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開燈,林曉筠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間裏,任淚水肆意流淌。


    “媽媽……”


    甜甜的唿喚聲忽然響起,林曉筠這才發現,甜甜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正在看著自己。她急忙伸手想要擦掉眼淚,甜甜卻跑過來抱住了她。


    “媽媽不哭,”甜甜仰起小臉兒,用小小的手替林曉筠輕輕地擦著眼淚,“媽媽,甜甜一定聽話,聽媽媽的話,聽奶奶的話,也聽張阿姨的話,甜甜也不要小弟弟了,不要了,媽媽不哭……”


    心如刀割也好,萬箭穿心也罷,所有的疼痛都不及麵對著女兒卻強忍淚水的此刻。


    林曉筠克製著自己幾欲決堤的淚水,讓自己露出微笑。


    “甜甜,假如有一天,媽媽不在你身邊,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堅強嗎?”


    “媽媽是要去上班了嗎?”甜甜的眼睛亮了。


    林曉筠不知應該如何迴答,甜甜卻開心地抱住了林曉筠。


    “媽媽上班以後就能變成從前快樂的媽媽了,甜甜高興!”


    感受著這小小的手臂帶來的巨大溫暖,林曉筠那已然被冰封的心,似是被暖流悄然浸潤,緩緩融化。


    “甜甜,你願意去幼兒園嗎?”林曉筠問。


    “願意!”甜甜的迴答幹脆得令人心疼。


    “媽媽高興,甜甜就高興。”甜甜用她稚嫩的聲音,喃喃地說著,像是一首治愈的童謠。


    這一天,盧誌浩與林曉筠誰也沒有與對方說話,徹夜漫漫,無眠的林曉筠聽著盧誌浩漸起的鼾聲,竟意外地發現,那些一直苦苦地折磨著她的痛苦與思緒全都奇跡般地消息了。


    是啊,痛之所以痛,是因為你在意。當你不再在意,又哪裏會痛呢?


    林曉筠替甜甜選好了幼兒園。那是小區裏的雙語幼兒園,頗具規模,離家也近。


    林曉筠特意帶甜甜去幼兒園感受了一下環境,大概是到了該交朋友的年紀,甜甜對幼兒園非常好奇而感興趣。她在幼兒園裏快樂地跑來跑去,和小朋友們拉著小手,高興地做著遊戲,時不時地迴過頭來看向林曉筠。當看到林曉筠的微笑,甜甜便立刻高興起來,林曉筠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快樂對於孩子而言,是多麽的重要。


    不經意間抬起頭,林曉筠看到了幼兒園牆上貼著的“致父母的一封信”。信上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父母的情緒、三觀直接影響著孩子的人生和未來。


    “隻有父母做正確的事,孩子將來在麵對選擇的時候,才會做出同樣正確的選擇。”


    這行字震動了林曉筠的心。


    假如是甜甜會怎麽樣呢?


    假如站在這裏的不是自己,而是若幹年後長大成人、麵對著一段壓抑著自己的婚姻的人是甜甜,身為母親的她,願意看到甜甜跟自己一樣永無止境的消沉嗎?


    林曉筠隱約看到了,那個被悲傷和灰暗塵埃壓在最底端的、自己本來的模樣。


    是夜,林曉筠最後一次撥打了盧誌浩的手機,得到的提示是“對方己關機”。


    她默默地放下手機,然後走到洗手間,貼上麵膜,舒服地躺進盛滿熱水的浴缸。


    這一刻,她竟然覺得輕鬆。


    林曉筠打開了她所有的衣櫃,似檢閱她昔日的每一個剪影。陽光照進房間,舞動的塵埃下是一個個被她塵封起來的過往。


    林曉筠選了那件豆沙色的套裝,溫婉卻不失幹練。太久沒有觸碰化妝品的她,在化妝上用了比從前多幾分鍾的時間,但恰到好處的精致卻一如從前。


    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林曉筠久久失神。她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終於窺見了一抹隱約的光亮,是的,迷失了的林曉筠終於看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


    她的自信,她的堅強,她的意氣風發和職場上殺伐果斷的智慧都在一點一點地複蘇。被消磨得太久的她,被迷霧模糊了自己的她,現在重新清晰起來。


    不該頹然,不該低迷的。樂觀和快樂才是她,不是嗎?


    “媽媽好漂亮!”


