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肅殺,斂殺盡所有的生機,刀刃一般的風吹的瑟然。

    北方的秋天總是很短,才不過下了幾場秋雨就已然是冬日之景,唐玨明站在陽台上,單披了一件西服外套,看著遠處無邊際的黑暗,臉色不甚清楚,隻看見明明滅滅的一點火光不時的閃現一下。

    屋內燈光透亮,不進去就知道裏麵是極暖和的,他的妻子穿著一件粉紅色的小豬睡衣正團在床上,手裏的毛線針變著花兒的動著,唐玨明知道那是給自己織毛線馬甲呢。

    錢寶貝被保護的極好,至今不知道這個家的情況,若是她知道他送走了兒子屬意的姑娘,怕是要怨他的。至於唐堯那裏,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同時吸進了一大口冷氣,唐玨明吐出煙圈兒,然後掐了煙進屋。

    唐家的兒子,注定是要失去一些東西的。

    怎麽站外麵這麽久。”保養的相當好的唐夫人見丈夫進來,急急的掀開被子讓丈夫上床,卻是被子蓋到一半的時候抽了抽鼻子。

    “你抽煙了?”狐疑的湊到丈夫胸前聞了聞,然後錢寶貝猛吸了一口一臉享受。

    唐玨明垂下眼睛看已經給自己生兒育女這麽多年後還單純的跟女孩兒一樣的妻子,眼裏的霧靄慢慢的消了,淡淡的嗯了一聲,就看見原本還趴在他胸前的女人湊到了他臉跟前,雙手扒上他的臉就湊上來親到嘴邊兒了。

    唐玨明失笑,然後也不動作,隻是由著小狗一般的妻子在自己嘴上臉上親著。

    錢寶貝是極愛聞香煙的味道的,隻可惜丈夫從來不抽煙,隻是近些年偶爾才抽幾根,於是每次聞到那煙味,錢寶貝總會巴著丈夫一勁兒的親,近距離的嗅著那混合了男人味道的香煙味。

    唐夫人從來都不問從來不抽煙的人為什麽偶爾會抽煙,隻是每次聞見煙味就巴上來抱著丈夫,也許可能唐夫人知道點什麽,但是從來沒問過,因而唐玨明覺得妻子還是一如少女時單純。

    每每看到年輕人吻在一起,盡管多麽激烈多麽抵死纏綿,總沒有年老的伴兒脈脈的碰一下來的動人。唐玨明和唐夫人都已不再年輕,相持走過幾十個年頭,如今這麽一個還沒有年輕的時候一半兒激情的動作卻是叫人移不開眼。

    等到唐夫人移開自己的時候,唐玨明眼睛裏的猶豫一點都沒有了,妻子,兒女,老人,同儕同僚,甚至家國,哪一個都是經年守護的,已經得到的便要緊緊的握在手心裏,至於還沒拿到的,那便棄了也就棄了。

    竇

    蕘來唐家吃飯,唐玨明飯後在書房坐了好久,然後一個人又在陽台吹了會兒風,等到看見唐夫人的時候,先前的動搖是一點都沒有了。

    有些事兒,等了這麽長時間,終是要做的。

    “聽說上頭又走了一批人……”

    正是每月一次的休假日,唐堯難得的有點兒空當,尋思著去看看柴毅然去,自打在柴毅然那裏看見豆兒的錄像之後,他就沒再讓豆兒去部隊。難保哪個人再知道這事兒,於是竇蕘現在是徹底一點事兒都沒有了。先前還有幾天出去的時候,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住在小院兒裏,還是練功,看書,打坐,性子又沉靜了。

    唐堯覺著拘著個小女娃娃這麽著不好,可是又不願意放竇蕘出去,長成那樣兒的一個丫頭子出去又該招惹上其他人了,於是也不說話,由著竇蕘天天在院兒裏過活。隻是兩個人住進去這麽多天了,卻愣是沒見上陳正一麵。隻有那房簷底下掛著的麻雀兒說著陳正還是迴來過的。唐堯也不管,現在每天盯著豆兒換玉就是他的大事兒,嘿嘿,猥瑣的笑了兩聲,現在都能放進倒數第二號的了,等到最大的那個放進去叫好好兒的開拓幾天,那他的好日子就來了。

