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沉重,卻仍舊疾行如飛,雲端駕霧,一聲聲,越來越朝這裏逼近,樓澈抓緊碧落警惕地盯住門外,直到一聲熟悉的嘶鳴割破染血長夜,樓澈才驚訝地看到,飛身而入地居然是個粉色衣衫的稚齡少女。

    猶豫一下,沒來得及出手,便忽覺頸後一疼,竟有人趁隙點了他穴位。張口正要怒罵,卻忽覺喉頭一滯,原來那偷襲的家夥居然連他啞穴也給一並點住了。

    好快的身法!

    樓澈心下稱奇,看見從側後落至自己麵前的男子,一身青黑纏布衫,外罩彪紋大氅,恰到好處地凸顯出那精壯結實的體魄,健如猛虎,然而,最讓樓澈感興趣的卻是那一隻眼。

    是的,那人僅露出一隻右眼,左眼用黑色眼罩覆住,同樣彪紋布料,纏在腦後——然而,那隻露在外麵的眼睛,被幾縷垂下的深褐短發虛掩著,隱隱透出利芒,宛如鷹目,讓被它盯視的人都仿佛無所遁形。

    “少主!”先前的粉衣少女已經撲至紫丞身邊,一臉的驚恐,看見紫丞如死灰的麵色,更已心疼不已,抬起雙手便想碰觸他,卻又擔心會牽扯傷口。

    確實,現在的紫丞,上半身幾乎完全浸沒在猩紅之中,腰間的劍傷還在一點點往外滲血,讓人的心也隨之漸漸下沉。

    “鷹涯,來幫我托著少主。”那名喚鷹涯的男子聞聲,屈膝半跪在紫丞麵前,一手正欲伸至他後頸,卻又有些遲疑,“要怎麽做?”

    這一次,實在是傷得太嚴重了。

    “笨鷹涯!”輕斥一聲,少女卻沒那個閑心再與他爭辯,隻囑咐道,“跟上次一樣,但要更輕點,少主右肩和腰部好像都有受傷……”

    鷹涯點了點頭,便一手捧住紫丞後腦,一手扶按他脊梁,輕輕托起一些的同時,緩緩以內力小心前行,打通淤積在體內不得舒暢的真氣。

    “琴瑚,是軟筋散。”鷹涯注視著少女一點點解開紫丞身上血布的動作,然後,抬眼看了看樓澈,銳利的鷹目中隱隱有跳竄怒火,“你是不是給主……公子吃解藥了?”

    樓澈不甘示弱地瞪迴去,全然沒注意鷹涯話語的停頓。

    你這獨眼的!哼!鷹涯是吧?好!本大爺可記住你了!獨眼鷹——竟敢點本大爺穴道,還指望本大爺乖乖迴答你的問題?門兒都沒有!你就等著挨揍吧!

    “鷹涯,不用理他!這家夥既然害琴瑚心愛的少主傷成這樣,待會兒我們一定要一點一點慢慢地討、迴、來!”

    樓澈一聽,頓時想大唿可惡,卻無奈穴道被點,不能動彈也不能嚷嚷,真真難受得緊,不過至少有一點尚還值得他欣慰——這兩個人看來不會害彈琴的。

    無論如何,現下還是他的傷最重要。

    隻是,那軟筋散的解藥究竟有什麽問題,會害彈琴的傷勢加重?這才是樓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過後,粘濕的衣料終於完全解開,琴瑚看見眼前景象,頓時倒抽一口氣,聲音裏已是隱隱帶了哭腔,“少主……”

    血布之下的身軀,細致的肌膚被鮮血浸泡得略微有些浮腫,右肩上的傷口雖已愈合,卻留下一道烏青,顯然是有毒素未祛,而腰腹的劍傷,更是血肉模糊,讓人不忍細看。

    “少主……怎麽會……”強壓下心頭五味雜陳之感,琴瑚微抬頭與鷹涯對視一眼,便解下腰間一個袋子,取出些藥瓶,專心開始替紫丞療傷。

    而此時的樓澈,也完全被紫丞身上的傷給震住了,先前替他包紮時尚還不見那些傷有如此嚴重,而現在看去,猙獰可怖倒不覺得,隻在心痛翻攪之餘,升起了深深自責和懊悔,也不再想那些其他事,而是一邊專注地看著琴瑚手上動作,一邊還不忘注意紫丞麵色的細微變化,眼神裏滿溢的疼惜,任誰看來,都是一目了然。

    而向來眼力過人的鷹涯,當然不會漏看,心頭某種猜測浮起,銳利的鷹目中思量神色又略略深了幾分。

    破廟外時不時傳來不安往迴的馬蹄聲,而破廟裏則是充斥著沉沉的緊張氣氛,三個人都沉默著,心神完全被同一人所牽引。

    就這樣,時間緩緩流逝,直到東方泛白。

    終於,在將換上的幹淨布條小心打上最後一個結的時候,琴瑚長舒了口氣,跟著是樓澈,而鷹涯卻仍舊安安靜靜,不過,那隻深色眼瞳中暗暗流動的喜悅神采,卻昭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太好了!終於不再出血了……這迴風瞿爺爺的藥果然比上次更有效呢!”琴瑚雀躍歡唿,衝鷹涯調皮地一眨眼。

    “是啊,多虧了風瞿先生。”鷹涯微微一笑,解下身上大氅,鋪在草堆上,再小心將紫丞從樓澈懷中移開,讓他平穩地躺著,卻看見一旁散落的一件青白外衣,便拾起來看了看,再望了樓澈一眼。

    樓澈此刻終於憋不住,一挑眉,猛然發話了,“看什麽看?本大爺英俊瀟灑舉世無雙也不是給你這麽個大男人看的!”