    看著神采奕奕的林曉筠,甜甜高興得拍起了小手。


    “甜甜喜歡媽媽這麽漂亮嗎?”林曉筠笑著問甜甜。


    “喜歡!”甜甜說著,張開雙臂,繞著林曉筠跑圈,“媽媽是太陽,寶寶是向陽的小花,媽媽一笑,寶寶就笑了。”


    這是昨天甜甜去幼兒園時,老師教給她的歌謠,甜甜隻聽了一遍就會了。望著甜甜的可愛模樣,林曉筠笑了,盡管心裏是另外的一番滋味。


    “假如烏雲遮遮住了太陽,小花就會被雨淋濕。所以太陽要有驅逐烏雲的力量,小花才開得燦爛。”


    這是歌謠的下半段,隻有做母親的人才知道。


    “你這是……要去哪啊?”徐貴蓮看著跟甜甜手拉手走出房間的林曉筠,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她有太久沒有看到林曉筠打扮,以至於差點認不出眼前的是自己的兒媳。不,應該說,從前的林曉筠消失得太久,現在,她終於迴來了。


    終於迴來的林曉筠讓徐貴蓮忽然產生了某種不安感,連同林曉筠臉上久違的笑容都讓她覺得忐忑。


    好像什麽東西變了,好像能夠被她自如左右的事物突然掙脫了她的掌控。


    徐貴蓮瞠目結舌地看著林曉筠走過自己的麵前,連甜甜笑著向她揮手說再見也沒有半點反應。


    “老、老盧。”在房門被關上的刹那,徐貴蓮似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跌跌撞撞地闖進了盧漢的書房。


    “走了,曉筠領著甜甜走了!”徐貴蓮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內心的恐慌隨著她的語言而混亂起來。


    “曉筠不是經常領甜甜出去玩嗎?“盧漢對於徐貴蓮突然出現的失態感到疑惑,他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鏡,無奈道:“孩子們在家的時候你嫌煩,不在家的時候你又慌。年輕人,隨他們去吧。”


    說著,他又舉起了毛筆。


    “這迴不一樣!”徐貴蓮一把奪下了盧漢手裏的毛筆,“曉筠,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盧漢莫名其妙。


    “就像……”徐貴蓮在腦子裏細細地搜索著令她恐慌的源頭,許久,忽恍然大悟地道,“就像去上班!”


    盧漢看著徐貴蓮,依舊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他不懂徐貴蓮的恐慌,其實連徐貴蓮自己也不懂。


    但她的預感是準確的,有些東西,變了。


    事實上,林曉筠並不是去上班,而是去醫院檢查。


    她並沒有把自己送甜甜上幼兒園的事情告訴徐貴蓮和盧漢,徐貴蓮如今關注的隻有“二胎”和“孫子”,除此之外,她不會與林曉筠有其他任何交流。


    他們不需要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需要讓他們知道。


    至於盧誌浩,正如在林曉筠火星小說網的讀者留言所說:“他在最需要他的時候缺席,以後,也不用再出現了。”


    陪林曉筠去往醫院檢查的,是賀蘭。


    在所有檢查人群裏,賀蘭是唯一的“非至親家屬”。林曉筠的目光,從一雙年近五十歲的夫妻身上轉開,又落到了一對二十多歲的年輕情侶身上。


    女孩一直在哭,而男孩則一直用力地握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讓她放心,他會照顧她,陪著她。


    好像……是在五年前,林曉筠有一次感冒發起高燒,明明隻需要吃幾片藥再睡個好覺就可以恢複的她,被盧誌浩一路公主抱趕到醫院,直到診室才將她放下來。醫生被盧誌浩的緊張逗笑,打趣他們是他見過的最恩愛的一對小情侶。


    那時候,他是多麽地在乎她,在乎到一個小小的感冒都驚天動地。


    而現在,即便是疑似癌症都無法讓他給她拔打一通電話。


    也許,當他不再愛你,你疼的時候,他再也不會心連心地疼。


    到底是生活將愛情消磨,還是我們親手扼殺了它?


    以婚姻的名義。


    林曉筠並沒有得癌症,真正誘發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是抑鬱。


    “現在你已經有了輕度抑鬱的症狀,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恐怕你將會成為一名抑鬱症患者。所以我想,你需要的是心理醫生。”


    成迭的化驗單之後,是醫生的最終診斷。


    林曉筠笑了。


    她知道,心理醫生治不好她,真正能治好她的人,是她自己。


    “賀蘭,我決定離婚了。”


    走出醫院,林曉筠微笑著對賀蘭說。


    賀蘭站住了,她緩緩地轉迴身看向林曉筠。


    “我不能再繼續消耗我自己,”林曉筠望著賀蘭,用她一貫溫和而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上天沒有收走我的生命,那麽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就要從這種灰暗的人生裏走出來,熱烈、絢爛地活著。”


    為自己,也為甜甜。


    “你說……你要離婚?”


    盧誌浩沒有想到自己迴家的第一天,迎接自己的是林曉筠的一份離婚協議。


    他盯著林曉筠看了許久,絲毫不能確定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妻子。還是,他出現了幻覺,或者幻聽?


    “原因是什麽?”盧誌浩的眉頭擰成“川”字,他還來不及卸下出差歸來的疲憊,以至於他不能立刻理解眼前的狀況,“如果是因為二胎,大可不必,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是我經常在外麵出差,讓你誤會,你更可以放心,我絕沒有、也絕不會出軌。”


    “誌浩,你是不是認為,在婚姻裏,隻要你不出軌就行了?”林曉筠啞然失笑,她站起身,拿起了行李箱。銀色的複古風格行李箱,帶著林曉筠特有的風雅特色。她曾拎著這個行李箱踏上一次又一次的差旅之行,而眼下,她也將拎著它走向人生的下一場旅行。


    關於自由,關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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