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愛上花道了。


    【3】


    五月的一天,我又收到家鄉寄來的信。我走在校園櫻花爛漫的糙地上,心中所記掛的卻是京都之外另一片櫻的島國。


    信用娟秀的行楷寫成:


    “段生:


    你還好麽?我很好,勿念。最近總感到不安,其間又有躁動的忐忑。時代巨大的車輪正緩緩前進,誰也抵擋不住。站在浪cháo之前的我們,唯有昂首挺胸地去麵對。這種不安,這種躁動,是我已經預感到一切終有開始的時刻,而一切又終有結束的那一天,我等待著,用我全部的青春和激情。


    當前的局勢,國民黨反蔣派已經在廣州聚會,反蔣國民政府的成立迫在眉睫。對紅軍的二次圍剿,也已兵敗如山倒。就在國內硝煙瀰漫之時,現在的東北,已有二十幾萬倭國的平民。而幾月以後,又一支關東軍部隊將進駐東北中方北大營,司令官島本幸弘大將,參謀長前田正一中將。大佐流川楓,轄第十一師團。


    段生,我要投入到這場即將到來的戰役中去,我的體內流淌著父親的血,它使我無時無刻不在憂慮著、沸騰著。你總嘲笑我是個女子,我也不願同你爭辯,因為我將用自己的行動來做出迴答。段生,我愛這片土地,就像愛你那樣深。


    我在故土等著你。


    適雯。”


    我感到午後燦爛的陽光有些刺眼,慢慢地找了一處石階坐下,將那幾張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胸前的口袋裏。我摘下帽子,從袖中掏出一支煙,沉默地抽起來。腳邊團簇的花瓣被捲起,夏風已經到了。


    那天我沒有做工,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就爬上了半山腰。遠遠的,一個人坐在長長的花道旁,朝這邊張望。他那頭火紅色的發,不論隔得多遠,總是看的那麽真切。


    他瞅見我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一下子跳起來,很驚惶的樣子,大概是覺得躲不及了,趕緊又坐迴去,低著頭,似乎正專注地研究著什麽。


    “花道——————”我大聲喊著。他仍然低著頭,假裝沒聽見,我便一疊聲地喊起來:“花道!花道——花道————”


    “哎呀煩死啦!不要再喊了,沒看見本天才在忙麽!”等我離得足夠近,花道終於沒有了裝聾作啞的理由,抬頭兇巴巴地沖我罵道,可是那張通紅的臉,泄露了他的底氣不足。


    “在忙什麽?”我突然忘卻了一切的煩惱,在他身邊坐下,戲謔地問。


    “就是……採藥啦!”


    “這次又采的什麽藥?”


    “誒?啊……喔,是這個,不對,這個……”他慌張地在腳邊翻撿,過了好一會兒才迴過神,感到被戲弄了,羞憤地說,“等等,本天才采的什麽藥,關你什麽事啊!”


    “因為我很好奇,我也想學習知識。”


    他被我真誠的表情噎得沒法反駁,隻好吱吱唔唔地說:“哦,這是……虎杖葉,不不,是紫糙啦,啊不對……”


    “花道!”我打斷他心不在焉的敷衍,捉住他的手舉起來,“你的手上隻有一捧花瓣而已啊。”


    “啊?啊……”他愣愣地說。


    “花道,你在想誰?在等誰?”我滾燙的胸口的熱度,已經像煮沸的茶水了,“你,在想我麽?你每天,都坐在這兒等我麽,一直等到太陽下山,黑夜降臨,一直等到我的腳步聲響起……”


    碰!他又用頭撞我了,真像隻小豹子。


    “黑炭男!不要自作多情啦!本天才幹嘛要想你!”花道想把我的手甩開,卻甩不動,因為那時的我,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抓住他,抱住他,將他緊緊地、不留一絲空隙地按在懷裏。“你別走,我也想你啊,我也在等你啊……等每個夜晚的降臨,我也想你……”


    花道不說話了,隻是輕輕地迴抱住我。他與外貌不符的、出奇柔軟的頭髮在我領口邊拂動,弄得我有些癢。


    “很寂寞吧。”我低聲說,唯恐打破了這一時刻、天地間僅有林中樹木沙沙作響的寧靜,“這麽多年,就算看起來很快樂,一個人的時候也不好過吧。”


    “誰說我寂寞啦。”花道嘟囔著,“天才有那麽多朋友,奶奶,晴子,老爹,小鬍子,金毛,肉球……以前的,狐狸……還有中國大黑炭!”


    “花道。如果有一天,我帶你走,你願意麽?”


