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想不通,昨日才在他府上對他大唿小叫的女人,今日居然躺在那裏……


    他實在不敢相信。可是,不相信她還是躺在那裏。


    那靈堂難道是假的嗎?在那裏哭的人難道是假的嗎?


    “老爺……”跟來的管家突然在他身側低聲道,“小的已經去打探過了,的確是二少爺殺了夫人……聽說今早二少爺去找王妃索要銀子,王妃正跟二少爺起爭執,夫人見王妃被二少爺威脅,於是就同二少爺理論,然後……唉!”


    說道最後,管家也忍不住歎氣,抹了一把老眼。


    安一蒙僵硬的聽著,一點反應都沒有。那羅氏生性暴躁,最見不得女兒吃虧,他能想象她找南宮誌理論的樣子,一定很兇悍,一定口無遮攔的辱罵……


    “南宮誌呢?現在在何處?”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溢出口的。


    “迴老爺,二少爺已經被關起來了。聽人說,王妃為了替夫人報仇,還用匕首傷了二少爺。”管家哽咽道。可憐的夫人,可憐她腹中還未見天日的孩子……


    最可憐的還是老爺,親生骨肉就這麽沒了……


    安一蒙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著,指關節泛著青白,仿佛隨時都會被捏碎一般。


    仰著頭,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氣,這才艱難的邁開腳步一步步朝靈堂的方向走去。


    木板上,羅淮秀僵硬的躺著,雙眼閉著,蠟白的臉沒有一絲神采。


    眼前的女人,安詳得仿若睡著,跟平日裏咋唿唿的摸樣判若兩人。安一蒙緊斂著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長密的睫毛,想看著它們能動一動,哪怕隻動一下也好……


    可是,他失望了!


    “安將軍……你……你來了……”似是才看到他,周曉哭著起身行禮,哽咽得快說不出話了。


    羅魅依然伏在羅淮秀肩上,抱著她的脖子痛哭不止,“娘……娘……”


    安一蒙捏著雙手,僵硬的蹲下身子,顫抖的伸向羅淮秀的肚子。


    但他摸的不是羅淮秀的肚子,而是握上了肚子上那雙纖白的手。冰涼的觸感在手心,讓他手腕顫抖得更加劇烈。


    她真的死了……


    帶著他的孩子一起……


    莫名的,他眼眶突然泛紅,明明眼前是一張蠟白沒有血色的臉,可腦子裏全都是她活著時的樣子。


    第一次在榆峰縣見到她,她張狂的摸樣猶如罵街的潑婦,絲毫不把他們一行人放在眼中。他當時想的是,若這人不是蔚卿王的嶽母大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殺了,以震威風。


    隨著往後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發現這女人不止性格潑辣,還滿腹心計、八麵玲瓏,她一開嘴皮子幾乎沒人能討到半句好,她一動壞心眼,不僅戳傷了薛朝奇的心,還把他也算計了進去。


    在她住宅的地方,被她主動投懷送抱的時候,他又一次生出弄死她的心思。世上怎會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人?女人在乎的名節她通通不在乎,女人在乎的地位身份,她通通不放在眼中……


    可她不知廉恥的德性卻又深深的吸引著他。


    她處事大膽,但精打細算,她粗糙輕浮,卻又幹練果決,她對誰都可以無禮謾罵,卻對女兒袒護有加……她不算個好女人,因為她不屑約束女人的那些教條,但她確實是個好母親。她的過去他從蔚卿王妃那裏得知了一些,欽佩她的勇氣和擔當,能在任何時候都對自己最愛的人不離不棄。


    這世上,她羅淮秀絕對算得上一支獨秀……


    放開她冰冷的手,他顫抖的伸向她蠟白無色的臉。


    她就這麽去了……連一句話都未給他留下。在她眼中,他真的就如此無足輕重?


    羅魅哭得正傷心欲絕,突然發現有人推了她一下,還要拉扯她抱著的母親,她扭頭用哭腫的雙眼瞪著對方,“放手!別碰我娘!”


