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客棧”掌櫃的簽押房已經成了一個臨時的“中軍大帳”,掛起了黑衣人的地圖,傳令兵進進出出。


    齊玄素也在這裏見到了那位要見自己的將軍,也就是秦無病。


    僅從外表來看,秦無病並不算老,甚至可以說很年輕,與齊玄素相差不多。可齊玄素明白,那是因為極高的修為形成了駐顏的效果。。


    不過秦無病真實年紀也不會很大,不會超過四十歲,在黑衣人中可以算是少壯派。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稱得上“俊彥”二字。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家世、能力、履曆,在多年之後,他會以郡王的身份代表黑衣人進入內閣,成為朝廷最高處的極少數人之一。


    正如張月鹿有望進入金闕,成為左右道門走向的大人物之一。不過這一切都有著一個前提,最起碼要活到那個時候。


    關於道門和朝廷聯合清剿雍州境內所有隱秘結社妖人的消息,齊玄素已經在來此的路上從那名守備的口中得知,他並不驚訝道門的雷霆手段,隻是沒想到道門的動作如此之快,直接跳過了金闕的扯皮階段,看來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的意見達成了一致。


    秦無病審視著其張玄素,許久之後方才開口道:“我叫秦無病,你可以直接稱我的官職‘副都護’,你要是想要稱我一聲‘將軍’或者‘都督’,我也不介意。”


    “都督”是五軍都督府的最高官職,雖然已經隨著廢除衛所製度而廢棄,但也成為許多人對鎮守總兵官和提督軍務總兵官的稱唿,類似於稱唿總督為“部堂”,稱唿巡撫為“中丞”。


    齊玄素以道門禮節見禮,避免了下跪的尷尬,同時又用了一個頗為恭敬的稱唿:“魏無鬼見過都督。”


    “你是道門之人?”秦無病挑了下眉頭。


    齊玄素深知自己身上的道門印記很難掩蓋,幹脆半真半假道:“萬象道宮出身,後來流落江湖。”


    這句話倒也不能算假,齊玄素在去天罡堂之前,的確是流落江湖,現在算是二次流落江湖。而且像他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道門稱之為“遊方道人”,他們不在意道士品級,與江湖人沒什麽區別,時間久了,就變成了“前道門之人”。再加上道門實在太大,很難在短時間內切實查證有沒有一個叫“魏無鬼”的前道門之人。


    秦無病沒有起疑,說道:“你和那名哨官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他們開銃在先,你還手在後。在他們出示都護府的軍令之後,你也不再反抗,陳猛先是打你,又要殺你,雖然情有可原,但於軍法不合。你在萬不得已之下出手反抗,我們黑衣人也要講道理,總不能要殺別人還不許別人還手,沒有這樣的道理。”


    齊玄素稍稍放鬆幾分,畢竟聽秦無病話中的意思,不打算追究他殺人的事情了,這便是他不把事情做絕的緣故,若是他大開殺戒,秦無病未必還這麽好說話。當然,最關鍵的因素還是秦湘。一位縣主的麵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她保下一個隱秘結社的邪教妖人,未必能夠做到,可要她保下一個有恩於她的江湖義士,秦無病還是樂意給這個麵子。


    畢竟權貴之間更講究人情世故。


    秦無病提過了這一茬,轉而說道:“你救了縣主,很不錯。那麽你知道是誰襲擊了縣主嗎?”


    齊玄素故作遲疑道:“迴稟都督,我不能斷定,隻能是推測,似乎是八部眾的人。”


    “何以見得?”秦無病又問道。


    齊玄素道:“常在江湖行走,對於這些隱秘結社的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各不相同。比如說‘天廷’,就是一夥妄人,‘客棧’和七寶坊是一夥生意人,清平會最為神秘,還有三大邪教紫光社、知命教、靈山巫教,就是一群瘋子。而八部眾的人,似乎最為正常,不過他們的體貌特征總會有些問題,或是皮膚呈現青色、灰黑色,或是臉上生瘡,頭上生角,或是生有鱗片、獠牙等等,據說是八部眾的各種奇怪藥物導致。”


    秦無病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根據道門那邊給出的說法,這裏的確有八部眾的活動痕跡,正好一並剿滅。”


