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輝九年春,明媚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林照在地上,萬物皆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生機盎然,一派美好景致。斑斑點點的葉影撒在了地上,像是一塊天然的花毯,鳥兒在那裏歌唱,白鹿在那裏歡跑,馬兒在那裏奔馳,碧草在那裏生長,繁花在那裏綻放……形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安適恬靜,活潑靈秀。

    隻聽得“嗖”的一聲,一支羽箭穿透這柔和明媚的陽光飛射向一隻白鹿,那白鹿應聲而倒。這時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勒住馬韁出現在這幅圖畫中,原來這支箭正是他射的。隻見那少年樣貌俊美,眉清目秀,活力四射,英氣勃勃,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他臉上洋溢著射中鹿的喜悅,這時一個人的聲音從林中傳來“陛下,好箭法。”話音剛落,一個二十八九的青年縱馬急馳過來,這人年紀雖較長,樣貌也遠不及那少年俊秀,但眉目間也顯出英氣。

    原來那少年名叫鄭曦,正是那個躊躇滿誌的小皇帝,此時他二十三歲,已登基了九年,早已親政多年,政通人和,國力強盛。而那青年名叫上官曼青則是他發布海選文書招納的賢良文學,上官曼青平日雖沒規沒矩,但無論文治武功都頗有見地,為人滑稽幽默,深得聖上非同一般的寵信和喜愛。

    這日春和景明,也沒什麽政務,太後(以前的淩美人)也不怎管他,他就帶了上官曼青,和一些羽林軍隨行,來上林苑狩獵。上官曼青勒馬,對鄭曦道:“陛下,咱們出來怕是多時了,咱們也該迴宮了。”鄭曦道:“朕還未盡興,多玩一會不成麽?”說到這也有幾分不快。上官曼青不想掃他的興,笑道:“那就等天黑了再迴朝吧。”鄭曦道:“不,朕今天不想迴宮,也不想隻在上林苑打獵,朕想在城郊一帶走走。如何?”上官曼青知道太皇太後死後鄭曦才真正自由,這時正是年少氣盛,難免不想迴朝,於是笑道:“陛下不迴朝,也沒什麽。隻是皇後娘娘那怕是又要鬧騰了。”鄭曦不悅道:“笑話!朕是不是要微行也由得了她?若不是母後和姑母護著她,我早跟她翻臉了。”上官曼青微笑搖頭道:“也成,不過既是微行,也不必叫那幫羽林軍相隨吧。”鄭曦點點頭,道:“你去傳令,讓他們迴宮,跟母後稟告一聲也就是了,皇後娘娘那不用說了,省得她又發瘋,這些侍衛可應付不來。”上官曼青道;“臣遵旨。”鄭曦一指被他射中的鹿,道:“這個賞給那些侍衛吧。”上官曼青道:“諾。”說著策馬進入樹林傳令。

    此時太陽已然偏西,羽林軍早已得令迴宮。上官曼青和鄭曦已來到凡間,在京城城郊的一個小縣閑逛,上官曼青問道:“陛下,要不要住店啊。”鄭曦道:“上官兄長,我給你說的你不記得了?咱們是扮作獵戶或者地方豪強,怎麽還叫我‘陛下’呢。”上官曼青略一思索,道:“諾,莊主。”鄭曦並不十分想扮作江湖人士,而且自己這樣也不像江湖中人,笑道:“‘莊主’?你可真能編啊。叫我‘少爺’便是了。”上官曼青道:“臣覺得現在叫‘陛下’固然不妥,但先皇已故多年,陛下早已當家作主,君臨天下,就算扮作富商豪強也應叫您‘老爺’啊。”鄭曦今年不過二十多歲,這個稱唿實在不符,不禁一笑,心道:這人可真夠滑稽的。笑道:“你隻要不怕別人當你有病,就隨便你吧。”上官曼青也是一笑,不再答話。

