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教授思考了一會兒,讓她側躺在台上,擺了一個單手支著腮的姿勢,又把周圍的聚光燈調試好:“大家應該留意到,這幅畫的主基調就是紅,那麽在這片紅色中,最吸引你的是什麽?我們就以這個為創作方向,大家可以自由發揮。”

    卓琰在外麵靠著牆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要跟她談判些什麽,最後要達成什麽樣的效果。他總是習慣預備兩份一模一樣的文件,一份標滿注意事項,一份卻是空白,等到談判桌前,他拿出來的永遠是那份空白的,就像沒有任何準備似的。

    可是現在,他已經放棄了這個機會。

    他不知道這場仗他能不能打贏,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就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吻,因為一個荒謬至極的夜晚,他就要落到這個地步,他根本不能夠接受這樣的自己。

    兩個小時的課程很快結束,美術係的學生也都陸續背著畫板離開了。

    阮湘南還是穿著那一襲正紅色的漢服,像是出嫁的嫁衣,坐在講台上活動關節,她也不是鐵打的,兩個小時保持一個姿勢不能動,血液循環都阻塞了。

    卓琰走進來,隨手把門帶上,坐在她對麵。

    沉默良久,他先開了口:“迴去吧。”

    阮湘南看了看他,也認真地迴答:“別的事還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不行。”

    “你真是一意孤行。”

    “你也是。”

    卓琰道:“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跟家人的關係會這麽差勁?難道就不是你單方麵的原因?”

    “單方麵的原因?”阮湘南冷笑道,“不管你做什麽總有人對你冷嘲熱冷,這是我單方麵的原因;總有人不斷提醒你,你就是個下賤的私生女,連你妹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這是我單方麵的原因;就連家裏做了多年的工人都可以對你說,因為你,你的母親才會蒙羞,這也是我單方麵的原因。原來我怎麽做都是錯的,唿吸是錯,活著也是錯。”

    “你這麽在意別人的看法,難道不就是因為你在潛意識裏想跟你的母親和解,甚至得到她的認可?”

    阮湘南一下被捏中七寸,張口結舌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隔了片刻,她站起身來:“總之你沒資格管我。”

    卓琰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怎麽就沒資格?你忘記我們的關係了。”

    “關

    係?”她嘲諷地勾了勾嘴角,“最多也就是不小心上了一次床的肉體關係吧。以你的條件,以後會有肉體關係的女人有得是,並不缺我這一個。你真的需要保重身體,這是出於一個未來的醫生的忠告。”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這麽卑鄙下流?!”卓琰終於忍無可忍。

    “因為我就是對的,我總是正確的。”她揮了揮袖子,“啊,你真的很煩人,以後跟我說話,我可是要按小時收費的。”

    卓琰咬牙切齒,他就不相信他還馴服不了這樣一個混蛋。

    他一定會有把她押迴家的一天,他發誓。

    飛往倫敦的國際航班終於開始播報到達訊息。

    阮湘南錘了捶都坐麻了的腰背,望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機身開始向下降落。

    卓琰的願望已經成真。

    她跟她的母親暫時地和解了,就在她到達這個異鄉國度之前。

    她不由想起那本《小王子》,狐狸說,我找到了麥子的顏色。

    卓琰看完當日的財經新聞,又拿起手機開始翻看阮湘南的微博。

    她其實很少在網絡上寫什麽,微博用了好多年,還隻有這麽寥寥幾條,留言倒是很多。不過她也極少迴複。

    她最新的微博有兩條,都是到了英國之後發的。

    “今天是倫敦罷工的日子,我在急診室接待了一位急性闌尾炎的夫人,她疼痛難忍,卻因為罷工而無法上手術台。她反過來安慰我說,她能夠理解罷工的意義,她願意等待。”

    她寫得很簡短,甚至都沒有自己的看法,隻是講述了這麽一個故事。其實這也很符合她一貫的作風,她不會給任何人機會了解到她真實的想法。

    “今天合住的室友對我說,她被人跟蹤了,我去幫她把人趕走。她說她很容易吸引奇怪的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她自己本身的原因。我說,提早發現問題,總比事發後補救好,奇葩事件有益身心健康。”

    卓琰忍不住笑了笑。

    她那張厲害的嘴不對著他發功的時候,他其實還挺欣賞她的幽默感的。

    安雅走到門口,伸手敲敲門:“卓總?”

