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藏於黑暗中的巨蛇距離齊玄素越來越近,一張看不見卻又能夠真正感知到的巨口正在張開,似乎想要將齊玄素一口吞下,可偏偏齊玄素並未完全陷入混亂之中,還保持有理智,使得這一口又遲遲不能咬下。


    兩者陷入僵持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潔白的手掌從旁邊伸了過來,擋在齊玄素的雙眼之前。


    隨著這個動作,那些想要把齊玄素壓死的恐懼竟然被阻隔了。


    然後就是五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緊守靈台。”


    在這等關鍵時刻,五娘自行化形現身了,這也不意外,五娘本就是可以自主行動的仙物,並非要靠齊玄素的驅動,隻是五娘許多時候都在休息,並不經常出現。現在察知到齊玄素有難,這才主動現身。這也是金闕把五娘交給齊玄素的原因之一,如果換成其他仙物,像“歸藏燈”一樣對齊玄素愛答不理,時靈時不靈,那才要了老命。


    齊玄素隻覺得身上一輕,“清淨菩提”的清淨之力開始幫他驅散殘餘的恐懼。齊玄素也隨之給自己用了個安魂定神的法術,重新恢複了理智。


    有了五娘的打斷,這個黑影的恐懼威能大大削減。這就像在齊玄素不防之下,突然出來嚇了齊玄素一跳,齊玄素心神大震。可是這種法子隻能用一次,第一次沒能嚇死齊玄素,到了第二次,齊玄素有了防備,就嚇不到齊玄素了。


    本質上還是法術。


    法術的本質是弄假為真,信以為真。


    就好像同樣是挪移,方士的挪移和謫仙人的挪移有什麽不同?


    方士的挪移是篡改人的主觀認知,空間本身沒有改變,法術對象對於空間的認知改變了,接下來便是信以為真的力量將這個虛假的錯誤認知變為真實的結果。


    信以為真本質上有點像借力打力,就好像鬼怪不能直接害人,卻可以用幻術迷惑人,被迷惑之人覺得有人掐住自己的脖子,便拚命地用力去掰開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實際上是他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越用力掰,掐得越狠,這便是感知的錯位,最終使得自己掐死了自己,武夫所能克製的就是這種法術。


    謫仙人的挪移則是改變客觀事實,不管你主觀上信還是不信,空間都被真實地改變了,既然都是真實,那麽武夫便克製不了這種手段,所以武夫難免被謫仙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稍有不慎就被放逐萬裏。


    總結而言,方士的法術破綻更大,不過也更省力,運用好了,“循循善誘”,有時候能夠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謫仙人的手段沒有破綻,不過幾分力氣提起幾斤的重量,不能取巧。


    此時齊玄素擺脫了恐懼,有了防備,再度運用人仙百相的燭龍真瞳,雙眼中光芒大盛,五娘同時也把手給收了迴去,這次終於是成功洞破虛妄。


    那個巨大的黑影開始扭曲,就像水麵漣漪中的倒影,那雙如同日月一般的蛇瞳開始縮小,先是變迴了燈籠大小,接著又是變迴了鬼火大小,最終竟是便是變成了黃豆大小。


    那龐大的身軀也是如此,從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城變成了巨龍,又從巨龍變成了巨蟒,最後竟是變成了一條小蛇。


    齊玄素再氣沉丹田,吐氣開聲,武夫血吼穿雲裂石一般,一股強盛到極點的純陽血氣滾翻擴散,熾烈無比,如烈火焚燒,僅僅一人,卻如千百人齊聲呐喊一般,較之佛門的如來正聲獅子吼又有不同,刀兵金戈的殺伐氣勢更盛,使得這處空間一震,各種詭異氣息也隨之一空。


    齊玄素定睛一看,在他眼前哪裏有什麽龐然大物。


    隻有一條比手掌略大一點的羽蛇,背後生有雙翼,此時距離齊玄素極近,若不是五娘伸手擋了一下,它都要與齊玄素臉貼臉了。


    在這種距離下,可不是巨大無比嗎。真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


    也正因為這東西如此之小,才讓齊玄素先前的一拳落在了空處。


    齊玄素萬萬沒有想到差點讓自己陰溝裏翻船的東西是這麽一個玩意,伸手把羽蛇抓在手裏,發現這東西的氣息已經迅速衰弱下去。


    五娘道:“這玩意的確有偽仙的威能,不過是一次性的,被你破了法術之後,就沒什麽用了。”


    果不其然,這條羽蛇很快便失去了生機,隻剩下一個皮囊。


    五娘感歎道:“當今之人,修力不修心,才會著了這種道。你雖然是武夫,能克製法術,但是你也要記住,水能滅火不假,可如果火勢太大,也是能把水蒸發的。你心中先是有了恐懼的種子,然後這條羽蛇催生了你心中的恐懼種子,茁壯成長,成為參天大樹,最終使其具現化,幸虧你還保留了半數理智,否則就要自己被自己壓垮。若是你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它也不能把你如何。”


    齊玄素苦笑一聲,沒有反駁。


    他當然會害怕,當初剛到玉京,差點被張月鹿看破身份,就很緊張,也很害怕。


    齊玄素不再糾結這一點,將手中羽蛇的皮囊交到五娘手中,問道:“五娘,你過去久在南大陸,你幫著參詳一下,這條羽蛇是否與庫庫爾坎有關?”