    “去伊豆玩麽?吃好吃的麽?”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不……”我艱難地說,“是再也不迴來了,同我去中國,一開始的日子會很艱苦,可是終有結束的那一天……”


    花道沉默了許久。我知道,美和子不願意離開川戶鄉,而她是花道唯一的親人了。


    花道抬起胳膊,摸著我製服胸口的第二顆銅扣,明明是渾身肌肉硬邦邦的、同我差不多高的少年,做起這樣的動作,卻有些小鳥依人的憨態:“哎,我聽說,製服的第二顆扣子,要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吶。在你大學畢業的時候,這顆扣子就保不住啦,女孩子們會來搶呢。哈哈!”


    “大學裏,並沒有喜歡的人……”


    “啊……那在家鄉,有喜歡的人麽?”


    我的嘴張合了幾次,喉頭都有些哽咽了,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迴去以後,對她好好的。”花道卻說話了,語氣一轉,又變得很兇,“聽見沒有啦,這是天才的教導!女孩子,天生就是要痛愛的!”


    “花道,教我跳舞吧,跳櫻之島國。那天喝醉了,沒學會呢。”


    “求我才行!”


    “我求你。”


    那天晚上,因為迴得早,我終於能夠同大家一起泡湯。林間的天然溫泉,水麵點綴著粉色、紅色或雪白的花瓣,加上繚繞的煙霧,便像仙境一樣。少女、男人和老年人的胴體一併閃爍著若隱若現的光芒,融進安詳的夜氣中。


    這時池水邊一陣喧鬧的吵嚷,一個精力旺盛的傢夥一路踩著水花奔向這邊,嘴裏大叫著:“讓路讓路,天才要泡湯啦!哇哈哈哈!”


    我的心髒,一下子蹦到嗓子眼,氣息也粗重起來。我死死盯著霧氣中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不由得用力攥緊了拳頭。


    “哎呀櫻木君,每次都這麽討厭呢!”是雪子的聲音。


    “很可愛啊,嗬嗬。”晴子說。


    “花道,都這把老骨頭了,別再折騰我們了,哎喲喂————”老頭子老太太們抱怨。


    花道看見我以後,立刻安靜了,一臉不慡快的樣子,乖乖地在三米遠的地方坐下,因為身材過於高大,泉水隻能淹沒到胸部,那渾圓油亮的肩頭和立著的膝蓋就暴露在蒸汽中,慢慢地結上一層凝露。


    我的心中突然湧起狂喜和焦躁,連牙齒都咯咯打起顫來。他那每每裝作滿不在乎、卻又總是掩藏不住心事的拙劣演技,隻有在從未經歷過愛情的處子身上,才能見到。那些羞澀的神情,即使在麵紅耳赤地提及晴子或是狐狸時,也是未顯露的。


    他原來竟不曾如此地愛過一個人麽,他是愛我的吧……嘩嘩的水聲中,我突然覺得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哪怕一丁點舉動,也是那樣突兀而刺目。我唯有緩慢地挪動,那三米的距離,便似一生的長度了。


    花道警覺地抬頭,一雙眼在熱氣的燻烤下有些濕潤,兩片豐滿的唇微張,仿佛覺得幹渴。他剛要嚷嚷:“喂,黑炭男!你……”又閉上了嘴。


    盈盈的、因煙氣而混沌的水下,我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因一種從未經歷過的騷動和欲望的驅使,我將手放在了胯間那血脈噴張的部位,而另一隻手,也順著花道筋肉緊繃的手臂滑到腰部,伸進了他腿間。我痛苦地閉上眼,滅頂的羞恥和道德約束禁錮著我,像一張巨大的網。民國二十年,我的祖國在水深火熱中煎熬,愛人在知識青年高築的人梯上演講唿喊,戰友在戰場上廝殺,而我卻在仇恨的異鄉,萌生了要同一個少年做愛的慾念。


    “怎麽了,黑炭男,不舒服麽?”


    我睜開眼,額上濕漉漉的,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汗了。


    花道低喘著,掌心已經覆上我的手背,手指微微顫動,促使我用長繭的指腹摩砂他捲曲陰_毛中雌伏的陰_精。他那通紅的麵龐上,神情亦是掩飾不住的羞澀、以及初次麵對兩人性事的慌亂,然而那雙坦誠而透亮的眼睛卻執拗地筆直盯著我,不夾帶一絲雜質,不夾帶一絲世俗的算計。


    轟的一聲,我的腦中炸響一串煙火,血液衝上大腦,連視線都模糊了。我突然明白:這個紅髮的日本鄉村少年,是在用全部的勇氣,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交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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