    安一蒙隻是怔了一瞬,隨即強硬的將沒有知覺的羅淮秀從羅魅懷中拉出來,一手穿過她膝窩,一手穿過她腋下,突然抱著起身——


    “站住!”羅魅怒著上前將他胳膊扯住,紅腫的眼眶裏有著對他深深的厭惡,“不許你碰我娘!”


    “我要帶她迴安府。”安一蒙低沉道。他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懷中女人的臉,渾濁朦朧,似乎被煙霧熏了般。


    “憑什麽?”羅魅拉著他不放,雖沒有暴躁如雷,但此刻的她也算得上兇惡了,“這是我娘,你憑什麽帶走她?”


    混蛋,怎不按套路出牌啊?


    演這麽一出戲,目的是送走娘,可不是讓娘去安府的!


    “我雖沒娶她,亦未曾給她名分,可她終究跟我好過一場,也算我安一蒙的女人。”看著懷中那冰冷又蠟白的臉,安一蒙說著說著突然揚唇輕笑,“如果我說現在娶她,不知道算不算晚?”


    “……?!”他最後一句話把羅魅驚得臉比羅淮秀的還白。迴過神來,她激動得撲上去欲將羅淮秀從她手裏奪走,嘴裏怒吼道,“把我娘放下!聽到沒有?把我娘放下!我娘不會嫁給你的!”


    這什麽人啊,不按套路出牌就算了,還居然生出這種想法……


    這一刻,羅魅是真激動!安一蒙的話簡直讓她抓狂,她壓根就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提出要娶她母親!


    按照她們的設想,安一蒙肯定會來,畢竟他那麽看重孩子。隻要他看到羅淮秀真死了,那他就應該知道孩子也保不住了。如此一來,他就再不會惦記羅淮秀的肚子……然後她們就以出殯的方式把羅淮秀送出京城。


    可誰知道他來這裏,連孩子的事問都不曾問一句,還打算把孩子的娘抱走……


    除了周曉外,其他人真不知道真相。


    看到羅魅激動,他們隻當她是痛失親娘造成的。而周曉也傻了眼,愣愣的盯著安一蒙的後背,腦子裏混亂不堪。


    安將軍要是把夫人抱走,那她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嗎?萬一夫人突然醒來,不得嚇死幾個人啊!


    “放手!”安一蒙突然低吼,臉色鐵青的瞪著羅魅,“她肚子裏有我安家的骨肉,我今日必須帶她走!”


    “安一蒙,講點道理好麽?”羅魅抓著自家母親的手,喘著粗氣怒道,“我娘在世的時候你不知道珍惜,甚至從來沒有對她許諾過一句話。如今她死了,你憑什麽來搶人?你說孩子是你安家的,那好,你把刀拿來,我把孩子取給你,你帶著你骨肉離開,別再動我娘一根汗毛!”


    安一蒙眸孔突凸,驚恐般的盯著羅淮秀的肚子。


    片刻之後,他猛然用肩膀撞向羅魅,怒發衝冠的吼道,“滾開!”


    羅魅沒想到他還能動手,被他鐵骨般身體一撞,鬆開了羅淮秀的手,遂不及防的往後仰——


    “王妃——”丫鬟仆從們嚇得齊聲驚唿。


    “颼颼——”


    就在羅魅都以為自己屁股要摔慘時,一抹身影如電閃般襲來,她腰間一緊,頃刻間貼上了一堵熟悉的肉牆。


    “安將軍,你這是何意?”摟著自己的女人,南宮司痕緊繃的俊臉上染著怒氣。他大鬧靈堂什麽都行,但傷他女人,就是不行!


    “王爺,得罪之處老夫改日再登門致歉。明日午時,老夫會備好喜酒宴請賓客,還請王爺賞臉觀禮。”安一蒙低沉而沙啞的道。


    對周圍的而一切他幾乎都漠視以對,就是說完最後一句話也沒側一下臉,然後抱著懷中的女人大步的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喜……喜酒……”羅魅怔怔的迴過神,安一蒙來真的?


    眼看著安一蒙快要消失,她猛的在南宮司痕懷中掙紮起來,還不停的用手捶打他,急著唿道,“還站著做什麽,快把我娘給搶迴來!”


