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內,周殷的郡守府現在已經成了項莊的上將軍府。


    大廳正北的屏風上,此刻正懸掛著項莊草繪的那幅簡潔版“軍事地形圖”,當然,這幾天來,項莊根據附近山民提供的信息,又對地圖進行了修改,至少壽春附近的山川大澤是全部標注出來了,而且方位也是八九不離十。


    望著壽春附近的地圖,項莊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漢軍的第一次圍剿雖然已經被粉碎了,可漢軍第二次圍剿的力度必定會遠勝第一次,不僅兵力會更多,領兵的主將也絕對會更加的難纏,楚軍再想粉碎漢軍的第二次圍剿,隻怕是不太容易了,至少火攻是絕對不行了。


    火攻不行,那麽水淹呢?項莊心頭忽然微微一動。


    壽春往北不遠便是淮水,眼下雖說是冬季,可淮水的水量卻仍然充沛,更重要的是,壽春地勢明顯偏低,所處位置正是一處低窪地,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項莊眸子裏忽然綻起一絲異樣的冷意,沒準還真可以唱一出水淹漢軍的好戲!


    項莊當即將腦袋湊到了地圖前,開始評估水淹之策的可行性。


    就在這時候,大廳外卻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聞聲迴頭,隻見武涉、秦漁已經聯袂走了進來。


    不及見禮,武涉便興匆匆地說道:“上將軍,今天又有不少青壯前來投軍!”


    九江郡乃至以前的九江國,都屬於楚地,因此九江百姓大多心懷故楚,既便九江郡守周殷已經叛楚降漢,許多豪強也仍然向著楚國,項莊殘部攻下壽春後,便不斷有士紳豪族、青壯強人前來投軍,這幾天已經匯聚了不下兩千人。


    三千殘部,如今已經再次擴充成了五千大軍!


    這還是項莊堅持寧缺勿濫,堅持隻要青壯的結果,如果降低標準,把體弱者或者年齡偏大、偏小的男丁全部征發入伍,現在恐怕已經超過八千人了,不過既便是嚴格篩選的這兩千青壯,短時間內也是派不上什麽大用的,頂多隻能壯壯聲勢。


    而且兵多了也未必全是好事,兵多也就意味著後勤壓力會極大增加!


    全軍五千多人都要張嘴吃飯,一天得吃掉多少糧食?而楚軍眼下卻是孤軍作戰,根本就沒有穩固的根基所在,憑借壽春城內的存糧,短時間內還能夠應付,一旦時間長了,項莊就該頭痛軍糧的供應了。


    項莊點點頭,又問秦漁道:“秦姬,你呢?”


    秦漁作揖稟報道:“迴稟上將軍,小女子已經募集了百餘名女兵,而且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婦人,至少在行軍時不會拖累大軍的速度。”


    招募一支女兵是項莊特意叮囑的,這當然不是為了解決楚軍將士的性需求,畢竟隻有百十來名女兵,不可能解決五千多精壯男子的生理需求,這支女兵是為了承擔一些男人不善長的雜務而設,譬如縫補,譬如救死扶傷。


    當然,項莊招募女兵主要還是為了照顧虞姬。


    盡管從現階段來說,虞姬是個累贅,可在將來,卻很可能會成為項莊收擾故楚舊部的一大臂助,說到底,項羽自立為霸王之後,並沒有冊立王後,虞姬名義上隻是項羽的歌妓,甚至連姬妾都不是,可誰都知道,虞姬才是項羽最心愛的女人!


    “很好,本將軍正式任命你為親衛屯屯長,這些女兵就歸你統率了,主要任務就是保護虞夫人的安全。”項莊直接就把虞姬升格成了夫人,說罷又轉頭望向武涉,問道,“先生,這幾天,尉繚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什麽?”


    “上將軍不提在下還險些忘了。”武涉一拍額頭,說道:“大破樊噲之前,尉繚曾對在下說過,擊破樊噲並非什麽難事,隻不過劉邦麾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所以,既便上將軍擊敗了樊噲,也無法從根本上扭轉楚國所麵臨的不利局麵。”


    “你聽聽,先生你聽聽。”項莊笑道,“見解如此獨到,眼光如此犀利,還說自己不是尉繚,誰信?先生你信?”


    “在下也不信。”武涉也搖頭。


    項莊微微一哂,又道:“看來,尉繚是真覺得咱們楚國沒希望了。”


    武涉點點頭,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旋即憂心衝衝地道:“上將軍,您說,咱們大楚真的還有希望嗎?”


    項莊聞言默然,老實說,他也不知道楚國是否還有希望。


    如今的楚國,看上去絕對已經山窮水盡了,江北八郡全部失守,江東兩郡隻怕也是朝不保夕,作為楚軍精神支柱的項羽,隻怕也已經身死多時了,再看看漢國,劉邦自己的能力就不用說了,蕭何、張良、陳平全都是狠人,更別提還有韓信這個死黨!