    二人一路閑聊說笑,上官曼青一指前麵的一個酒樓,問道,“咱們要不要吃點東西。”上官曼青一說,鄭曦也覺腹中饑餓,道:“成,咱們今日就在此住店吧。” 上官曼青應道:“是。”翻身下馬,將兩匹馬拴在店邊,隨鄭曦走入客店。二人找地坐下,招唿小二過來,可是這酒樓生意興隆,店小二實在忙不過來。這時站在帳台的一個女子走來,萬福行禮,笑道:“二位客官,讓你久等了,你們想要點什麽?”鄭曦聽這女子聲音動聽,抬頭向她看了一眼,不覺大吃一驚,身子一顫,不禁“啊”的一聲驚唿。隻見那女子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相貌美豔,清麗高雅,眉目間透出一種貴氣,更奇的是她長得竟像極了皇太後。上官曼青見狀也抬起頭來,也是一驚,不由得驚唿“太後”。鄭曦聽了這話先迴過神來,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便道:“隨便來兩個小菜就是了。”那女子應道;“是。”轉身離去。

    鄭曦低聲問道:“上官兄長,你說這女子像誰?”上官曼青自知剛才失言,不願再提,道:“少爺,此事關係後宮清譽,為臣以為此人隻是相貌極似太後而已,不會跟太後有何關係。”鄭曦問道:“但如果她是太後的女兒,我卻不聞不問,豈不是大大的不孝?”上官曼青大吃一驚,隻覺得陛下這話太過離譜,這種玩笑就算是先帝也開不得。正色道:“少爺,這話決不可亂說。太後是先帝的妻子,她的女兒自然都是公主,怎會是個老板娘啊!”鄭曦信得過上官曼青,搖頭道:“兄長有所不知,傳說母後在進宮之前嫁過人,還生了個女兒,一直流落在民間。”上官曼青知鄭曦決不是說話不經思考的人,這話定是有什麽依據,更是驚異,顫聲道:“這些流言蜚語萬萬信不得啊!”鄭曦道:“上官兄長,朕信得過你,這個秘密隻告訴你一個人:這不是流言蜚語,是藍琴從姑母那聽來的。”這話猶如晴天霹靂,上官曼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分明就是事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想打探清楚,低聲道:“反正在此住店,臣今晚便可去探聽一下虛實。”鄭曦點了點頭,不再談起此事。

    這天夜晚,上官曼青站在店主的窗下打探,通過窗縫望向屋裏,他功力深厚,輕功又好,竟無人察覺。隻聽白天那女子道:“三哥,妍兒和劍兒睡了麽?”隻聽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鄉下漢子,道:“都睡了,怎麽了?”那女子壓低聲音道:“三哥,我今天遇到了兩個怪人。”那男子問道:“什麽事?”那女子道;“今天店裏來了兩個外地人,他們見了我就目光驚異的看著我。”那男子傻笑道:“這算什麽,你這樣傾國傾城,誰看了不驚異?”那女子臉上一紅,嗔道:“跟你說正經的,少在這胡說八道。”頓了一頓,繼續道:“更奇的是,其中一人說了句‘太後’,那人聲音雖低,但我卻聽得真切。”那男子也是一驚;“你沒聽錯?”目光中已流露出惶恐之色,那女子點了點頭,那男子忙壓低聲音道:“那還等什麽,來者不善,咱們還是快走吧。”那女子仍是猶豫不決,道:“可是外祖母臨終前說讓我務必找到母親啊。”那男子不悅道:“你母親失散多年,早不知是生是死了,上哪找去啊。”那女子道;“不,外祖母說母親沒死,她就在京城,而且嫁給了貴人。”那男子有些不耐煩了:“什麽‘貴人’?皇上麽?你還嫌這事不夠麻煩麽?”那女子一咬牙,知道不說已是不能將他留住,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本不想告訴你的,外祖母臨終前告訴我要慎重,我怕你一時衝動泄露出去,惹來麻煩。”那男子惱道:“你別在這胡說八道了,要是讓人聽見了怎麽辦,別跟你外祖母一快發瘋。你忘了十幾年前那人警告過咱們什麽?”那女子仍不死心:“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說母親沒死。爹爹臨死前也念念不忘母親啊。”說到這淚水便從臉頰滑落,那男子見狀心生憐惜,伸手摟住了她,柔聲道:“你爹爹已死,就算找到了也是白白傷心,你放心就算找不到你的母親,我也要一生一世的照顧你。”上官曼青聽到這心下已十分明白,但仍擔心有人設下騙局,不敢輕易行事。悄悄離開。