    南宮司痕沉著臉打量靈堂,對眼前的一切都還有些懵。他今日迴得有些晚,路上聽說府裏出了事,於是快馬加鞭的迴了府。


    他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難怪安一蒙情緒過激,羅氏如此一死,那她腹中的孩子……


    見羅魅激動,他不僅沒放手,還把人抱得更緊,低沉的在她耳旁哄道,“乖寶……人死不能複生……”


    羅魅一聽,差點吐血,因為推不開他,所以隻能掐他腰間的肉,在他胸前咬牙道,“我娘沒死,那是裝的!”


    南宮司痕瞬間低下頭瞪她,“你說什麽?”


    羅魅被他勒得真想哭了,抬手指著安一蒙離開的方向,“我現在沒法跟你解釋,你快把我娘搶迴來吧!”


    南宮司痕一頭黑線狂掉,“……”


    他那嶽母大人是假死的?!


    就半日時間,她們在府裏居然搞出如此大的動靜?


    看著高掛的白綢還有布置得像模像樣的靈堂,這一刻,他隻覺得快要內傷了,五髒六腑都抽著痛。


    再看了一眼安一蒙離開的方向後,他突然彎腰將羅魅打橫抱了起來,不顧她的掙紮,抱著她朝臥房的方向走去。


    迴了房,關上房門,他才沉著臉質問道,“到底出了何事?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太過分了,趁他不在府裏,她們母女居然玩這種把戲,是想嚇死幾個人嗎?


    羅魅恨恨瞪著他,這下好了,安一蒙把人都帶去他府上了!


    南宮司痕捏了捏她下巴,“說話!”


    羅魅沒好氣的拍開他手,賭氣的轉過身,懶理他,“不是不迴房睡嗎?不是想要分居嗎?別跟我說話!”


    “你!”南宮司痕臉黑。他哪裏不迴房?隻不過迴得晚而已……


    羅魅打開門,準備出去,“我去找我娘,你別攔著!”她怕安一蒙知道真相會大發雷霆,萬一那莽夫傷到母親怎辦?


    南宮司痕快一步將她胳膊抓住,拽迴了身前,冷聲道,“去做何?明日再去!”


    羅魅拉長了臉,“你還真打算去喝喜酒?美吧!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對待我娘,憑什麽他想娶我娘就必須嫁?”


    南宮司痕拉著她往屋裏走,將她安置在床邊坐好,自己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拿冷眼瞪她,“不管如何,安一蒙既然說過要娶,他絕不會食言。就算你不同意,也該為你娘考慮。難道你忍心讓她和孩子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


    羅魅咬著唇沉默了。


    她是想讓母親有個好歸宿,這是她多年來的願望。母親這麽能幹的女人,為什麽不能擁有幸福美滿的婚姻?在她看來,誰娶到母親這樣的女人都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天下,就沒有比她母親更能幹的女人了。


    母親是有些強勢,可是她是被現實逼著變成女強人的。她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中,又是獨女,從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如果不是遇到她的生父,母親哪怕一輩子不工作也能有吃有穿。


    她會變成今天的強悍,全都是因為生了她。因為要供她讀書,要撫養她成人,所以母親不得不把自己武裝起來……


    安一蒙是可靠,從他收養安翼做養子就可以看出,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因為他能善待一個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可是……這不能保證母親跟了他就會幸福。


    他這麽一個大人物,有權有勢,母親若是駕馭不了他,說不定又是一次新的創傷。


    南宮司痕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那種憂傷的神情,他心中也似乎被刺紮了一下。


    坐到她身旁,他伸開手臂將她摟到懷中,在她頭上低聲道,“此事你不需要太計較,如果你娘不反對,你就隨她吧。安一蒙不會虧待她的。”


    羅魅抬頭,兩道柳眉一直皺得緊緊的,“你怎麽知道我娘不會反對?”


    南宮司痕對她微微勾唇,“她招惹安一蒙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有個可依靠的人?她雖然嘴上說不在乎身份地位,可心裏呢?她要是不想又何必去招惹人?”