    總之,就憑項莊麾下這五千殘部,要想複興大楚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是,項莊還有得選擇嗎?投降隻能是找死,堅持到底或者還可能殺出一條活路,說到底,劉邦陣營也並不是鐵板一塊,韓信目前對劉邦雖然是忠心耿耿,可隨著項羽身死,楚國名存實亡,韓信的心境必然也會發生變化。


    總而言之,不到最後一刻,項莊是絕不會輕言放棄的。


    項莊的眼神逐漸由茫然而堅定,最終變得無比堅毅,然後向武涉說道:“先生,隻要我們堅持下去,大楚就一定會有希望,反之,如果我們自己都喪失了希望,都放棄了,那麽大楚就真的沒有複興的希望了。”


    武涉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似乎又沒有明白。


    就在這個時候,荊遷忽然闖了進來,疾聲道:“上將軍,禍事了!”


    項莊心頭猛然一跳,沉聲說道:“荊遷,不要慌,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荊遷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說道:“大約半個時辰之前,斥候隊忽然抓迴來十幾個漢軍斥候,還帶迴來一個可怕的消息,說大王已經在烏江邊上被灌嬰騎軍給斬殺了,現在消息已經傳遍大營,各部各曲都已經炸了窩了!”


    炸營!?項莊腦子裏頓時浮起了一個可怕的名詞。


    所謂炸營,又叫驚營,或者營嘯,一般指部隊在沒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形下,全體官兵就出現了盲目集結、盲目嘯叫的反常行為,嚴重時甚至會出現自相殘殺的情形!炸營,曆來就被各朝各代的統兵大將所深深恐懼。


    其實,炸營並不常見,隻有在特定的情形下才會發生。


    不過,遺憾的是,現在的楚軍明顯已經具備了炸營的條件!


    楚軍殘部先是經曆了垓下之敗,接著又狼奔三百裏逃到了壽春,這一路上神經都處於高度緊張之中,前天大破樊噲,原本繃緊的神經一下子便鬆弛了下來,項莊的本意也是想通過幾天的休整徹底舒緩楚軍緊繃的神經,然後重塑鬥誌,再鑄軍魂。


    然而,不幸的是,項羽戰死的消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傳開了!


    一直以來,項羽就是楚國活著的神祗,更是楚軍將士的精神支柱,項羽戰死的消息對楚軍殘部的精神打擊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先是大悲,再是大喜,接著又是大悲,既便是意誌最為堅定的鐵血戰士隻怕也受不了,也難怪五千殘部會一下炸營。


    這些說來話長,可在項莊腦子裏也就一轉瞬的功夫。


    武涉被震得目瞪口呆之際,項莊卻已經迅速做出了決斷。


    “荊遷,你馬上帶五百親兵鎖住大營轅門,未得本將軍親令,任何人都不準踏出大營半步,違令者——斬!”


    “秦姬,讓你的女兵帶上號角,轅門待命!”


    項莊一聲令下,荊遷、秦漁頓時轟然應諾,旋即領命去了。


    項莊又轉身望著武涉,肅容說道:“先生,隨我去大營吧。”


    武涉隻是唯唯諾諾,當下項莊便帶著武涉直趨楚軍大營而來。


    正所謂,危機的背後往往也隱藏著轉機,此次炸營,對於楚軍來說,無疑是一次空前的危機,可同樣的,也是一次莫大的轉機,隻要處理好了,項羽戰死的噩耗不僅不能摧毀楚軍的意誌,甚至還有可能徹底解決楚軍的軍心、士氣問題!


    當項莊趕到楚軍大營時,發現整個大營已經完全亂套了。


    數以千計的楚兵正像無頭蒼蠅似的來迴奔走,更多的楚兵則像野獸似地在仰天嘯叫,還有許多楚兵或者癡癡傻笑,或者抱頭痛哭,也有極少數楚兵正在趁機滋事,肆意追殺平時就與他們有積怨的袍澤官長,整個大營一片混沌!


    許多人看上去神情亢奮,目光卻分明是一片呆滯。


    事實上,許多人現在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們隻是憑著本能在奔走,在咆哮,在砍殺,炸營,這便是炸營!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項莊的五百親兵並沒有炸營。


    這五百人裏麵,有將近兩百人是一路跟著項莊從江東殺出來的,剩下三百人也是剛從桓楚、季布、鍾離昧、蕭公角、虞子期等人的部曲中反複篩選出來的,無論是精神意誌,還是對項莊以及楚國的忠誠那都是沒挑的。


    當項莊趕到大營時,荊遷已經帶著五百親兵堵死了轅門,亂兵幾次衝擊轅門,都讓五百親兵死死擋迴去了,若不是項莊反應迅速,荊遷執行得力,一旦讓亂兵湧出轅門,再想把這些亂兵收擾迴營,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托天之幸,這群亂兵並未逃離大營!


    定了定神,項莊迴顧身後一字排開的數十女兵,冷然下令道:“吹號!”


    數十名女兵同時舉起了彎彎的牛角號,霎那之間,悠遠低沉的牛角號聲便衝霄而起,又在頃刻間傳遍了整個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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