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齊玄素和張月鹿決定在萬壽重陽宮留宿一晚,然後明天一早下山。


    萬壽重陽宮中有專門招待客人的所在,名作太平觀,讓人不免想到太平道。不過太平觀卻是與太平道沒什麽關係,就是叫這個名字,算是“客房”。


    張月鹿和齊玄素來到太平觀,各自要了一個房間,隻是規格不同。張月鹿住的是高品道士的套間,齊玄素住的就是個單間,而且兩處還隔著相當距離,似乎生怕齊玄素有半點不軌之心。


    第二天一早,齊玄素從入定中醒來,推門而出,就見院子裏的石桌旁坐了一人,竟然是裴小樓。


    “裴真人?”齊玄素有些驚訝,“你從玉京迴來了?什麽時候迴來的?”


    “剛迴來不到半個時辰,聽說你剛好來了萬象道宮,便直接過來了。”裴小樓不掩疲態,並非身體上的勞累,而是心神的疲累。


    齊玄素直接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問道:“雷真人呢?沒跟你一起迴來嗎?”


    裴小樓道:“七人調查小組除去一個張青霄,加上一個李天瀾,還是七個人,因為我的幹係最小,又是萬壽重陽宮的人,所以是第一個結束質詢的,其他六人還要一段時間。小環她是七人調查小組的領頭人,可能要拖到最後,不過家兄說了,沒有太大問題,讓我先行迴來,我不敢不從,隻能先走一步。”


    齊玄素又問道:“金闕議事的結果如何了?”


    “還能如何?”裴小樓歎了口氣,“一團漿糊,互相扯皮,都是有靠山的人,隻要不犯臨陣脫逃這樣的大錯,是不會怎麽樣的,不外乎是記過、問責,至多是個失察之罪。李天瀾這個老狐狸倒是想得明白,最後圍攻司命真君的時候要出力,就能一俊遮百醜,有了這一條,別人也好為他說話。”


    這倒是沒有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隻是想到在金陵府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最終卻是這麽個結局,齊玄素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齊玄素想起一事,又取出自己備份的“留聲符”,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因為裴小樓是知情人,所以齊玄素沒有任何保留。


    裴小樓聽過之後,收起那道“留聲符”,點了點頭:“沒什麽大問題,交給我就是,我會跟徐真人聯合辦案,畢竟牽涉到了無墟宮的輔理,由我們兩位萬壽重陽宮輔理一同出麵,也在情理之中。”


    齊玄素徹底放下心來。


    裴小樓話鋒一轉:“對了,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你和張青霄的,你去把她請來,我一並說了。”


    齊玄素剛要起身,就聽張月鹿的聲音從院外傳來:“不必了,我不請自來。”


    話音落下,張月鹿已經走進了院子。她本就是找齊玄素的,隻是沒想到裴小樓也在這裏。


    “正好。”裴小樓衝張月鹿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下說話。


    張月鹿與齊玄素坐在一邊,裴小樓獨自坐在另一邊,然後他從須彌物中取出兩張青藤紙,往石桌上一拍。


    青藤紙是道門撰寫青詞的專用紙張,所用材料十分珍貴,造價高昂,焚祭上蒼的時候燃起的火又青又紅,騰起的煙也呈出七彩之光,十分好看。


    道門的正式公函都是使用青藤紙。


    “這是什麽?”齊玄素問道。


    裴小樓兩隻手分別按住兩張青藤紙:“委任狀,一人一份。”說著把對著張月鹿的那張青藤紙往前一送。


    張月鹿拿過青藤紙,不出意料,她果然升了三品幽逸道士,品級和職務終於對應起來,不再是以四品祭酒道士的品級高配副堂主的職務。


    張月鹿的表情十分平靜,並沒有如何驚喜。畢竟意料中事,隻是提升了品級,多了些每月例銀和補貼,享受的各種待遇更上一層樓,各種折扣的力度更大了,對於張月鹿而言,這當然是很好的事情,可也不值得太過興奮。


    裴小樓道:“正式的三品幽逸道士籙牒、對應的‘中極經籙’,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這件事算是徹底定下了,從今以後,就不能再叫張法師,而應該稱你為張高功了,近五十年來,你算是最年輕的高功法師。”


    張月鹿並無得意之色,隻是道:“有勞裴真人了。”


    裴真人又將另外一張青藤紙推到齊玄素的麵前。


    齊玄素拿過青藤紙,盡管也是早有預料,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


    破格提拔!