    正亂七八糟的想著,車行到還沒有到柴毅然那大門的時候就看見前麵的荒草又長了半人高。”我、操,這幫崽子是忙著幹口啊,這草長得!”柴毅然那地兒在和地方駐紮軍的相鄰的地方有片大草地,過去就光趟了,可是這當兒是過不去,平日裏總會連草壓過去,這會兒這草顯然很長時間沒打理了。

    黑著臉,唐堯搖著晃著身子下了車,剛下車就聽見這麽一句話,心裏打了個滾兒,然後唐小爺站定了。

    “哎,尕子蛋蛋,站住。”一身黑,臉上還挎了個大大的墨鏡,唐堯的身材又是個高壯的,猛不丁的這麽喊了一聲,邊兒上正三五個走在一起的兵蛋蛋愣住了,尋思著這是哪裏的街頭混混裝了個大哥樣兒跑到部隊門口找他們的碴來了,不過那車看著不錯,似乎是個值錢的,看那噴漆上的亮光閃的!

    唐堯知道這是每月例行的休息日,柴毅然隔壁那地方集團軍裏有兵蛋蛋出來休假,這會兒估摸著這幾個就是集團軍裏麵出來的。

    柴毅然呆的地兒隔壁就是地方部隊,鎮守著京城,可是兩個不一樣性質的部隊叫中間的大高牆隔開了,去柴毅然那裏要經過這地方駐紮部隊的大門兒,眼前的這幾個就是剛從大門兒出來,正正好的就碰上了唐堯。

    幾個人被叫住之後都沒做聲

    ,等著看眼前的這人要幹什麽。就是沒取下墨鏡,唐堯那高挺的鼻子和整的時髦的發型都說明了貌似眼前的這人不是個小混混,再看人家那車,說不定還真是什麽大哥呢。即便是兵蛋蛋,可是還是有小老百姓的心,於是帶著那麽些個天生對這種人的畏懼和豔羨,幾個兵蛋蛋惴惴的。

    瞧見了沒有,唐堯再整的怎麽人模狗樣,人家兵蛋蛋往他身上靠的也不是什麽好人,隻是小混混換成大流氓了,還是混子類的。實在是這人一身黑,臉上還裝13的帶墨鏡,盡管一身貴氣,但是還是稍顯花哨了點。

    “來來來,幾位來根兒……”,

    本來一個個兒嚴陣以待的兵蛋蛋們被遞到跟前的煙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看著眼前黑衣服男人的白牙,終於艱難的伸手接住了。

    “問你們個事兒。”自己也抽了一根叼嘴上,唐堯那墨鏡自始至終都沒拿下來,這會兒雖然臉上帶著笑,可是邊兒上幾個人臉色都白了一下,先前仗著自己人多和當兵練出來的那收拾人的心不知不覺的沒有了,跟犯了罪一樣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底,期望著這黑衣服男人問的事兒最好不是難為他們的。

    “你們說上頭又走了一批……是……什麽意思?”歪著頭也不知道看的是不是眼前的人,唐堯的語氣跟開玩笑一樣,但是隱在墨鏡下的眼睛慢慢的跟方才不一樣了。

    幾個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的顏色精彩著呢,當兵的最是個講究紀律的,本來私底下的話竟然被這個人聽見了,還好死不死的拿出來問話,這是說還是不說?

    許是知道這些人的顧慮,唐堯哥兩好的一把攬上其中一個個頭稍高點的,湊近了說話“放心,你們盡管說,我不認識你們裏麵的那些。”

    被這麽個人攬上是什麽感覺?不知道這幾人是什麽感覺,隻是終是說話了。

    “我們團七個連,現在就剩下一個連長了,聽說,聽說軍裏好幾個營長以上的走了……”

    “走哪兒去了?”