    羅魅搖頭,“我娘隻是想利用安一蒙而已,真沒有想過要嫁他。”


    南宮司痕拍了拍她的後背,“你啊,隻是看到了表麵,在我看來,隻不過是你娘太要強了,所以也拉不下顏麵去求他負責。你忘了嗎?她有一次把自己關在房裏好幾日,由此看來,她心裏還是有期盼的。”


    他一番話讓羅魅睜大眼,她還真差點忘了,那次安一蒙來過之後娘在房裏待了好幾日。


    這麽說娘還是對安一蒙有意思的?因為有那種感覺,所以她在得知安一蒙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後就備受打擊?


    她一直都以為娘隻是在調節心情,隻是想讓自己忘了那‘兩次情’……


    想到這,她突然振奮起來,激動的抓住南宮司痕的手,“那我們還不趕緊去安府?”


    南宮司痕哭笑不得,“現在去做何?看你娘‘詐屍’嗎?”


    羅魅瞪道,“別胡說!我娘可沒死!”


    南宮司痕又趕緊將她摟住,“是……都好好的。”


    羅魅又推他,“走啦,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放手!”


    南宮司痕抱著她突然往後倒,瞬間將她壓在身下,“以為夫看,今日去不適合,還是明日去觀禮吃喜酒吧。”


    羅魅白眼,“吃屁的喜酒,誰結婚這麽倉促的?安一蒙他以為他誰啊,還想娶一得二?”


    可南宮司痕就是壓著她不放,還把她頭上珠簪一一取下,讓她一頭烏黑的細發散在腦後,低下頭覆上她紅唇輕磨起來,“他們一定有話好說,我們此時去也不方便。昨日沒寵幸你,正好為夫現在有空,先補上……”


    羅魅差些吐血,還不等她反抗,他已經壓緊了她的唇,長驅直入——


    “唔唔唔……”這精蟲上腦的家夥,當真消停一晚都不行嗎?


    ……


    安府——


    聽說羅淮秀意外身亡的消息,安翼差點從床上跌下。


    說別人死了他還能相信,說羅淮秀死,他真是一點都不信!


    那女人像短命的嗎?說她把別人弄死還可能,別人能把她弄死?估計還不等下手就已經被她兇悍的摸樣嚇死了!特別是她那寶貝女兒,不出手則以,一出手那真不是個人……他可是親眼看到過她們母女把人分屍的!


    現在告訴她羅害羞死了,可能嗎?


    可看著床邊哭哭啼啼的女孩,他又忍不住懷疑,真死了?


    那要是真死了,豈不是正合他心意?


    “嗚嗚嗚……安翼……夫人她去了……我要迴去看她最後一眼……”墨冥汐伏在床邊大哭,哭著哭著就要起身。


    “站住!”安翼瞬間拉長了臉,一把將她手腕抓住,頭一次在她麵前流露出自己的怒氣,“你這個時候迴去做何?找死麽?”


    這蠢女人,真快蠢到家了!


    “嗚嗚嗚……”墨冥汐一邊哭一邊不滿的看著他,“你怎能如此說?夫人在的時候對我可好了,如今她人死,我為何不能迴去看她一眼?”


    安翼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於是將她撈到懷裏溫聲安慰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你太衝動了。羅氏福大命大,才不會死呢。反正我不相信,那一定是外麵亂傳的!等下我就去找出這造謠生事者,一定要狠狠教訓他,她肚子裏還懷著安家的骨肉呢,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詛咒她?”


    墨冥汐這才收起對他的不滿,抱著他放聲痛哭起來,“不是造謠……是蔚卿王府傳出的消息……你爹已經趕去蔚卿王府了……嗚嗚……”


    安翼驚訝,爹都去了?那就是真死了?


    哈!還有這等好事?是誰做的?把這人找到他一定重重有賞!


    可看著懷裏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他眼裏閃過一絲嫌棄,真煩人!又不是她哥死了,至於麽?


    隨意的在她背上拍了拍,他耐著性子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這就派人去蔚卿王府打探虛實,等證實了再說,萬一隻是個誤傳,豈不是詛咒了羅姨和她肚裏的孩子?”