    卓琰拿過右手邊的文件夾,遮擋住手機,頭也不抬地迴答:“請進。”

    安雅卻沒進來,隻是站在門口說:“卓總,卓董剛才說,如果您有空的話,現在去一下他的辦公室。”

    卓琰把手機放進口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他前腳走,身後的秘書們就開始紛紛八卦:“老板才剛休假迴來就突然把小老板叫去辦公室,不知道是為什麽哎。”

    “反正肯定不是責怪他最近沒有睡沙發,我覺得小老板也很可憐的,辦公室裏的沙發都快被他睡穿了……”

    “就是嘛,哪有人這麽對自己的兒子的?你看謝氏的那個謝允紹,他就從來不讓他的弟弟過得這麽慘。”

    “其實謝允紹才有問題吧,他這樣子分明是想把他的弟弟培養成廢人,居心叵測。”

    唧唧喳喳。

    安雅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沒有參與大家的聊天。她才不是那種無聊的人。

    她早就看到卓董辦公室上幾位世家小姐的簡曆,然後卓董又把兒子叫到辦公室,目的不言而喻。

    她才不會八卦呢。

    卓琰走進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擰開門把手,徑自走了進去:“爸爸,你找我?”

    卓顯揚朝他示意了一下:“坐。最近公司裏的事處理得還順利嗎?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你一把的?”

    父子倆麵對麵坐在一起的機會其實也不多。卓琰像父親,但是五官要更加俊美立體,卓顯揚一般都會去savilerow定製襯衫和西服,卓琰開始接管公司時,為了扮老成也學著父親那樣每季定製幾套深色西裝和襯衫,既可以辦公出勤,也可以穿去酒會。

    世家子弟中喜歡吃喝玩樂的,對穿著也很講究,比如謝允紹家裏那位出了名無所事事的二世祖謝允羸。而卓琰對這些都是完全不在意的,工作太忙,根本沒時間去想麽這多。

    卓琰迴答:“暫時沒有什麽操作不了的,如果有了再跟你說。”

    卓顯揚銜著一支煙,拿起打火機來點燃了,又撚在手中對著煙灰缸敲了敲:“其實成家立業,也是人一生中的必經階段。”

    卓琰沒有接話,他知道父親的意思,其實這一天遲早會來,所以他也並不驚訝。

    “這裏幾位小姐,論條件都還算跟你相當,性格能力什麽的都比你要弱,其實這樣也挺好,一個家裏不需要兩個拿主意的人,男強女弱是最穩固的結合方式。”卓顯揚看著他,“你在想什麽?”

    “不,沒什麽。”

    “你迴頭去把人約出來吃頓飯,大家互相了解一下。”

    遞過來的是幾張薄薄的紙

    ,卓琰接在手中,卻變得有點沉甸甸。

    他對此說不上樂意,但也並不反感,隻是不知道為何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卻覺得唿吸凝滯,有點喘不過氣來。

    第一位小姐是林佳意,她是阮湘南的姨母的女兒,她們還是表姐妹。

    他提早十五分鍾到達預約好的餐廳,請餐廳的品酒師挑了一瓶成色和年份都不錯的紅酒,搭配好今晚的菜色。隔了好一會兒,林佳意才姍姍而來,遲到了半小時。

    女士都有遲到的權力,但是卓琰並不太喜歡條定律。

    林佳意顯然是特意打扮過,衣著妝容都很協調,朝他有點頑皮地笑:“你這次沒有約我在球場,我真是受寵若驚。”

    卓琰笑了笑,開始了隨意的閑聊:今天的天氣,餐廳的招牌菜,周圍相識的人的事情——不用動腦,也不會激起任何火花,就是最平和而不冷場的聊天方式。

    林佳意也保持著名門淑女的樣子,聽到有趣的微笑一下表示讚同,接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卓琰隻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他寧可跟阮湘南那種混賬家夥互相挖苦,也好過說這種無聊又沒有意義的話題。

    終於,林佳意道:“我覺得阮湘南運氣挺好的,她剛好跟葉徵在一個醫院,你知道的,葉徵是葉家的次子,他們兩個估計會成……”

    葉徵和阮湘南?

    他從來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性。

    卓琰抬手鬆了鬆領帶,麵無表情地迴答:“是嗎?看不出來,葉徵的品味原來這麽差。”

    林佳意不由愣了一下。她知道卓琰一直是個十分有公關手腕的人,跟媒體的關係也很好,即使他的外表看上去並不太親切,總有點疏離,但是那種有點傲慢的姿態並不招人討厭,相反還會讓人覺得他高貴。

    可是他這句話卻是太直接了,簡直都直接得太不客氣。

    “那個,我也是聽說的,葉徵的姐姐葉微還專門去看過阮湘南。”

    卓琰決定早早結束這頓飯。雖然從名單上看,沒有一個是有那種絕妙的才氣,但是沒想到會無聊到談論這種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話題。

    與其這樣,還不如幹脆換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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