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甚至沒問齊玄素要去靈山洞天做什麽。


    也許是不必問,天師已經知道了。而且天師也樂見其成,齊玄素身上的中立色彩比較濃,如果齊玄素因為此事而與全真道離心離德,那麽他肯定會偏向於正一道。


    如此一來就變成了天師撿地師的便宜,正一道截胡全真道,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了。


    天師的兩天課程,就是探討權力製度問題。


    因為到了二品太乙道士的品級,已經是毫無置疑的道門高層,必然要探討、學習一些形而上的東西。


    所謂形而上和形而下,其實就是“道”和“術”的區別。到了這等地位,道門不可能再去教導這些真人該如何處理事務,這是四品祭酒道士的課程,這個時候就是培養大局觀等比較務虛的內容了。


    比如大名鼎鼎的“孫子兵法”,並不說如何偵查地形、統率軍隊、排兵布陣等比較具體的戰術內容,而是從戰略層麵進行“論道”。


    這就是“將將”和“將兵”的區別。


    這次的課程便是務虛到底了,至於能領會多少,其實也是道門的一次初步篩選。


    在其位,謀其政。如果到了二品太乙道士的位置,還是無法理解形而上的“道”,那麽就要止步於此。反之,如果能逐漸領會形而上的“道”,培養自己的大局觀,懂得從宏觀層麵看待問題,那麽就能繼續前行,朝著參知真人和平章大真人進發。


    二十天的時間轉


    瞬即過,齊玄素和張月鹿結束了這次時間很短、質量很高的課程,準備打道迴府。


    這一次就沒什麽畢業儀式了,都是有職務在身的,不會因為進修一次就要官升一級,所以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頓飯就算完事。


    在臨走之前,齊玄素和張月鹿去了一趟下宮,算是故地重遊。


    放在以前,還要強調什麽上宮和下宮互不相通之類的規矩。現在嘛,齊玄素是知名的宮友,萬象道宮的招牌之一,自然是有了諸多無形的特權。知名宮友來緬懷下過去求學的地方,就當是迴家了,合情合理。


    齊玄素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自然十分熟悉,不需要別人帶路,隻是換了一身便服,便與張月鹿去了下宮。


    齊玄素本意是領著張月鹿走走逛逛,給張月鹿介紹下他當年生活過的地方。


    結果還鬧出了一點小插曲。


    那些真人同窗們知曉輕重,也是老成持重,沒有鬧出什麽挑釁齊玄素的老套戲碼。可下宮的少年們不認識齊玄素,他們當然知道齊玄素這位了不得的道宮前輩,卻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相貌,更不會想到齊玄素會來到下宮。


    幾個少年人見齊玄素和張月鹿麵生,又比他們年長,還當是新來的見習教習。這些少年也是大膽,見張月鹿年長卻歲數相差不多,還生得貌美,便在言語之間不那麽恭敬了,開始恭維張月鹿。


    這其實不奇怪,全都是年輕人聚集的地方


    ,總是會醞釀著極為濃厚的“青春”氣息,這種“青春”又總是與男女之事掛鉤,僅次於一些花街柳巷。就算道宮嚴加約束,也很難杜絕一些風流韻事的發生,這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


    就比如道府,一幫老頭子所在的地方,隻剩下莊嚴和老朽的氣息了,自然是不沾邊的。


    這些躁動的年輕人,總是受著本能的驅使和控製,為了一夕歡愉,願意付出各種代價。在道宮周圍,各種酒樓和客棧的生意總是極好,不是沒有道理的。


    見到漂亮姑娘,守規矩的隻是多看幾眼,不守規矩的便要有所舉動,期望著發生點什麽。


    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


    上一次好像還是李天貞,結果落在了小殷的手裏,被戴上鐵鏈,很是狼狽。


    張月鹿冷冷地拒絕了幾個少年的恭維,並且告誡他們要專心學業,不要把心思用在這些地方。


    張月鹿也是身在高位,難免有些居高臨下,又有些說教和訓斥的意味。


    結果幾個少年大概是覺得被落了麵子,臉上掛不住,便有些惱羞成怒了。


    雖然他們知道頂撞教習要被道宮處罰,但不氣盛還是年輕人嗎?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這些少年還是秉持著不打女人的理念,把矛頭指向了齊玄素。


    一個年輕人忍不住伸手推了齊玄素一把。


    結果就是齊玄素站著沒動,年輕人的手腕被直接震斷。


    齊玄素無意在一些年輕人麵前抖摟威風


    ,也無意故意示弱,他本來隻是冷眼旁觀,畢竟張月鹿隨手就能把這些人打發了,他在這個時候咋咋唿唿跳出來“保護”張月鹿,給張月鹿遮風擋雨,就顯得有點虛偽且滑稽了,裝這個樣子給誰看?這就表現他對張月鹿如何重視了嗎?


