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爐香盡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張均枼端坐在妝台前,對鏡抬手拔下斜插在鬢間的玉笄,目不斜視,冷冷道:“說吧。”


    南絮頓了頓,方才坦然答:“是清寧宮的人。”


    聽言張均枼當即怔住,手握玉笄目光緊隨,眼中寒意流露,唇角微微上揚,扯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她隻道:“太皇太後也算計本宮。”


    “果然,這後.宮,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張均枼輕放下手中玉笄,略顯僵硬的站起身,轉身朝床榻走去,一麵又淡淡道:“罷了,都隨她去吧。”


    張均枼言語間盡是淒然與無奈。她打從成化二十二年臘月進宮選妃起,便一直將周太皇太後視作一個大善人,等到她當上太子妃後,亦真心將她當作自己的祖母。哪曾想,她自始至終都在算計她,就從她將南絮安排進鹹陽宮的那一刻起。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在這後.宮,沒有一個人能叫她推心置腹的去相信,除了她自己,還有南絮。


    再看清寧宮那頭,瑾瑜終究還是與乜湄照了麵,隻是乜湄望見瑾瑜站在宮牆下,疾步走過去時,臉色頗是陰沉。


    乜湄近前便斥道:“你真是太不小心了!你知不知道南絮方才一直都跟著你!”


    “我知道,”瑾瑜垂眸,神色黯然,答得淡漠。


    “你知道,那你還往景運門走!”乜湄怒意絲毫不減,仍是惡狠狠的,言道:“你知不知道!倘若叫皇後察覺你是清寧宮的人,那太皇太後日後要如何麵對她!”


    瑾瑜垂首不語。乜湄亦稍稍降了火氣,剜了她一眼,道:“好了好了,你瞧你,怎麽力不從心的。你這迴過來,到底要說什麽?”


    “太子!”瑾瑜聽言當即抬眼,望著乜湄。直言道:“太子身上。流著李朝人的血!”


    乜湄怔怔不明,狐疑道:“你說什麽?”


    “記得我曾同你說過,皇後娘娘小產。恐怕要移花接木,現在我要告訴你,太子的生母,是李朝人!”


    乜湄愈發怔忡。“李朝人?!不是鄭金蓮麽!”


    聞言瑾瑜亦是糊塗了,反問道:“鄭金蓮?”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乜湄追問。


    “太子的生母。是原先教坊司的左韶舞娉婷,就是前年除夕,李朝明淑公主向陛下進獻的那個舞姬!”


    乜湄大驚,“這麽說。太子是李朝人!”


    “是,”瑾瑜言語愈發堅定,似乎誓要將張均枼最見不得人的秘密抖露出來。


    乜湄微微搖頭反複不止。喃喃自語道:“這怎麽行,太子日後可是要繼承大明江山的。他的身上,豈能流著李朝人的血!”


    “姑姑,”瑾瑜抓住乜湄手臂,問道:“姑姑,你方才說的鄭金蓮又是怎麽迴事?”


    乜湄抬眼,道:“皇後臨盆那日,鄭金蓮亦為陛下誕下皇子,太皇太後吩咐穩婆將孩子送去坤寧宮,難道你們不知道?!”


    “那日娘娘已托請金夫人將娉婷的孩子帶進宮,哪曾見過什麽穩婆!姑姑,你們既是早已安排好了此事,為何不事先告訴娘娘?”


    “太皇太後是怕皇後對鄭金蓮下手,是以一直將此事瞞著,想過個幾日再說。誰知事發突然,正巧鄭金蓮也生產,她便吩咐穩婆將孩子給皇後送去,怎麽你們都不知道!那穩婆呢!鄭金蓮的孩子又去哪兒了!”


    “所以……”瑾瑜頓了頓,“除了太子,陛下另有一個子嗣!”


    乜湄稍稍鎮定下來,點頭道:“對,對,鄭金蓮的孩子才應是太子。”


    “瑾瑜,此事切莫要告訴太皇太後,我明日便差人去找那個穩婆。”


    “姑姑,”瑾瑜目光切切,凝著乜湄,語道:“你一定要把那個孩子找迴來。”


    瑾瑜望著乜湄遠去,她亦是闊步往景運門走去,殊不知,她與乜湄方才所言,已盡數入了另一個人的耳中。


    一個覬覦皇位的人,亦是一個不久之後將與朱厚照爭奪儲君之位的人。


    翌日午後,一輛青蓬頂馬車停在玄武門前,自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身著月白華袍的俊美男子,那男子下了馬車,方才走幾步遠,忽聽聞身後一聲喚,“談大哥。”


    談一鳳聞聲緩緩迴首,隻見容謝一手扶著馬車門邊,一手挑起布簾,露出大半個身子來,正抬眸望著自己。


    容謝見談一鳳迴過頭,便溫婉一笑,悅然道:“早去早迴。”


    談一鳳麵無表情,也未曾言語,一如方才那般,又緩緩迴過頭,徐徐向前,進了玄武門。


    容謝見談一鳳如此,不免有些心涼,可麵色仍作歡喜,笑得溫和,直至談一鳳已進了玄武門內,她方才收起笑容,靠額倚在車門上,望著談一鳳漸漸走遠,直至消失在視線裏。


    她長籲了一口氣,收迴手放下簾子,靜靜的坐在馬車裏,靜靜的等談一鳳迴來。


    彼時朱佑樘坐於乾清宮批閱奏本,忽聽張瑜通傳,言道談一鳳迴宮,不免吃了一驚。


    可不管他想不想他迴京,願不願他進宮,談一鳳都已到了乾清宮。


    談一鳳臉色蒼白,看來病殃殃的模樣,一身白衣仙風道骨,與素來喜愛穿墨色衣裳的朱佑樘相比之下,似乎更甚高雅。


    “談卿何時迴京的?”朱佑樘笑得淺淺淡淡。


    談一鳳微微凝眉,不假思索便道:“今日。”


    朱佑樘輕輕點頭,隨即佯作無意,問道:“談卿迴京一事,皇後可知道?”


    “娘娘不知,”談一鳳答得極是幹脆利落,朱佑樘起身上前,無形間將談一鳳從上至下打量了個遍,而後侃笑道:“談卿似乎瘦了,也不大精神。”


    談一鳳笑得牽強,隻道是舟車勞頓。


    朱佑樘繼而又道:“談卿此次迴京,想要個什麽官職?”


    “聽憑陛下吩咐。”


    朱佑樘似開玩笑一般,道:“太子太保,從一品,萬萬人之上。”


    談一鳳依舊不為所動,淡淡言道:“微臣恐怕受不起。”


    “受不起,那就鴻臚寺署丞吧,朕念你病體虛弱,恐怕不勝勞累,是以給你一個輕鬆自在的官兒當當,你就迴府去帶俸閑居吧。”


    知縣尚且七品,而鴻臚寺署丞卻僅是九品,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朱佑樘分明是在捉弄談一鳳。


    談一鳳卻是鎮定自若,抬眼與朱佑樘露出一笑,道:“是,微臣領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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