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真人的這句話可謂是語驚四座,不亞於在禮堂中引起了一場地龍翻身。


    你清微真人剛剛結束了一場鳳麟洲戰事,又要挑起新大陸的戰事?你們李家還真是貫徹到底,要用道門之劍為道門爭取更多。


    隻是市舶堂、度支堂要第一個不答應,兩場連續的大戰已經讓道門的財政捉襟見肘,過去兩年本質上還是在為這兩場大戰擦屁股、收拾殘局,現在還沒徹底恢複元氣。


    現在稍微好過一點,又要打?而且是遠赴重洋去海的另一邊打,其巨額花費非要讓道門的財政瀕臨崩潰不可。


    有什麽別有病,沒什麽別沒錢。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認為道門生病了,若是再沒了錢,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參與這次議事之人可不都是太平道出身,也有正一道、全真道的人,如果清微真人敢鼓吹開戰,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提出反對。


    不過也有人心生疑慮,九堂聯席議事的規格當然很高,可涉及到大規模戰事,還是要提交金闕進行討論才對,怎麽會在九堂聯席議事上討論?他們這些人說了也不算啊。


    清微真人並沒有急著解釋什麽,而是從一位北辰堂副堂主的手中接過一根比人還高的長杆,指向地圖:「請看地圖,這裏是聖廷與塔萬廷帝國漫長交界線上的一點,從地形來說,塔萬廷帝國一方占據了製高點,占據絕對優勢。可就在不久前,聖廷勢力在這裏主動挑起了一場戰事,最終失敗,損傷慘重。」


    「這讓很多人不解,為什麽聖廷會如此行事?這場失敗分明是可以避免的,難道是聖廷喪失了對新大陸北部各州的控製?其實聖廷的掌控力並未出現任何問題,不過恰恰是因為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所以局麵失控了。」


    「一位帝王在遭遇失敗之前,絕不會改變自己的政策。一套運行成百上千年的製度,在沒有遇到巨大的挫折之前,不可能突然進行內部改良,因為缺乏民意基礎。所有決策都是大多數人的意誌,一個決策在沒有取得廣泛認可前,是很難得到承認並推行的。」


    「聖廷也是如此,自從聖廷踏足新大陸,從未遇到過對手,各個原住民帝國都被聖廷擊潰,可以說,聖廷還沒有遇到過一場正麵的失敗,勝負從來不是聖廷考慮的問題,他們隻需要考慮戰爭的成本問題。哪怕是塔萬廷帝國的獨立,聖廷也不認為是自己在正麵戰場打不過,而是因為自己大意、西洋各國內鬥並互相拆台扯後腿、戰爭成本過高、道門背後扶持等各種原因造成的,所以聖廷仍舊用看待蠻夷的傲慢態度看待新大陸局勢,俯視塔萬廷帝國而非將其當作對手。」


    「既然聖廷仍舊認為自己在新大陸是無敵的,那麽無論塔萬廷帝國這些年來取得多大的進步,聖廷仍舊不認為塔萬廷帝國是自己的對手,新大陸的問題不在於能不能消滅塔萬廷,而在於值不值。」


    「基於此種情況,我始終認為,聖廷與塔萬廷帝國的戰爭不可避免。難道聖廷方麵沒有有識之士意識到這一點嗎?當然有。可是在正麵戰場迎來一場徹底的大敗之前,個別人無法改變或者阻擋這種傲慢情緒,因為缺少民意基礎,缺少廣泛認可。」


    「這也是為什麽會有這場大敗,因為聖廷輕視塔萬廷的實力,認為哪怕地形上處於絕對劣勢,他們仍舊能夠摧枯拉朽,這是根本原因。至於那些身處前線的將領知不知道此戰必敗?他們當然知道,可他們知道沒有用,因為他們說了不算。」


    「當年大玄起於遼東,大魏朝廷的一線將領都知道打不過,可朝廷諸公們還在幻想著三年平遼,與聖廷何異?」


    「而且我判斷,聖廷在新大陸的負責人會將這場戰敗隱瞞起來,繼續放任並順應聖廷上下彌漫的傲慢情緒。」


    「許多時候,戰爭是不可避免


    的,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不是我們想不打就不打的。這場恥辱性的戰敗,不會驚醒聖廷,聖廷仍舊認為自己天下無敵,而在塔萬廷看來,是聖廷主動挑釁的,原來戰無不勝的‘神也會流血,並非無敵,那就可以弑神。這兩種思潮、兩種情緒注定會對撞。」


