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遊戲”,而不是鬥劍鬥法,那就說明不是比較與人相鬥的本事,更多考驗心思。對於張月鹿而言,好處是璿璣不會依仗境界修為一力降十會,壞處是規則是由璿璣製定,璿璣出題,張月鹿解題。


    張月鹿沉思片刻,沒有扭頭離去,而是向那條小巷走去。


    因為下雪的緣故,本來就是天色陰沉,小巷中更顯陰暗,其盡頭位置是一扇對開的黑漆大門,上麵還有兩個生有綠鏽的門環。


    張月鹿來到門前,先是伸手推了一下,大門紋絲不動。她隻好伸手抓起門環拍了拍。


    片刻後,伴隨著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音,大門自行開了,門後黑洞洞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哪怕張月鹿用了“仙人望氣術”,仍舊是如此。


    張月鹿想說一句“裝神弄鬼”,不過轉念一想,紫光社信奉古仙,本就是鬼神之屬,不必裝神。


    張月鹿幹脆脫下鬥篷,露出“太乙雲衣”,又取出“無相紙”,這才邁步走入大門之中。


    過了此門,便是兩重天地。


    門後並非肮髒不堪的妓院,而是一方荒野,遠處是一方大湖,頭頂是滿天星河。


    就好像經常在話本裏出現的詩句——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不過張月鹿此時沒有欣賞風景的閑情雅致,臉色凝重地觀察著四方,雙眼中紫氣流轉不停。


    隻是“仙人望氣術”卻無功而返。


    這讓張月鹿甚感驚訝,“仙人望氣術”看不破別人的虛實,這不稀奇,遇到境界高出自己太多之人,就是如此。但此時“仙人望氣術”並非看不破,而是落在了空處,眼前空無一物,又有什麽可“望”?


    這可是從未遇到之事。


    就在此時,璿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縹緲難測:“張高功,既然你入得此地,那麽遊戲就正式開始了。”


    張月鹿沉靜道:“請說規則吧。”


    “其實規則很簡單。”璿璣仍舊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小孩子的把戲,捉迷藏。我就藏在這方小世界之中,若是張高功能在一個時辰的時間裏找到我,那麽就算張高功贏了,我們紫光社會遵守約定,完成應盡之職責。若是張高功不能在一個時辰的時間內找到我,那麽就算張高功輸了,從今往後,我們就可以姐妹相稱並且共事一主了。”


    張月鹿抿了抿嘴唇,再次環顧四周。


    她發現在璿璣宣布規則之後,夜幕上多了一個青銅大鼎,無論距離多遠都能清晰可見,其中插著一根如巨柱一般的線香,青紅色的香頭忽明忽暗,紫煙嫋嫋。


    璿璣繼續說道:“當然,這麽大的地方,憑空讓張高功去找,著實有些難為人了,我也會給予張高功一些提示,我以娘娘的名義保證,這些提示都是真的。接下來就是第一個提示。”


    張月鹿並沒有嚐試通過一些神通來找出璿璣的位置所在,一來是人家占據地利,二來是兩人境界修為相差太多,所以她選擇凝神靜聽。


    “三四五,象把弓,十五十六正威風,人人說我三十壽,二十八、九便送終。”璿璣道,“並不難猜。”


    話音落下,她便沒了聲息。不知是已經遠去,還是保持安靜,繼續在暗中觀察張月鹿。


    張月鹿隻是蹙眉思索了片刻,便猜出了謎底。


    這個謎語說的是月亮。


    月初的時候如同彎弓,是為弦月。月中的時候是滿月。到了月底,又是滿月。


    她抬頭望去,夜幕上正是眾星捧月的格局。


    紫光真君的法相稍遜於執掌生死的青帝和司命真君,不過紫光真君卻是眾星之主。乍一看,似乎有些矛盾,因為青帝和司命真君分別執掌南鬥和北鬥,同為星主,甚至太陰真君和太陽真君也算是星主。


    嚴格來說,紫光真君是眾星之母,又稱紫光夫人,從輩分上來說,要比其他星主更高一些。隻是後人的成就未必就比前人低,再加上紫光真君隕落太早,隕落之後自然被其他人趕超,這也沒什麽稀奇的。祖天師還是孩童時,巫羅就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大巫神女,與其他大巫一起統領上古巫教,受人崇拜,兩人差距何止天淵之別,可最後巫羅還是死在了祖天師這個晚輩的劍下,甚至整個上古巫教都被祖天師建立的天師教所滅。


    正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紫光真君是眾星之主,象征著漫天繁星,那麽一輪明月就是太陰真君了。


    如今太陰真君已經不在人間,難道這裏還有太陰真君的遺留洞府不成?


