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望著眼前的黑色太陽,喃喃道:“這是什麽?”


    五娘同樣望著黑色太陽的壁畫,雙眼中有火焰湧動:“你可以將其視作一道特殊的符籙,擁有神奇的力量。”


    這話等於沒說,齊玄素當然知道這幅壁畫擁有神奇的力量——暗影的源頭還不夠神奇嗎?


    齊玄素又換了個說法:“是誰把這幅壁畫留在這裏的?”


    “肯定是神殿的人。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五娘晃了晃手中的羽蛇皮囊,“隻有自家人才能繞過這個東西,在這裏留下了這幅壁畫,最終導致了暗影的爆發。這幅壁畫更像是一個引子,將島上積蓄的部分神力化作了暗影之力。”


    齊玄素問道:“現在該怎麽辦?毀掉這幅壁畫嗎?”


    五娘道:“萬物總是守恆,島上的神力已經被抽空,這些暗影就如無源之水,雖然呈現出對外擴張的樣子,但本質上是迴光返照,否則也不必以整體變得稀薄為代價來修補你燒出的空洞,而是直接從源頭生出更多暗影來修補,所以過段時間它們自己就會自行消散。”


    齊玄素繼續凝視著黑色的太陽:“我不明白,這些暗影之力的意圖是什麽?總不會是搞出一些動靜來吸引西道門的注意力那麽簡單,肯定有著更深層次的利益驅動。”


    五娘沒有否定這個說法:“我聽說,你曾經在金陵府見過司命真君降世,沒錯吧?”


    齊玄素點了點頭:“知命教的妖人在水中投入了大量的所謂‘恩賜’,不僅隨著各種水道遍布全城上下,而且讓真武湖成了司命真君的容器載體,所以那次神降的聲勢十分浩大。而司命真君的目的是收割生魂和血肉。”


    五娘道:“對於神仙而言,香火願力和生魂都是可以吃的。人就像韭菜。韭菜這種東西,割一茬十天冒新芽,收割香火願力的模式就是割韭菜,保留其根基,隻要韭菜的根還在,就能吃上好幾茬,而收割生魂的方式則是連根拔起,吃完就沒了。所以大多數神仙都不會去害人性命,隻會傳播信仰,反複地割韭菜。”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從效力上來說,生魂要比香火願力更為‘大補’,就像老母雞的價值肯定在雞蛋之上。如果遇到了緊急情況,神仙們也會殺雞吃肉,直接用生魂補充神力,不但省去了從香火願力中提取神力的繁瑣步驟,而且一個人的生魂所提供的神力數量抵得上一百個虔誠信徒或者一千個不那麽虔誠的普通信徒一年的香火願力,這便是血祭的由來。”


    “當年的五魔教主張祿旭,想要複活,又受限於他的信仰已經近乎滅絕,於是便派人暗中用采生折割的方式收集生魂,十個生魂抵得上一萬普通信徒一年的產出,一百個生魂就是十萬普通信徒一年的產出,一千個生魂就是一百萬普通信徒一年的香火願力。他隻要一千個生魂,就能初步複活。如果是修為有成之人,這個數量還可以降低,根據修為不同,先天之人和天人的神魂所能轉化的神力也有不同,具體怎麽個兌換比例,我就不太清楚了。”


    “當然,這種速成辦法是有隱患的,就像仙人有天劫的限製一樣,血祭的後果是業火。一點業火,當然不算什麽,對於神仙的金身和神國來說,不過癬疥之疾。可如果業火累積多了,那就會讓金身腐朽,神國崩塌,一把大火燒個幹淨,所以除非是生死關頭,神仙們不會大規模收集生魂,那無異於飲鴆止渴。”


    “在這一點上,神仙們的抗性也各有不同,比如巫羅,最是能夠抵禦業火,甚至能操縱業火,所以巫羅最喜歡血祭,隻是巫羅在過去兩百年間已經積累了太多的業火,數量遠超其他神仙,縱使巫羅的抗性再高,架不住數量太大,也不能再肆無忌憚地血祭了,必須有所收斂。”


    “不過說是收斂,隻能說巫羅降低了血祭的頻率,不是從此不再血祭了。你記得措溫布‘應龍’墜落的事件嗎?如果巫羅隻是擊落‘應龍’,靠著‘應龍’內部的保護機製,不會死那麽多人,道門內部的某些人隻是想要用一艘‘應龍’受損的代價達成某個政治目的。可巫羅卻趁機收割了生魂,導致大量道士意外身亡,那都是修為在身的道士,你說巫羅得到了多少神力?死了這麽多人,這是道門始料未及的,也大大超出了道門容忍底線,甚至可以說激怒了道門,所以道門內部迅速達成共識,給予了強而有力的反擊。”


    “你問我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五娘正了正星冠,又撣了撣羽衣:“鄙人有幸,曾親自參戰,隨軍攻入巫羅神國。沒錯,隨軍。那次行動不是對外宣稱的一位大真人和兩位一品靈官,而是出動了三位大真人和六位一品靈官,還有相應的‘應龍’艦隊,目的是要將巫羅置於死地。”