    聞言,墨冥汐這才收了些哭聲,並在他胸前拱了拱。


    安翼低頭看著衣襟上她留下的眼淚,眼裏再次閃過一絲嫌棄。這蠢女人,真想把她扔出去!瞧那滿臉淚水的摸樣,醜得他都無法直視。


    真要想個辦法把這女人擺脫掉了!


    而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他隨從的聲音,“公子,老爺迴來了。”


    聞言,墨冥汐突然將安翼推開。


    好在安翼眼手快了那麽一步,要不然都讓她衝出去了。抓著她手腕,他沒好氣的訓道,“你就不能冷靜些麽?”


    墨冥汐指著門外,激動的語無倫次,“你爹……你爹他……迴來……”


    安翼把她拽到床上,自己開始穿靴,同時不滿的對她道,“你給我乖乖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


    墨冥汐咬著唇坐起,盯著他去開門。


    “我爹現在在何處?”走到門口,安翼朝那隨從問道。


    “迴公子,老爺迴房了,還帶了羅氏迴來。”隨從低頭迴道,也沒敢往屋裏看。


    “羅氏可有事?”安翼皺眉。他本來想問羅氏死沒死的,可屋裏有個女人……


    “迴公子,老爺帶羅氏迴來,是準備冥婚的。而且管家已經差人開始準備了。”


    “啊?!”安翼猛的睜眼,“冥婚?”


    羅氏當真死了?


    那……


    爹是不是有病?腦子糊塗了不成?人既然死了,挖個坑埋了就是,居然搞什麽冥婚……他都不怕招晦氣的?!


    啊呸呸!這老頭,也不怕遭人笑話的?跟個死人成親,難不成他還想跟死人洞房?


    想到這,安翼突然抖了抖雙肩,神色有些扭曲。那場麵他真不敢想,有些滲人,還有些惡心。


    “嗚嗚嗚……夫人……”房裏又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


    安翼迴過頭,更是嫌棄得臉都黑了。


    ……


    主院臥房裏,安一蒙將一身白衣的女人輕放在自己的床上,又替她蓋上了被子,這才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的望著她平靜而安詳的臉。


    此刻的他形容不出來自己是怎麽樣的心情,隻覺得胸膛裏的某處抽痛得厲害,猶如萬箭穿心般的難受。


    她死了,帶著他的孩子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死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若是早點將她娶過門,她還會死嗎?明知道有那麽多人明裏暗裏的想對付她,可他卻罔若未聞般置之不管。明知道她肚子裏懷著孩子,他依然放任她棲身別處。明知道她的性子容易招禍,他依然任她我行我素……


    他知道她那麽多事,但卻從來都沒放在心上。她為何招惹他,不就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尋求庇護嗎?


    可他從來沒有把她真正的看進眼裏過……


    仰頭吸了吸氣,安一蒙這才發現自己喉嚨哽咽,像是被什麽卡住一般。


    縱有千言萬語,可已經遲了……


    為了那些所謂的顏麵,為了避免世人的閑言碎語,他錯過一個女人,甚至無緣見自己的親生骨肉一麵。


    枉他一世精明果決,卻犯了一個後悔終身的錯誤……


    “老爺……”房門未關,管家突然出現在門口喚道。


    “何事?”安一蒙沒迴頭,低沉的嗓音沙啞而哽咽,此刻的他似乎說一句話都極其艱難。


    “啟稟老爺,明日需要宴客的名冊小的已經準備好了,請老爺過目。”管家低著頭迴道。


    “嗯。”安一蒙起身,沉痛的目光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


    羅淮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是被門外熱鬧的聲音吵醒的。


    睜開眼的刹那,她‘啊’的一聲坐直身體,目瞪口呆的看著房裏的一切。


    她怎麽跑到安一蒙的房裏來了?


    不是跟乖寶說好了嗎,在她服了藥假死後就趕緊通知安一蒙,讓他確定、相信自己死了後就趕緊把她裝棺材裏,然後給弄出京城。


    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出城了才對,怎麽會在安府的?