    上官曼青來到鄭曦房中,說道:“少爺,那女子說她的母親早已失蹤多年。”鄭曦驚道;“我要去見她,免得他們離開這裏再也找不到。”上官曼青道:“少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小心有詐。”鄭曦道:“什麽有詐?他的樣貌像極了母後,怎會是假。”上官曼青道:“少爺,那個人不簡單,她竟然知道她的母親嫁給了皇上。”鄭曦微微一驚,隨即道;“是姑姑告訴她的?”上官曼青道:“臣不知,但這事隻有長公主知道,如果是長公主安排的,那又如何?”鄭曦不悅道:“這樣正好,我還正愁沒機會收拾皇後。”上官曼青微笑搖頭,問道;“那少爺想怎樣?”鄭曦道:“接她進宮,我看姑母能有什麽話說。”上官曼青應道:“諾。”

    上官曼青快步向那兩人房中走去,卻見那兩人帶了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欲出門離開。他們見到上官曼青不由得大驚,那男子問道:“客官,有什麽事麽?”上官曼青笑道:“二位不要緊張,敝主人隻不過是想讓這位姑娘到府上一敘,不知如何?”那男子低聲對那女子道:“你又惹禍上身了。”接著對上官曼青道:“不敢當,我們有事,不能奉陪了。告辭。”上官曼青知道他們心有所忌,不敢去,當下舉劍攔在他們身前,笑道:“沒事,敝主人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傷不了這位夫人。”他們不會武功,見上官曼青拔劍不由得又驚又懼,退後兩步,抱住了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雖不明白什麽但也心中驚恐,緊緊抱住那男子。上官曼青一笑,說道:“夫人要不要去全在自己,如是不要,在下不敢為難。隻是夫人永遠不會滿足你外祖母和爹爹的心願,你永遠見不到你的母親!”那男子怒道:“你,你偷聽我們說話!”那女子卻不在乎這個,顫聲道:“你說,你說我母親還活著!”上官曼青微微點頭,那女子不由得又驚又喜,喜道:“我,我跟你去。”那男子道:“娟妹,你不要去,他們能有什麽好意。”那女子搖搖頭,道;“不用擔心,我自己有分寸,照顧好兩個孩子。”接著對上官曼青道:“閣下,請帶路。”那男子想阻攔,可上官曼青舉劍攔住,接著帶那女子上樓。

    到的房前,上官曼青輕輕叩門,道:“少爺,你想見的人來了。”鄭曦在房中應道:“請她進來吧。”上官曼青應道:“是。”打手勢讓那女子進去。那女子推門進去,向鄭曦萬福行禮,道:“客官,找我何事?”鄭曦打手勢讓她坐下,道:“在下因好奇派上官兄長探聽了你們的話,夫人莫怪。”那女子心想:那人探聽我們說話,我們竟沒察覺,若是他有加害之意,豈不是……當下也不往下想,微笑搖頭,坐在鄭曦身旁的榻上,鄭曦問道:“聽上官兄長說夫人在尋母,是麽?”那女子微一沉吟,點了點頭,道:“這……這……”想到這又覺得似乎不能說,所以不再說下去。鄭曦道:“夫人不放心我麽?如果我想生事,就不會來跟你談了。”那女子一想也是,一咬牙,問道:“公子可認識一位姓淩的女子?”鄭曦道:“你說誰?我的母親就姓淩啊!” 那女子大吃一驚,不再想到有詐,下定決心探聽母親下落,顫聲道:“那你家老爺是?”鄭曦道:“這個不重要,你難道真的知道你母親嫁給誰了?”那女子道:“我雖不聰敏,但你的來意我也猜出一二。這麽多年找母親不是白找的。”鄭曦點了點頭,道:“我家老爺已經去世了,不過母親尚在。”那女子又驚又喜道;“那她在哪裏?我能見到她麽?”鄭曦微笑點頭,道:“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的身世。”