    “巫羅自然是遭受重創,如果不是佛門勢力救援,哪怕她占據著神國的地利,也要被打入第一次死亡的狀態。最後等於是把吃掉的神力全部吐了出來,還倒貼了不少。”


    齊玄素這才知道當初措溫布事件的背後還有這樣的密辛。


    三位大真人和六位一品靈官是什麽概念?這還沒算仙物和“應龍”,難怪巫羅守著神國,仍舊不是對手,險些被活活打死。


    有些人好奇天罡堂和北辰堂的職責區分是什麽?這就是了。遇到這種大場麵,被定性為對抗道門的行為,需要平叛討伐,那就是天罡堂出馬了。拋開大真人不談,這次行動便是天罡堂和靈官府籌劃的。


    所以道門之人辦案的時候遇到不配合行為、抵抗行為,總是喜歡說:你這是對抗道府,往大了說,你這是對抗道門。話外之音是天罡堂出馬就是另外一種性質了。北辰堂更多是抓人,天罡堂出手的結果是生死勿論。


    再有,巫羅的背後果然是佛門,這是早就確定的事情,隻是再一次確定了,雖然當初的佛道之爭是佛門敗了,但道門也沒能徹底消滅佛門,佛門保留了相當的實力,不像儒門那樣全麵淪為道門附庸,時至今日,佛門仍舊是一個極大的不穩定因素。


    這不由讓齊玄素想起了佛主在婆羅洲的出手,雖然玄聖贏了佛主,把佛主打得四分五裂,但玄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最終提前飛升。關鍵是,佛主還留在人間,佛門中人不僅想要複活佛主,甚至還想掌控佛主,現在的佛門似乎已經掌控了佛主的一隻手。


    正常情況下,隻要道門自己不出問題,佛門也掀不起什麽大浪。當年在正麵戰場上你都打不過道門,現在道門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你就能打過了?可問題是,道門大概率會自己出點問題。幾次古仙攪風攪雨,佛門暗中謀劃,都是道門自己內部出了問題,被古仙和其他外部勢力抓住了機會。


    隻要道門內部達成一致,什麽古仙,都給你打入第一次死亡。關鍵是道門很多時候達不成一致。


    齊玄素很早之前就想過,如果他做了大掌教,能把佛門這個頑疾給解決掉,那將名垂青史了。


    齊玄素不貪財,也不貪女色,必要的時候,權力也可以放手。可他到底還是人,也有貪欲,他是貪萬古之名的。


    還是那個老問題,當然可以不做皇帝,可放棄皇帝之位必須得換來些什麽,比如說青史留名。如果放棄了皇帝之位,還背上個不怎麽好的名聲,也沒拯救蒼生,隻是自身逍遙,那多少是有點問題的。


    齊玄素如今還沒有進入金闕,沒有接觸到這些密辛,不過五娘作為道門元老,知道的事情遠比齊玄素多得多。


    齊玄素道:“五娘,你的意思是,這些暗影其實是在進行血祭?”


    “不然呢?”五娘反問道,“你可見過活口?”


    齊玄素認真迴想了他在絕聖堂見到的屍體,內髒已經枯萎,隻剩下皮包骨頭,血肉消失一空,生魂就更不必說了。


    五娘道:“掌握了類似戰爭神職的神仙,都對業火有強大的抗性,擅長使用血祭。而掌握了死亡神職的神仙,則擁有另外一種本事,那就是把血肉轉化為神力。先前我們一直都說巫羅擁有對業火有抗性,是因為巫羅曾是巫教末代之主,的確發動過戰爭,可司命真君憑什麽去金陵府逞能?他也有抵抗業火的本事嗎?”


    齊玄素結合五娘先後的話語,已經明白了:“司命真君掌握生死,他當然沒有抵抗業火的本事,不過他有將血肉轉化為神力的本事,所以看似都是血祭,巫羅和司命真君的側重點完全不同,一個啖生魂,一個吃血肉。所以兩人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都能合作默契,沒有鬧出利益衝突。”


    五娘道:“這就對了,都說三大隱秘結社,可紫光真君其實與另外兩個格格不入,她既不啖生魂,也不食血肉,就靠替人占卜的方式換取神力,與他們分道揚鑣也是必然之事。”


    齊玄素沉思片刻,說道:“五娘,你剛才還說過,庫庫爾坎可能掌握了太陽、風暴、戰爭、恐懼、死亡的神職,傳說中更是公開表明了庫庫爾坎像巫羅一樣偏愛血祭,可見庫庫爾坎既能啖生魂,也能食血肉,繞來繞去,此事還是與庫庫爾坎脫不開幹係。”


    五娘道:“不,還有神仙也能做到這些。”


    “誰?”齊玄素立刻問道。


    五娘道:“你先前已經猜出來了,地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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