    齊玄素有些摸不透秦無病的真實想法,選擇緘默不語。


    秦無病接著說道:“不管怎麽說,我要感謝你救了縣主,沒有讓她落入八部眾的手裏。如果八部眾抓住了一位縣主,又在她的身上用了些讓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藥物,那麽對於宗室來說,是天大的醜事。所以我會給你向朝廷請功。”


    “請功就不必了。”齊玄素趕忙道,“一介江湖草民,不敢居功,而且對縣主也不好,她說不定要因為此事受些責罰,所以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無病深深地看了齊玄素一眼,似笑非笑道:“憐香惜玉。”


    齊玄素臉色一肅:“不敢。”


    “敢也好,不敢也罷,都沒什麽關係。對了,縣主在等你,她想要向你當麵道謝。”秦無病笑了笑,“她在二樓,你去罷。”


    齊玄素再次向秦無病行禮,然後退出簽押房,從大堂的樓梯往二樓行去。


    在齊玄素去了二樓之後,秦無病的隨從走了進來,說是隨從卻也是參將的品級,不過並不領兵,而是充當讚畫。


    “將軍,西涼總督府的公文。”參將手中拿著一頁各地官府衙門常用的公文箋。


    秦無病並不伸手去接,隻是道:“念。”


    “是。”參將應了一聲,同時盡力降低聲調,以期減輕公文內容的觸目驚心,“西涼總督府致西州都護府秦副都護無病台鑒:久視四十二年正月二十六,總督府頃接道門北辰堂秘密照會:根據北辰堂所獲悉之情報稱,此次進入雍州之數境內千西州客軍,有隱秘結社清平會之核心人物潛藏其中,意圖不軌,北辰堂聲言,此人可能致使此次剿滅雍州隱秘結社之行動功敗垂成雲雲。北辰堂何以獲得如此匪夷所思之情報?局勢將因此發生何等重大之惡果?總督府何以迴複北辰堂照會?秦副都護無病當有以教示。”


    沉默。


    秦無病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不見,隻剩下沉默。


    “將軍。”參將輕聲問道,“北辰堂為什麽不直接照會天罡堂?反而要照會總督府,再讓總督府來知會我們?”


    秦無病閉上了雙眼:“不管怎麽說,西涼總督名義上節製西州都護府,正所謂師出有名,西涼總督府發出這封公文,誰也不能說錯。關鍵在於北辰堂和天罡堂,這個時候已經很明白了,三道之間,暗流湧動。所謂上三堂,正一道掌握了天罡堂,太平道掌握了北辰堂,全真道掌握了紫薇堂。這次剿滅雍州境內隱秘結社,以天罡堂為主,我們都護府因為西域戰事的緣故,一向與天罡堂交好,而全真道也是站在正一道這邊,可太平道不希望功勞全都落在天罡堂的手裏。”


    參將一驚:“道門內鬥!”


    “不是道門內鬥那麽簡單,朝廷也牽扯進去了。”秦無病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嗅覺之敏銳可想而知,“從清微真人麵見陛下開始,朝廷就決定要插手了,正因如此,全真道和正一道才會拋棄過去種種矛盾,毫不猶豫地聯手結盟。而在這個時候,西涼總督也擺明了立場,他是站在太平道那邊的。”


    參將臉色凝重:“他們不希望這次剿滅隱秘結社的行動成功?”


    秦無病睜開雙眼,沉吟了一下,說道:“你說,用折損道門的些許威望來換取天罡堂的掌堂真人換人,值還是不值?”


    參將十分吃驚:“如何動搖一位掌堂真人的位置?僅憑這些小動作嗎?”


    秦無病道:“總督府的意思很明白,我們軍中出了奸細,需要停下來抓內鬼,不管最後抓沒抓到,現在都無法配合天罡堂剿滅隱秘結社的妖人。”


    “當初大將軍通過一位金帳那顏知道了金帳大軍的動向,從而大敗金帳大軍,斬敵數千,那麽你說隱秘結社會不會也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天罡堂的動向?而且那些隱秘結社的妖人不是任人拿捏的泥人,內外夾擊之下,未必不能讓天罡堂大敗。”


    “一場大敗之後,總要有人負責的,再說了,又不是廢黜參知真人的名號,隻是換一個人來做掌堂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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