    “不知道。”

    一句話說完,被攬著的那個連忙縮開自己的身子,幾個人皆都感覺身上的汗毛立了起來,身邊這人身上瞬間流出來的氣勢凍住了空氣,雖然這人臉上還帶著笑。

    “好了,謝你們啊。”唐堯站原地看著快步跑走的幾個兵蛋蛋,依稀聽見什麽一定是黑幫還有老大字眼兒的句子,微微的勾了下嘴角,他是黑幫?眼看著現在真的是有人要當老大了,黑的眼睛裏沒半點白!

    靜立了半天,唐堯蹲□,就蹲那半人高的雜草上,兩腿叉開的那種蹲法,唐堯知道一個駐紮部隊一下子走這麽多人不正常,就算是升遷和平調降級都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變動,,就這一個軍區來說不正常,其他軍區是不是也有這種現象?知道不正常,也知道不正常的地方在哪裏,隻是他爸為什麽不讓他插手了?王家一有大動作的時候就是下手的時候,為什麽他爸突然把他調出來了?不是這事兒幹好了他就可以上任了麽?

    想了半天想不出個頭緒,唐堯知道他爸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可是他萬萬都沒有想到把他調開的理由竟然是那麽個理由。

    抓了自己頭發一把,這會兒的唐堯想不出個頭緒,拿電話給盛超打電話,電話一接通唐堯就聽見盛超是站在一個極為安靜的環境中的,試探著問了兩句,盛超沉默了好半天才說“你爸做什麽事都是為你好的,過多的你也不要多問。”

    於是唐堯聳聳肩把手機收進褲兜裏,溜溜達達的往前走去,隻是最後掛電話的時候老覺得電話裏麵鳥兒的叫聲很熟悉,像是他師父房簷底下的那小麻雀子,叫起來跟一般的麻雀子不一樣,滴滴滴滴的聲音不像個雀子倒像個鴿子。

    暫且扔下這茬,一心想著要是他爸執意不讓他參加許是覺得這事兒重大不放心他加入,於是唐堯心裏不得勁兒的同時還是去找柴毅然了。

    那邊兒的唐堯沒有聽錯,盛超是在九道彎的胡同裏,陳正那院子裏。這會兒,屋子裏坐了三個人,陳正,盛超,竇蕘。

    老中青,全了。

    一厚遝紙,雪白的紙片,純黑的字跡,厚厚的一疊,整整齊齊的放在茶幾上,竇蕘坐著個小板凳,陳正坐在門口的太師椅上,盛超坐在正對著茶幾的沙發上,就坐在竇蕘對麵,一厚遝紙張是盛超給竇蕘的。

    “竇姑娘還請仔細看一遍,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剩下的便讓你師父跟你說吧。”

    陳正始終對著門外,微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聽見盛超的話也隻是眼皮稍稍一動,然後就又閉上眼,臉色不很好。

    再看坐在小板凳上的竇蕘,烏黑順直的頭發披在臉蛋兒兩側,瓷白的臉蛋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知道這紙上寫著什麽般,長長的眼睫毛卷翹著覆蓋住整個兒大眼睛,小嘴兒已經成一條直線了,從來沒見過這樣兒的竇蕘,盛超表情如常,陳正卻是不忍再看。

    屋內一時間沒人說話,盛超點了點頭起身出去了,臨走時拍了拍陳正肩膀,

    然後起身,出門。

    師徒兩,父女兩,或者說爺孫兩就留在屋內,留著麵對誰也不願意麵對的現實。

    末了,陳正歎息了一聲,起身走了過來,坐到豆兒坐的那沙發對麵。

    “你知道的是不是?”