    打個比方,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惹到一個成年女人,還要成年男人出麵教訓小孩子嗎?那也太小題大做了,簡直把一個成年女人當作巨嬰看待。


    結果沒想到這些人衝他來了。


    齊玄素也沒反擊,隻是武夫體魄的輕微反彈而已。


    這些年輕人卻是不知輕重,隻當齊玄素用了什麽暗勁,一下子全都圍了上來,大有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勢,也顧不得學子的素質,破口大罵,無非是說怎麽能夠打人之類的話語。


    齊玄素沒有以大欺小,隻是聯絡了寧雨晴,也沒說什麽事,就是讓她過來一趟。


    很快,寧雨晴帶人匆匆趕到。寧雨晴比齊玄素年長許多,也是剛升特進金紫教習不久,這才得以負責一眾真人的日常起居。


    幾個少年見到一位特進金紫教習,頓時有點慌。對於他們來說,什麽二品太乙道士副府主都太過遙遠了,也太過模糊了,反倒不如一位特進金紫教習來得震懾力十足。


    縣官不如現管。


    寧雨晴有些惶恐,低聲詢問齊玄素發生了什麽。


    那些少年人比寧雨晴更惶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普通教習可沒資格讓一


    位特進金紫教習這麽小心對待,莫不是道宮的副輔理?或者幹脆就是輔理?


    要知道萬象道宮不同於其他道宮,因為是掌宮大真人親自執掌道宮,所以輔理們全部高配,都是二品太乙道士,又專門設有其他地方很少見的副輔理,由三品幽逸道士出任。


    副輔理和特進金紫教習都是三品幽逸道士,沒必要這樣小心翼翼。


    那就隻可能是輔理了。


    輔理即是真人。


    幾個年輕人有點腿軟。


    齊玄素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然後跟寧雨晴交代道:“都是道宮之人,略作懲戒就好,讓他們長點記性,不要影響他們的前程,不要小題大做。”


    寧雨晴點頭道:“我自有分寸。”


    齊玄素沒了繼續故地重遊的興致,與張月鹿轉身離去。


    待到齊玄素走遠之後,寧雨晴轉身望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臉色冰冷:“你們可真是大膽,招惹到齊首席和張次席的頭上,這也就是在道宮,要是在外麵,就算齊首席和張次席不說什麽,也自有人讓你們知道什麽叫世道險惡。”


    幾個年輕人如遭雷擊,甚至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次算你們運氣好,齊首席和張次席念你們不懂事,從輕發落。”寧雨晴哼了一聲,“把他們帶下去,關七天禁閉,記大過,然後每人寫一份萬字以上的深刻檢討交給我。”


    說罷,寧雨晴也轉身離去。


    既然已經故地重遊,那麽也要見


    一見故人。


    齊玄素和張月鹿離開萬象道宮後,又見了莫清第和石雨。後者同樣是萬象道宮丙子年甲科出身,也算是少數幾個與齊玄素、莫清第關係不錯的女子。


    張月鹿是認識石雨的,當初因為青萍書局的事情,石雨求到齊玄素這邊,剛好齊玄素不在,還是張月鹿代為出麵解決了此事。


    幾人在太平客棧的包間見麵,張月鹿和石雨兩個女子去了內間閑談,把空間留給了齊玄素和莫清第這兩個當年的老朋友。


    齊玄素打量著莫清第,雖然上次同窗聚會已經見過一次,但齊玄素對他的印象還總是停留在道宮時期,上次同窗聚會的時候他正忙著對付嶽柳離,心思不在這裏,也沒好好細看莫清第,所以這次見麵,總覺得莫清第的變化很大。


    雖然齊玄素一見便認出了莫清第,但又不是他記憶中的莫清第了。


    比起過去,莫清第明顯胖了許多,可又變得有些憂鬱和沉默。似乎經曆了一些拷打,不複當年的朝氣。


    他穿著十分普通的衣裳,因為用眼過多的緣故,眼睛微微眯著,顯得眼睛有些狹長,整個人還有點佝僂,謹小慎微。


    齊玄素一開始還是很高興的,有很多話想要說話,或是追憶過去,談及一起溜出萬象道宮玩耍,各種有趣的小事,或是談一談莫清第的新書,但話到嘴邊,又總覺得被什麽擋著似的,單在腦裏麵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莫清


    第有些拘謹,雙手夾在雙膝之間,臉上露出歡喜和敬畏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


    片刻後,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輕聲地叫道:“真人!”


    齊玄素打了一個寒噤,他忽然發現,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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