    揉了揉有些發麻的額頭,她還晃了晃腦袋,然後再次睜眼。結果還是那樣,她不是出現了幻覺,而是真的在安府裏!


    確定了這個事實後,羅淮秀趕緊掀開被子下床,鞋子一直都穿在腳上,她直接踩到地上拔腿就往門外走。


    她要問問清楚,到底發生何事了?怎麽跟設想的計劃差如此多?乖寶呢?乖寶沒理由讓安一蒙帶走她的!


    難道……難道是安一蒙趁乖寶不注意把她‘屍體’給偷了?


    想到這個可能,她趕緊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她得找安一蒙問清楚,人死了還往他房裏搬,他是想做何?想奸屍還是想鞭屍?


    臭男人,口味咋就這麽重呢!


    房門外,原本很熱鬧的,不斷的有人在吆喝‘右邊、左邊、上一些、低一些’,可當羅淮秀把房門打開的那一刻,外麵突然安靜了。


    不僅安靜,許多道目光齊刷刷的朝她看過來,有人舉著雙手、有人踩在木梯上、有人扶著木梯、有人捧著一團白布……而他們好像被人點了穴定住一般,全都一動不動了。


    “你們做何啊?”羅淮秀開口問道。


    “啊——”最先叫出聲的是那個扶木梯的人,帶著慘叫聲拔腿就跑遠了。


    “啊——”緊接著是抱白布的人發出慘叫,丟了白布就跑。


    “啊——”


    “啊——”


    數道聲音同時響起,比鞭炮爆炸還轟動。


    最慘的還是那個在木梯上的人,‘啊’的一聲驚叫後突然從木梯上摔到了地上。好在他站得並不高,並沒摔暈,不過摔地上的他渾身發抖、眸孔放得老大,驚恐萬分的往後挪屁股,嘴裏還叫道,“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羅淮秀拉長了臉朝他走過去,“幹什麽幹什麽,我有不吃人!”


    吃人?那仆從突然兩眼一翻,‘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羅淮秀嚇了一跳,忙蹲下去推他,“喂喂……”


    除了眼前突然暈過去的人外,她這時才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她順著木梯往上看,這一看不要緊,驚得她瞬間張大嘴巴,“……”


    房簷下掛滿了白綢和白花……


    白紙糊的燈籠上居然寫著大大的‘囍’字……


    不怪她反應遲鈍,而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真沒反應過來。‘囍’字是成親才能用的,可為何都是白色?


    而就在剛起身時,一名路過的仆從突然飛奔跑遠,嘴裏還驚叫道,“不好了——夫人詐屍了——”


    羅淮秀望著他比兔子還跑得快的身影,臉色逐漸變黑。詐屍?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一身素白……


    聽到有腳步聲朝她走來,她猛的抬起頭,就見安一蒙帶著一群剛被嚇跑的人前來,而且他走得最快,不等她先開口,他已經走到她身前,突然將她用力抱住——


    “咳咳……”羅淮秀險些被他嚇唬住,也差點被他用力的擁抱給勒暈過去。


    “淮秀……”安一蒙不止抱她,還突然喚上了她的名字。


    羅淮秀緊緊貼著他胸膛,隻覺得他心跳很快,特別是他那一聲近乎呢喃的輕喚,她忍不住頭皮發麻,感覺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這人要鬧哪樣?!


    “放手!”她沒好氣的抬起腳踹向他小腿,“咳咳……想勒死老娘啊!”


    聞言,安一蒙先是一怔,隨即鬆開了雙臂。


    羅淮秀趁機將他推開,然後轉身往房裏衝去。


    她總算明白了,這裏的人都以為她是真死了,剛剛那一聲‘詐屍’就是最好的證據。


    尼瑪,搞來搞去,白搞一場!


    坐在床邊,羅淮秀臉色很難看,又有一種被老天玩弄的感覺。她就想有個清靜日子,難道這樣的要求很高嗎?


    看著安一蒙跨進房門,她突然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並把腦袋一起蒙住。這人知道她裝死的,估計是進來掐死她的吧?