    一般情況下,齊玄素在做什麽事情之前都會做一些功課,可這次調查庫庫爾坎,他沒有做功課,一是關於庫庫爾坎的資料不多,二是齊玄素前段時間一直忙於內部鬥爭,沒有時間。


    內鬥誤事害死人啊。


    五娘隻是掃了一眼:“庫庫爾坎有很多名字,也擁有很多種外表,有時是人形,有時是駭人的羽蛇,崇拜他的人多數都是由於對他萬分恐懼。”


    “在南大陸茂密的樹林中,散布著很多供奉蛇神的廟宇,為了取悅庫庫爾坎,原住民們在這些廟宇中進行過無數的血祭儀式,這些蛇形石雕甚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這位恐怖的羽翼蛇神掌握著原住民的死亡與重生。”


    “根據南大陸的傳說,庫庫爾坎為世界帶來了四種元素,但他真正掌控的是風的力量。在他蜿蜒的頸部上有一顆強大的寶石夜汗歡辨,傳說這就是所有風的源頭。對於凡人來說,庫庫爾坎還帶來了曆法。南大陸的日曆不僅延伸到了遙遠的未來,還在一個特殊的日期戛然而止,為人們預示了一場末日的降臨,可能是傳說中的末法時代。”


    “在戰場上,庫庫爾坎散播著他的強權與統治。他渴望源源不斷的鮮血,但凡人的鮮血微不足道,眾神的血液似乎更容易讓庫庫爾坎得到滿足。”


    “綜上所述,庫庫爾坎掌握了四到五種神職,太陽、死亡、恐懼、風暴、戰爭。這條羽蛇應該對應了庫庫爾坎的恐懼神職。”


    “你問我這麽多神職是從哪裏來的?我不是說了嗎,眾神的鮮血更容易讓庫庫爾坎得到滿足,這條蛇是要吃神的。”


    齊玄素忍不住感歎道:“司命真君也才掌握了生和死而已。”


    五娘道:“雖然掌握神職越多,意味著越厲害,但也要看對神職的掌握程度,就拿太陽這個神職來說,那麽多太陽神,也沒幾個能與大日如來相比。有些神靈隻有一個神職,可隻要把這個神職精進到極致,同樣能成為二劫仙人或者三劫仙人。在我看來,庫庫爾坎還未成為真正的一劫仙人。”


    這個道理倒是很好理解,齊玄素現在身兼六大傳承,可質量上不去,對上隻有一個傳承的國師,也就是一劍的事情——花裏胡哨的齊玄素被樸實無華的國師一劍斬殺。


    齊玄素問道:“羽蛇神庫庫爾坎就是幕後黑手?”


    “哪有這麽簡單。”五娘並不認可這個猜測,“你不要忘了,這裏本就是庫庫爾坎的神殿,在庫庫爾坎的神殿裏,在庫庫爾坎的神像下方,遭遇了庫庫爾坎留下的手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齊玄素好一陣無言。


    然後齊玄素又道:“可島上的暗影也是從這座神殿爆發的,庫庫爾坎留下的手段沒有阻止暗影的爆發。”


    五娘伸出了第一根手指:“第一,這個恐懼的手段主要是用來對付活人的,暗影這種死物沒有恐懼。”


    然後五娘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不是喜歡念叨一句話嗎,什麽你中有我,什麽壞就壞在這裏,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暗影是神殿內部出了問題?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


    齊玄素陷入沉思之中。


    過了片刻,齊玄素又問道:“暗影的源頭在哪裏?”


    五娘一雙火眼金睛,在黑暗中打量了片刻,然後燃燒起一團火,驅散了這處空間的最後一點黑暗。


    齊玄素的火焰不行,不意味著五娘的火焰不行。


    在火焰的照耀下,齊玄素看到了這裏的情況。


    這裏不是無邊的虛空,就是個被隱藏起來的普通房間,隻是被濃鬱到化不開的黑暗所充斥,給人以虛空的錯覺,甚至入口也就在齊玄素的背後,隻是先前被黑暗遮蔽。現在黑暗被五娘驅散,便顯露出真容。


    正對著齊玄素的牆壁上繪著一輪黑色的太陽,幾乎覆蓋了整麵牆壁,無數的暗影正從這輪黑色太陽中湧出。


    這就是卡瑪卡伊暗影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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