    張月鹿猶豫了片刻,身形騰空而起,朝著明月飛去。


    畢竟這裏不是現世,也許她能嚐試著站在月亮上。


    很快,一輪明月就遙遙在望,仿佛伸手就能觸碰,甚至隱隱可以看到在皎皎明月上,有一座若隱若現的樓閣殿宇,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廣寒宮了。


    張月鹿身披“太乙雲衣”,衣袂飄飄,仿佛是奔月的廣寒仙子。


    不過張月鹿很快就發現,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後,她和月亮之間的距離就仿佛恆定了一般,再也不曾拉近分毫。看似觸手可及的明月其實是可望不可即,就像一方幻影。


    想到此處,張月鹿恍然驚醒過來,這根本就是一個虛假的幻象,太陰真君的廣寒宮也不可能出現在此地,她被璿璣的謎語給誤導了。


    與此同時,璿璣的聲音也在張月鹿的耳邊響起,帶著幾分笑意:“張高功,醒悟得有點晚了。”


    張月鹿立時看了眼青紅色的香頭。


    遊戲的關鍵不在於猜謎,而在於時間,璿璣之所以要誤導她,就是為了浪費時間。


    她嚐試飛向月亮浪費了將近兩刻的時間。


    不過璿璣在遊戲開始之初就保證過,她的提示都是真的。


    既然提示是真的,眼前的月亮又是假的,那麽意味著還有一輪真正的月亮。


    第二輪月亮在哪裏?


    張月鹿本就是極為聰明之人,立刻想到了儒門理學聖人關於月亮的典故:月印萬川,一個月亮高掛夜空,人間的江河湖泊中卻可以看到無數個月亮,無數的月亮最終歸於一個月亮,意思是天理是萬物本原。


    她望向腳下。


    天上一輪月,水中一輪月。


    正常情況來說,天上月是真的,水中月是假的。如今天上月是假的,那麽水中月自然就是真的。


    想到此處,張月鹿不再徒勞地“奔月”,放開身形,直接朝著下方的湖泊墜去。


    璿璣的聲音適時響起:“張高功不愧是張高功,一猜即中。”


    話音落下,張月鹿整個人剛好落水,正中水中月影。


    沒有激起浪花,一瞬間,整個湖麵連同其中的月影都變得支離破碎。


    張月鹿沉入了湖底,仿佛進入了第二重世界。


    對於天人而言,可以飛天遁地,自然也可以龜息屏氣。


    湖水十分清澈,沒有一絲一毫的渾濁,並不影響視線。


    此時在湖水中有許多模糊不清的身影,就像被水草纏住了腳的溺水之人,湖水的浮力使他們不斷向上,可腳上的羈絆又讓他們無法浮上水麵,隻能在湖水中浮浮沉沉。


    在眾多身影環繞的中間位置,有一塊黑沉的圓石,上麵坐了一個人,不同於那些身影的模糊不清,此人麵容清晰可見,不過不是璿璣,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感知到張月鹿到來,男子緩緩睜開雙眼。


    璿璣的聲音再度響起:“第二個提示,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張月鹿皺起眉頭,她自是知道這首詩,前四句是:“漢主東封報太平,無人金闕議邊兵。縱饒奪得林胡塞,磧地桑麻種不生。”


    這倒是讓張月鹿想起了師叔石冰雲的經曆,她當初為了一個男子主動放棄爭奪慈航一脈的傳人位置,結果那個男子卻戰死在西域沙場。


    男子沉聲開口道:“我是勾陳真君之殘魂,可以為你昭示未來。”


    說罷,他伸手一招,一個黑影被他拉了過來,化作夢幻泡影,將張月鹿籠罩其中,也讓張月鹿身臨其境。


    那是在玉京紫霄宮。


    真人們雲集殿內,門外是無數道士。


    張月鹿沐浴山唿,走進紫霄宮,一步一步走上台階,走向那個象征著道門之主的位置。


    慈航真人陪伴在她的身旁,隻是稍稍落後了半個身位。


    之後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就在這時,張月鹿忽然感覺好像有人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眼角餘光隱約看到了一截袖角,一閃而逝。


    她猛地停住了腳步。


    慈航真人和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也隨之停下。


    他們有些疑惑,不明白張月鹿為何停下。


    張月鹿艱難又緩慢地轉過頭來,望向身後。


    她看到了慈航真人,也看到了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然後還看到了其他的平章大真人,三十六位參知真人,以及數以百計的真人。


    所有人都望著她,滿懷敬畏。


    唯獨沒有那個她希望看到的人影。


    是幻覺麽?


    慈航真人輕聲問道:“怎麽了?”


    張月鹿遲疑了一下:”沒什麽。“


    她轉過頭去,繼續走向那至高無上之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河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問江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問江湖並收藏過河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