    安一蒙關上了房門才走到床邊,看著床上鼓鼓的一團,抿了抿唇,突然彎下腰將人連帶被子一同抱了起來。


    他坐上了床,羅淮秀睜開眼時已經坐在他腿上了,隻是被他摟著,看不到他的神色。


    “安一蒙,你到底發什麽神經?我跟你很熟是不是?”她沒好氣的問道。


    “孩子都有了,能不熟嗎?”


    他嗓音暗啞又低沉,似乎在對她耳語,羅淮秀仰起頭,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除了有些細汗外,體溫正常。


    “你沒發病,帶迴來安府做何?”


    “明日就要成親了,我想給你和孩子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羅淮秀睜大眼,捧著他的頭這才認真看他的臉。四目相對,她眼裏是驚訝,而安一蒙眼中,少了那些冷肅的感覺,突然變得深邃起來。


    “安一蒙,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她突然‘嗬嗬’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安一蒙繃緊了臉,不滿的瞪著她。


    “嗬嗬……嗬嗬……”羅淮秀臉上的笑越來越冷,越來越諷刺,“安一蒙,我的婚事還輪不到你做主。怎麽,是被我假死嚇到了嗎?”她毫無顧忌的承認了自己和女兒的把戲,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隱瞞的?


    “你不想嫁也得嫁!”無視她不屑的譏笑,安一蒙沉著道。


    “怎麽?你還想逼婚啊?”羅淮秀又冷冷笑了兩聲,“嗬嗬……安將軍,這可真不是你的作風,你別亂說冷笑話嚇唬我行嗎?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才想通娶我,我隻想跟你說,有些機會錯過了就錯過了,你當初沒把握,隻能說我們之間有緣無分。你我都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我說過,我拿得起放得下,希望你也能如此,免得給彼此帶來傷害。”


    “拿得起放得下?”安一蒙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斂緊的目光裏帶著莫名的怒火,“羅淮秀,沒幾個人能像你如此灑脫的,除非這人一開始就帶著玩弄的心思!你主動勾引我、如今還有了我的骨肉,你現在卻跟我說要我放下,你覺得可能嗎?你隻在乎你自己,你可考慮過我的感受?”


    羅淮秀垂下眼冷哼,“不就是為了孩子麽?你覺得我會嫁一個隻在乎孩子的男人?”


    “閉嘴!”安一蒙突然低吼,抬手指著門外,“你給我出去好好看看!我若真隻在乎孩子,我會準備這場冥婚嗎?你是眼瞎了不成!”


    “……”羅淮秀一下子僵住。明明她可以對他吼迴去的,可不知道為何,這一刻突然出不了聲,不僅出不了聲,連眼淚都不受控製的往下掉。她多想告訴自己這隻是幻覺,可是他吼得如此大聲,連耳膜都快被震痛了……


    “你還好意思哭?”安一蒙怒容滿麵的瞪著她,可是聲音卻放低了。


    “安一蒙,你知道娶我的後果嗎?”羅淮秀哽咽的開口,“你就不怕被世人嘲笑撿了一雙別人不要的破鞋?”


    “你別忘了,我也成過親的!”安一蒙再次抓著她的雙肩怒道。


    “……”羅淮秀抬頭看著他。


    兩個人突然都沉默起來。


    羅淮秀突然捂著脖子朝床下幹嘔起來,“嘔……”


    她正吐得難受,突然一隻手在她背上輕拍著,不重不輕,隻是動作有些僵硬和笨拙。


    在她緩氣時,突然他又把手伸到她嘴邊,用他的衣袖替她擦去嘴角的水漬。然後,她被抱起輕放迴床上,那雙手又替她蓋好被子。


    片刻之後,她聽到他在門外嚴肅的訓人,“還愣著做何?還不趕緊讓廚房給夫人準備些吃的!”


    “老爺,夫人沒事了,那這些……”外麵老管家顫顫驚驚的問道。


    “撤掉!”


    羅淮秀閉著眼假寐,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覺得她應該好好捋捋,到底今日的他發的是哪門子神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閨門生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雨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雨涼並收藏閨門生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