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水裏出來,樓澈才發現,他們之前無意中找到的那個石穴,居然就在玉樓之下,因著構造奇特,深在河底卻可以避水,這次因緣際會,不僅找到了紅梅幽瓣,還救了二人一命,應該真的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然而,樓澈卻完全無法這麽慶幸,因為現在,他懷中抱著的人,靜靜地像睡著一般,卻就是這過分的安靜,讓樓澈心頭恐懼愈盛,腳下飛雲,每前進一步,那種即將失去的感覺便會清晰一分。

    直到,不遠處終於有房屋群落映入眼簾,樓澈方才稍稍鎮定,現下,按他剛剛的速度,半日行程,應是離開成都有好一段距離了。

    看了眼懷中的紫丞,樓澈定了定心神,再次催動內力疾行而去。

    這是座小城鎮,比村莊大不了多少,樓澈一進去,便憑著以往經驗,直接尋至客棧。

    那掌櫃的一見有人前來,立馬放下手中賬目,殷勤地迎了上去,“這位客官,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啊?”

    “住店,麻煩一間安靜點的客房,還有,替本大爺找個大夫來,要快!”樓澈急吼吼道,那掌櫃的倒也算經過世麵,見樓澈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懷裏還抱著一個,立時便了解了當下情形,忙應,“好咧!”轉而又吩咐小二,“領這位爺去後院那間上房!”

    那小哥放下手中活計,引樓澈向內走,“爺,這邊請。那間上房是獨自成間的,最是安靜了。”

    樓澈聞言,隻點了點頭,注意力仍舊完全集中在紫丞身上。

    小二沒聽樓澈答話,一時有些好奇,便順著那目光悄悄瞅了眼他懷中抱著的人,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立時忍不住驚唿,“天哪!小的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知道,世上竟有這麽好看的人!”

    樓澈皺眉,那小二渾然未覺,仍舊不住盯著紫丞猛瞧。雖說奄奄一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而且還是閉著眼睛,但那張靜然安睡的麵容,仍舊絕美,甚至比以往更添了些羸弱的柔順之態,惹人憐惜。

    不想讓別人看見紫丞這樣的一麵,樓澈微側過身,收緊雙臂擋住他。

    店小二這才察覺自己失態,唯恐客人生氣,忙賠笑道,“爺別生氣,是您的娘子實在好看得緊,小的忍不住多看了眼,實在沒別的意思,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樓澈一驚,心跳有些不穩。

    娘子?

    再看紫丞,身上雖然披著自己的外套,但露出的中衣部分仍舊可以看出,是在玉樓扮花魁時的女裝,並且,這般柔順地偎在自己懷中沉睡的姿態,確實很像……

    麵上微紅,樓澈訥訥應道,“沒、沒事!本大爺不怪你,你快些帶本大爺去客房!大夫一到,就帶他過來。”

    “是、是!”小二見他這麽好說話,一時也鬆了口氣,心裏對這對“落難夫妻”好感又添了幾分,忙將樓澈送到客房,便體貼地關門離開了。

    將紫丞平放在床上,樓澈摸摸他裏衣,還好,剛剛一路用真氣相護,已經幹透了。展開被子仔細蓋好,樓澈方才走到桌邊倒杯茶喝了,然後重又坐迴床沿,一手不自覺地撫摸柔軟的棉被,眼神膠著紫丞平靜的睡顏,心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客官,大夫來了!”

    一陣敲門聲傳來,樓澈臉上窘迫一閃而過,像是有些做賊心虛般連忙收迴目光,卻在聽到後麵一句話時,麵色一喜,急急上去開了門,將還未喘過氣來的老大夫迎至床邊。

    多半行醫頗有些年頭,慣見病者家人這般態度,那大夫看出不是小事,也趕緊不再多言,直接開始給紫丞搭脈。

    良久,樓澈看那大夫花白的眉顫顫的,心頭有些縮緊;然後,直到那人終於長歎一聲,不住搖頭時,樓澈耳內轟鳴,幾乎連外界聲響都快隔絕開去,亦或是,自發地,他不願意聽到大夫下麵的話。

    但,那些話,對醫者而言,卻是不得不說的。

    ……

    渾渾噩噩坐在床邊,樓澈都不知道另外兩人是什麽時候離開,他隻是望著紫丞,隻是望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恕老夫無能為力,這位公子,您還是……節哀順變吧……

    他不願相信那種話,但是為何,它們就像幽靈一樣,始終在腦海盤桓,有那麽些時候,他幾乎都要相信那是事實了。

    確實,是事實嗬……

    不是麽?連紫丞自己都知道,他中的毒,無藥可醫……但為什麽?直到這種事情真正擺在眼前時,他才開始意識到,紫丞或許……真有一天,會離開他。

    不是三日,不是五日,不是三年,亦不是五年,而是,永遠離開,再也無法相見。

    再也,無法相見嗬……

    樓澈呆呆地凝視紫丞,那雙眼,正緊緊閉著,而現在,其實對他而言,睜開抑或是閉上,都一樣了。

    請恕老夫直言,這位公子或許尚有幾日生機,但他的眼睛,怕是已經……

    失明?

    是不是意味著,你以後都看不見太陽,能見的,隻有那種會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嗬……彈琴的……本大爺現在才想起來,好像以前都忘了問你——

    你,怕不怕黑?

    恍然一笑,樓澈忽而想起,他們曾經的一段對話。

    那時,他還像個傻瓜似的,笑得很有些沒大腦,“彈琴的!你好厲害!本大爺怎麽從來不知道,你耳朵這麽靈的?竟能聽音辨位!”

    而那時,他的迴答是——

    心頭一緊,樓澈不由伸指點上紫丞唇瓣,複又輕輕摩挲,彼時幽然的歎息仿若響起在耳畔,不停繚繞,餘音緩緩。

    他說——

    “隻是……為了習慣罷了!”

    隻是……為了習慣罷了……

    為了習慣,這終有一日會到來的黑暗。

    樓澈苦澀地扯了扯唇角,紫丞原來早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那個什麽“千日黃泉”還會造成這樣的後果……而自己,竟從來都不知道,已經了解的那些,都不過是無意中聽來,紫丞一個字都沒對他親口說過。

    從來沒有,無論何時,都是默默承受一切的,大笨蛋……

    那麽,到現在,關於那些事,都完整了嗎?是不是還有,他所不知道的?

    收緊拳頭,樓澈覺得,胸口悶得快要喘不過氣,而床上躺著的人,仍舊靜靜沉睡著,對他的掙紮、他的痛苦恍若未察。

    如同一直以來兩人的相處,都是他在苦苦追逐,而另一個人,卻始終波瀾不驚。無論生死,無論安危,都是那樣,雲淡風輕,仿佛從不為任何人輕易駐足。

    終於無法再看,樓澈猛然站起身,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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