    四品祭酒道士。


    從五品道士到四品祭酒道士是個門檻,就像朝廷中進士和舉人的區別,舉人當然能夠做官,可基本上隻能做八品的縣丞、教諭,運氣好些,能做個七品縣令,就到頭了。就算走了大運,得到帝王賞識,可至多就是一部堂官或者封疆大吏,還未有人能夠登閣拜相,哪怕是一部堂官,翻遍史書,也是屈指可數。


    放在道門,四品祭酒道士是高品道士,有望躋身真人、參知真人乃至於平章大真人的行列之中,可謂是前途無量。而且以他的歲數來說,隻要不犯大錯,最不濟也能混個真人名號隱退山林,佩慧劍再也不是夢想。如果他運氣再好些,又有機遇,那麽多年之後位列金闕,也不是不能。


    裴小樓笑道:“你也一樣,正式的四品祭酒道士籙牒、對應的‘初真經籙’,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可以改口了,以後就叫你齊法師。”


    齊玄素以五品道士的身份擔任主事道士,其實同樣是高配職務,所以升了四品祭酒道士隻是迴歸正常,不必再去調整新的職務,頂多是從空頭主事變成個實權主事,還是主事,不會變成副堂主、副府主、輔理一級。


    齊玄素笑了一聲:“齊法師可沒有齊真人好聽。”


    “你小子野心還不小。”裴小樓笑罵一聲,“青霄都沒升上去呢,你就琢磨著升二品太乙道士了?”


    齊玄素擺了擺手:“等我做了真人,估計青霄都是參知真人了。”


    裴真人倒是不否認這一點:“我覺得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一職就不錯,慈航一脈出身的參知真人都要在這個位置上走上一遭。”


    張月鹿不由輕咳一聲。


    齊玄素十分貼心地轉開了話題:“對了,四品祭酒道士的待遇如何?”


    張月鹿可以不怎麽在意,他卻是不能不在意,畢竟他身上隻剩下一百太平錢了。


    裴小樓道:“我大概算了下,紫微堂四品祭酒道士每月可以有二百圓太平錢的例銀,加上各種補貼,總共三百圓太平錢,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太平錢。”


    齊玄素又驚又喜:“這也太多了吧?我過去在江湖上廝混,風裏來雨裏去,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出生入死,一年也掙不了這些錢。”


    裴小樓解釋道:“之所以定得這麽高,主要是為了養廉,杜絕各種貪汙情事。過去的時候,好些人貪汙被抓之後,就狡辯說俸祿例銀太低,吃不飽,不得不貪,如今把例銀提高,足夠養活一家老小還綽綽有餘,若是還貪,那就再無其他說法了。”


    齊玄素算了算,問道:“一個四品祭酒道士一年三千六百太平錢,十個就是三萬六千太平錢,一百個是三十六萬太平錢,一千個是三百六十萬太平錢,我記得四品祭酒道士總共是三千餘人,按照三千來算,那就是一千萬太平錢,這還不算其他道士和靈官的開銷。對於道門的財政壓力會不會太大?”


    裴小樓道:“第一,不是所有道士的例銀都這麽高,也不是所有道士都有補貼。你先是在天罡堂,九堂之中補貼最高,接著又到了紫微堂,九堂之中例銀最高,而九堂的待遇又遠高於地方道府。絕大部分四品祭酒道士,都拿不到你這個數目,一般隻有一千五百太平錢。”


    “再舉個例子,你之前有候補祭酒、預備祭酒的補貼,可這兩個補貼對於年齡卡得很死,根本沒有多少人能拿到手,所以賬不是這麽算的,三千餘名四品祭酒道士的開銷其實是在五百萬太平錢左右。”


    “第二,靈官的人數比道士多,其例銀卻遠不如道士。根據度支堂統計,如今道門一年的收入大約是一萬萬太平錢左右,要從中拿出三千五百萬太平錢供養道門全體道士和靈官,而靈官隻占了三分之一左右。”


    “再有就是,道士們的例銀大多都花在了道門,比如玉京的租房,天機堂、化生堂的花銷,還有日常的衣食住行等等,這是很大一筆的迴流,等於是肉爛在了鍋裏。”


    “第三,道士品級越高,待遇越好,可人數也越少。四品祭酒道士有三千餘人,三品幽逸道士卻不足五百人,到了二品太乙道士一級,數量更是卡死了,普通真人一百零八人,參知真人三十六人,加起來也不到二百人。再往上的大真人一級,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而且大真人們都是有私產的,他們不領例銀。”


    “綜上而言,財政壓力是有的,但還沒到無法維持的地步,如今道門每年能有一千萬左右的盈餘,隻要占據收入大頭的海貿不出意外,那就沒有太大問題。”


    齊玄素恍然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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