    那女子決心尋母,不再隱瞞,沉默半晌,道:“小女子姓吳名娟,魯國人士。父親是一位富商,母親淩氏也是官宦之後。可是我四歲那年同父母一起外出送貨,路上遇到了強盜,母親掉下山崖不知去向了。”說到這已是淚流滿麵。鄭曦道:“抱歉,不該讓你迴憶這段傷心往事。”吳娟搖了搖頭,歎道:“提不提都是發生過的,都要麵對。反正過了這麽多年了,該讓它過去的也就讓它過去吧。”鄭曦點了點頭,問道:“後來怎樣?”吳娟道:“後來爹爹四處尋訪母親,生意也擱下了。爹爹日日思念母親,在我十歲那年就病逝了。家裏早已沒了積蓄,我和外祖母賣了房子,到處尋找安身之所。後來我們來到齊國,有一個好心的農家收留了我們,過了幾年平淡的日子。在我十二歲那年外祖母也死了,她死前告訴了母親的事,說她嫁給了太子,(鄭曦聽到這心想:她所說的“太子”大概就是指先皇了)叮囑我要找到母親。從那以後我在這世上已是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了,很想找到母親,卻一點線索也沒有。那農家主人的兒子沈三大我三歲,待我甚好,我也就在十五歲那年嫁給了他。可是一年以後,從京城來了一位官人,他似乎對我們極其了解,他說他要帶我去見母親,我心中歡喜也沒多想,就答應了。因為事關重大,我隻跟三哥說是找母親,隻跟他爹爹說是到外地去做生意,其它的什麽也沒說。他爹爹本是不許,說在鄉下安安生生的種地挺好的,後來看我硬是要走也就不再反對,給了我們些銀兩,讓我們過不下去了還會來。第二天一早就跟三哥一起告別了他爹爹上京城去了,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事情沒我想象得這麽簡單。那人安排我們在一個客棧住下,之後就走了,十餘天中一點消息也無。我和三哥等得有點煩了,正當打算離開時,一個貴婦來找我們了(鄭曦心想:這個貴婦想來就是姑母了,因為不想泄露此事就親自來訪。),她也不容我們解釋,就叫我們先離開這裏,接著她就一把火燒了客棧。客棧裏的人幾乎盡數葬身火海,我看了心裏害怕,這個人可真狠,一把火就害了這麽多人,可是又不敢阻止。”鄭曦心想:這事關係後宮清譽,放一把火也不是什麽大事,更何況她是長公主呢。接著問道:“她有沒有對你們說設麽?”吳娟微微搖頭:“她什麽也沒告訴我們,隻給了我們些銀兩,讓我們趕緊離開,還讓我忘記母親,隻當從沒發生過這迴事。否則,我們將永無寧日,甚至家破人亡。當時我真的好怕,我見他一把火燒了這麽多人,知她此言非虛,而且此事牽涉皇室,雖尋母心切,卻也不敢再追查了。但讓我就此離開京城,我也心有不甘,於是好不容易說服了三哥,在城郊安頓下來做些生意,後來生了一個男孩沈劍,和一個女孩沈妍。我們抱有一絲希望,等待母親的消息。”鄭曦心想:這個女子也真厲害,尋訪母親之心竟這樣堅定,竟在城郊住了這麽多年!又見吳娟所言與表姐幾乎相同,而且相貌極像母後,神態和情感又如此真摯,絕非作假,也就信了。問道:“你還想見你的母親麽?”吳娟堅定地道:“自然想。”隨即又有幾分猶豫,道:“隻是,隻是是否有些不方便?”鄭曦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杖母後的幫助,而母親拋家舍女,定然十分內疚,自己身為人子,自當讓她們母女重逢,以盡孝道。於是說道:“這有什麽不方便,朕就不相信身為九五之至尊連這點小事也做不了。”吳娟本已猜到他的身份,但聽他親口說出還是微微一驚,隨即跪下,道:“民婦叩見陛下,請陛下恕民婦無禮之罪。”鄭曦微笑扶起,笑道:“夫人無需多禮,不知者無罪。不知夫人是否願意隨我們上京?”吳娟點頭道:“陛下若能帶民婦尋母,民婦感激不盡。” 鄭曦點了點頭,道:“夫人,在下微服出行,不必再叫我‘陛下’了。”吳娟點了點頭,應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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