    問起竇蕘,陳正喉嚨裏發苦,到底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揮了一下手,唐堯於是就知道他家豆兒在後屋了。

    唐小爺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所以還是叫著他的豆兒,他的豆兒不長時間就要變成別人的豆兒了,他的豆兒,他的豆兒。

    進了後院,後院亦是黑著燈,唐堯狐疑,還是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進屋一看,那個梨花大木床上隆起了一個小包包,黑緞子一樣的頭發散在枕頭上,那裏躺著他的豆兒。

    不到睡覺的點兒,小閨女怎麽就躺下了?恐小人身體不舒服,繞到那頭一看,果然看見眼睫毛顫著,小家夥沒睡著呢。

    屋內本來黑漆漆的,這人為了看清小人的臉蛋子,

    一勁兒的往跟前湊,終於能看清的時候就已經挨的很近了,能看清這臉蛋上的所有地兒,男人的氣息也一個勁兒的往小人鼻子裏竄。唐堯笑看著小家夥的鼻子抽了抽,然後大手在小額頭上摸了一把,感覺沒有什麽異常之後才放心了。

    想起今天和柴毅然說的話唐堯就興奮,他想在王家真正出事兒的之前就合法的領了竇蕘迴家去,讓那戶口本兒上的小家夥變成唐竇蕘他才安心,要是可以,盡早生個蛋出來他也可以盡早的脫身。

    唐堯想的美著呢,這會兒看見還是強自閉著眼的小人,靜默了半天,猛不丁的一頭撞了上去,鼻子抵著鼻子,嘴唇兒貼著嘴唇兒,“小騙子,裝睡。”似嗔,似寵,嫋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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