    豆豆兒抬頭看陳正,兩隻眼睛帶著霧氣,不說話,小嘴兒抿的緊緊的。

    陳正臉上帶著說不出來的表情,看著花兒一樣的女孩兒,“剛領來你的時候就這點高,現在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啊,時間真的是一眨眼的事兒啊,師父,師父也老了……”有些唏噓,也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竇蕘眼睛眨了一下,她記著所有的事兒,三歲以後的事兒她都記著,她記著那片滿是窯洞滿是黃土的地方,也記著第一次見陳正,見董慶峰,見董鄭州,甚至見唐玨明的時候,那時候她六歲半,剛好是可以上學前班的年齡,本來她已經可以上學前班了的,隻是被帶到了這裏,於是她往後就再也沒有上過學。

    靜靜的坐著,眼角瞄到了那一厚遝紙,眼睛盯了會兒就移開了。

    “我從來都是工具是不是?”很認真的問出了這話,聲音還是一樣的軟糯,隻是語氣聽著有些悲涼,不很傷心,也不高興,隻是那麽問了一句,然後瞬間讓陳正的眼淚險些流出來。

    “我是多餘的麽師父?”

    沒等陳正迴答,點點兒大的小人又說“我不是多餘的我知道,爹爹很疼我,哥哥也很疼我,他們要我的。”

    兩隻小手兒絞在一起,依舊低著頭,脖子低低的垂著。

    陳正覺得定然是他上輩子做的孽過多,然後這輩子臨了了要幹出這麽一件事。

    “說什麽傻話呢,你怎麽是多餘的呢。”除了這個,陳正還能說出啥?陳正覺得他啥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養著我是有作用的,我以前很心甘情願的想要為我爹爹做點事,或者想要為別人做點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的。”

    陳正嘴唇翕動,先前看著還硬朗的身子這會兒看著有些老態,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竟是難看至極。

    “現在不一樣了的,現在有唐堯了,師父知道的是不是?”

    陳正閉了一下眼睛,看著小姑娘自語似地說了這話,然後伸手拿上了那些紙張。他知道這隻是豆兒的說話,小姑娘本就沒有希望他能迴答,可是這個時候他希望他能說點啥。

    “你唐叔叔是迫不得已,你爹

    爹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就要把一個小女孩兒放進那虎狼之地?

    “我知道他們是迫不得已,我知道。”抓著紙張的指尖都泛著白,小人說著話,可是奇怪的是臉上並沒有眼淚。

    豆豆兒不哭,從來都不哭。

    “我以後要做這個人的媳婦兒了。”紙張上首頁印著一個人的照片,竇蕘仔細都沒看一眼,隻看見下麵寫著兩個字,王群。

    “那唐堯怎麽辦?”小小的人兒沒說她怎麽辦,竟然說的是唐堯怎麽辦。

    唐堯,唐堯,唐堯從來沒有當麵聽見豆豆兒這麽多次的叫著他的名字,今天他不在,她卻一聲聲的叫著。

    聲聲能碎了人的心啊。

    陳正抹了一把臉,拉著小人坐他旁邊,感覺一坐到沙發上點點兒大的人立馬蜷縮了起來,陳正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老的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喉嚨哽的說不出話來,陳正努力緩了緩,握著小閨女兒的小手手兒放到自己手裏,摩挲疼惜著,過了好長時間才慢慢平息了下來。

    “你爹爹和你唐叔叔讓我看著你,教你那些東西,你一直知道不是正常的孩子學的是不是?”

    “嗯,我知道,爹爹和你說話的時候我在窗子外麵聽見過的。”極認真的說話,小人想起剛迴來沒幾天,方才知道自己有爹爹,有哥哥還有很多家人的時候的高興,可是沒過幾天,她就知道爹爹是和唐叔叔一起養她的。

    唐叔叔,唐玨明一直不知道有個小姑娘一直叫他唐叔叔,覺得見了天人般的見了那麽一個人,殊不知真正的天人其實就是她。

    “好孩子。”陳正一直知道豆豆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可能很早就知道了她不能出這個院子的原因,估計也很早的知道了她學那些本領的原因,所以她學的異常的認真,很乖順的不吵鬧著出院子,很乖順的練功,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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