    一句出口,三人皆是一怔。

    “咦——?本大爺居然能說話了耶!”心下振奮,又是一拍掌,樓澈頓時得意到臉上都仿佛要開出鮮花,“本大爺也能動了!哈哈……!”

    鷹涯和琴瑚先是一驚,繼而馬上想到若憑樓澈功力,那穴道應是幾個時辰前就已經被衝開了的,不過,居然還能忍那麽久紋絲不動一聲不吭,真是……

    “本大爺果然厲害!嘿嘿!獨眼鷹,看你功夫不錯的樣子,不如我們來打一架,本大爺就大人大量原諒你先前那些無禮舉動了!”

    額冒青筋,鷹涯按住腰間佩劍,卻並未答允,倒是一旁琴瑚已經開始煽風點火,“笨鷹涯——這暴力男把少主害成這樣,不教訓一下實在太不公平啦!快去快去,我跟少主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樓澈聞言不滿地嚷嚷:“等等!小姑娘!你說誰是暴力男?本大爺這麽深明大義溫柔體貼,哪裏暴力了?還有啊,憑什麽彈琴的要站在他那邊?彈琴的明明該跟本大爺一起!”

    琴瑚卻是噗嗤樂了,捧著小臉俏生生賊笑:“嘻嘻!大怪人,我們跟少主的感情不是你能了解的!尤其是琴瑚我啊——那可是連少主吃飯、沐浴、睡覺、更衣都寸步不離的呢!啊……人家的少主……”

    說著說著,琴瑚便重又撲迴紫丞身邊,趴在地上支頤看著紫丞睡顏,“好久沒見少主睡著的樣子了……還是人家的少主最漂亮啊!”挨著臉頰蹭幾下,少女紅撲撲的臉蛋上一副極端陶醉的表情。

    身上開始冒出冷汗,鷹涯似早已習慣般自動忽略她。然而樓澈卻是完全傻住——吃飯尚還可以理解……但那沐浴、睡覺、更衣是怎麽迴事?!

    “小姑娘!你給本大爺說清楚——”張牙舞爪惡人威脅。

    “少主就是琴瑚的!就是就是一直就是!你有意見嗎?有意見嗎?咿咧——有意見也沒用的!大、怪、人——!”鬼臉精靈吐舌挑釁。

    “你——”終於,徹底,樓澈暴跳如雷。

    “琴瑚,少主需要靜養……”鷹涯忍不住出言調停。

    要動手請轉移到外麵——這句未完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兩個人已經開始滿地追打,這場麵,簡直就像……不,明明白白就是小孩子爭糖吃。

    完全不知本來該火藥味十足的情景,為何會突然變得這麽……幼稚?心下無奈,鷹涯覺得,琴瑚這次算是“棋逢對手”了。

    緩步走到紫丞身邊,鷹涯不放心地想再看看他傷口,卻忽覺那恬靜的睡容似有了些動靜,心下一喜,仔細看去,隻見眼睫輕顫幾下,那雙盈盈的深紫美眸終於緩緩睜了開來。

    “公子!您醒了……”

    “……鷹涯?”

    “是屬下,屬下來遲,甘願領罰。”

    “嗬……你……”

    “少主!少主少主——琴瑚想死你了——”眼尖的小丫頭瞬時撇下酣鬥中的暴力男,直接投奔她最心愛的人。“彈琴的!你總算醒過來了,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痛?……小姑娘!你這樣抱著彈琴的!會扯到傷口啦!馬上放手!”不甘示弱,樓澈也湊到一堆。

    “咿咧——也不看看少主的傷是誰治好的!大怪人笨手笨腳的會弄傷少主,琴瑚這麽聰明,才不會跟你一樣呢!”果然是深得紫丞真傳,說話一樣不再髒字卻怨毒無比。

    “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姑娘!竟敢教訓本大爺——”相反地,無論跟著紫丞混多久,樓澈還是一樣對字裏刀槍缺少防禦力。

    “我叫琴瑚!才不是什麽小姑娘!而且我每天都有洗澡!身上香得很——會兇了不起嘛?哼哼……要比兇琴瑚才不會輸你這個大笨蛋!”神氣活現,琴瑚管都不管樓澈會不會抓狂,繼續纏賴她的少主。

    “你——”牙齒咯咯作響,“算了!本大爺才不屑跟個小姑娘比,免得人說本大爺欺淩弱小,有失風範!”

    “……暴、力、男……”要知道琴瑚平生最恨人把她當小孩子,偏偏這家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地雷上踩。

    沒錯,樓澈就是有這個本事歪打正著,最開始那聲“美人”不也是正中靶心?隻可惜,這次惹上的這個小女孩,可比那位大美人要難纏太多。

    紫丞有些頭痛地閉上眼,他此刻隻覺得,自己醒來的可真不是時候。不過——唇邊勾起一抹虛弱笑意,紫丞看向正關切地望住自己的鷹涯——雖然吵鬧了點,但這種感覺,倒真的很舒心。

    隻是,明明不願他再為自己奔波的,又是為何,當時危機,就那麽趕走駕霧,是還希望,他來協助自己麽?

    卻沒想到,又讓他和琴瑚看到自己這般狼狽。

    紫丞啊紫丞……你這輩子欠下的債,究竟還剩多少時間能去還清?千日且長,千日且短,那個時候,倒是寧願,他們都已不在自己身邊。

    因為,從始至終,他能說的話,也都隻有那一句而已——

    “鷹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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