    「這場小規模戰事隻是全麵戰爭來臨之前的小插曲,不會改變大勢的進程。我們未雨綢繆,也該著手準備了。」


    在座的真人們鴉雀無聲,禮堂內靜得針落可聞。


    清微真人還在繼續說道:「道友們,今天我不是要主動挑起一場戰事,我考慮的是道門的安全問題。從理論上講,一個強勁對手的存在,無論他有沒有動手的打算,僅僅是其存在本身便已經構成了潛在的威脅,大戰一觸即發並非杞人憂天,而是我們隨時都可能麵對的事實,所以我們要早做準備,未雨綢繆。而我先前說的來而不往非禮也,隻是整個未雨綢繆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而已,也就是以攻代守。」


    在座的眾位真人仍舊沉默著,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李長歌正式提出了「用道門之劍為爭取更多」,其本質上是與國師、清微真人一脈相承的,此時清微真人提出的觀點,無論如何修飾,終究是離不開這一點的。


    一位來自正一道的張家真人忍不住開口道:「清微真人,我認為你的這番話未免有些駭人聽聞……」


    隨著這位張家真人打破沉默,在座的真人們都開始議論起來,禮堂內變得嘈雜。


    張月鹿仍舊沉默著,望向清微真人。


    清微真人剛才提到了多種思潮的碰撞,可此時眾真人們議論紛紛的情況又何嚐不是道門內部多種思潮的碰撞?


    五條道路,最起碼有三條是反對戰爭的。


    可清微真人還是主動出擊,主動提出並明確了自己的觀點。


    清微真人將手中的長杆交給旁邊的副堂主,等到禮堂內的議論聲音稍微變小之後,抬起雙手微微下壓,說道:「這裏不是金闕議事,具體該不該未雨綢繆,如何應對如今數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可以交給金闕去討論,關於應當迴擊聖廷的決議,應該沒有人反對吧?」


    禮堂內的嘈雜聲音迅速平靜下去,又恢複了寂靜。


    清微真人道:「現階段,我們不會主動挑起一場戰事,這是不負責任的。不過聖廷在新大陸的勢力範圍內存在大量的原住民反抗勢力,這是我們必須支持的,所以由北辰堂牽頭,進行本次九堂聯席議事,著重解決這個問題。」


    接下來便是清微真人的有關布置安排。與上次九堂聯席議事的要求一樣,需要嚴格保密,對泄密之人嚴懲不貸。


    待到議事結束,張月鹿與徐教容、雷小環等人一起走出禮堂,竟然覺得腦子有些昏沉,並非她病了,也不是受到了理念上的衝擊,而是越發複雜的形勢讓她感到有些心累。


    毫無疑問,道門走到了一個關鍵節點上,可能是迎來一個光明的未來,也可能是步入黑暗的深淵,讓人心憂。


    徐教容問道:「青霄,你最近很累?」


    張月鹿搖了搖頭:「還好。」


    雷小環問道:「對了,有關誣告天淵的事情進展怎麽樣了?」


    徐教容歎了一聲:「進展緩慢,隻是查出了幾個小魚小蝦,可偏偏剛有了線索,這些人就死了,而且都是自殺,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雷小環道,「這不是特色嗎?慣用的老手段了。」


    徐教容當然也不會覺得奇怪,她隻是譏諷而已,又道:「的確是老手段了,我一直覺得存在一股暗流,勢力相當不小。」


    張月鹿輕聲道:「的確存在一股暗流,能把手伸到昆侖道府


    ,這可不是什麽地方實力派能辦到的。」


    徐教容沒有說話。當年的王教鶴再怎麽勢大,也隻是局限於婆羅洲的範圍,出了婆羅洲,便勢力大減,對於金闕的各種動向都未必能在第一時間了解清楚,更不必說插手昆侖道府了。


    可見來者不善,而且非同小可。


    這三人的組合也很有意思,徐教容是標準的道門***人,主打一個端莊,雷小環虎背熊腰,主打一個威武。張月鹿最為年輕,她並不輕佻,卻也談不上端莊,隻能說是隨性,體型更不能以雷小環相提並論,可三人卻是隱隱以她為首。


    而且在三人行走之間,也不斷有其他相熟識的女道士匯聚過來,再加上女子天然喜歡抱團,竟是形成了一個女道士的小團體,引得好些男道士側目,紛紛主動讓路。


    張月鹿走在最中間,也是最前麵。


    男子是陽,女子是陰,道門曆來是講究陰陽平衡的。


    隻是這種平衡就像平等,隻是存在於紙麵上。


    不過就算如此,仍舊是聲勢不小。


    張月鹿此番也算是故地重遊,不少當年的上司、同僚、下屬如今還在北辰堂中,見此情景,不免心情複雜。


    這還是當年那個棄子一般的張月鹿嗎?


    這儼然是一位參知真人的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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