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鍾敲了十二下,午夜來臨了。“花花世界”的大廳門口又熱鬧起來。出租車一輛一輛駛來,向那些吃完喝完玩完還想迴家的人攬著生意。司機們望著大門前廳裏即將湧出的蠕動的人群,想像著官員和大款們銷魂的享受,心裏禁不住湧起一股憤恨且又羨慕的複雜情緒。

    大門開啟了。一樓舞廳裏跳舞的人開始擁擁擠擠地出來。

    羽推著自行車,把身子閃在鐵護欄後麵,看著那些衣巾臃腫的人影子逐漸散開,說著笑著奔出租車而去。漸漸地,人影子疏稀了。在自動門一開一合而散出的一線線搖曳的燈光裏,照出了一張張肥嘟嘟通紅的男人的臉和女人們賣笑之後流露出的無奈神情。突然,鐵羽看到了一張他經常看到的臉。現在,這張臉厚顏無恥地笑著,討好地看著一同走出來的散著披肩發的一個少婦模樣的女人。這女人正是他的妻子花美玉。他看到妻子和那男的兩個人並沒有隨著人流往外走,而是簇擁著行向暗處。在蒼茫的夜光裏,二人彼此靠近了,兩個影子漸漸混成一個模糊的輪廓。

    哦,這……鐵羽的心一下子緊縮了。然後感到了一陣酸酸的痛。

    在出租車射出的燈光裏,他看到那男人引誘地從衣兜裏往外掏出點兒什麽向妻子顯示著。妻子猶豫不決,隻是拿手指頭摩擦著披巾的一角。等到男人伸出胳膊肘兒,欲要摟抱妻子的腰肢時,妻子突然向他的肩頭一拍,隨後靈巧地閃開了。

    鐵羽的心一下子落下來。就像是從黑暗的深淵上頭搖蕩了半天,終於迴到了心靈的安全地帶。

    他看到那男人叫了一輛出租車。車子駛到他麵前,轟鳴了一聲,響一響喇叭,然後朝著闃無行人的站前大街方向駛去了。

    “傻子,看什麽呢?”

    妻子帶著一絲得意,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哦?沒看啥,那、那個男的……”

    “哼,他呀,癩哈蟆想吃天鵝肉!”

    妻子說著,一屁股坐在自行車前部的橫梁上。

    “扶好。”鐵羽提醒著自己的妻子,順勢往前一推,右腿跨上了車。

    “冷啊。”妻子凍得噝噝哈哈地搓著手掌,隨後拉緊了脖子上的圍巾。

    “美玉啊,不是我說你。以後,跳舞完事就趕緊往外走。別和那些男人往黑影裏鑽,省得他們纏你。”

    “什麽,我讓他們纏?你放屁!”妻子在前麵委屈地嚷嚷開了,“你知道我去幹什麽?我是向他要打車費。跳舞時他答應給我的。”

    哦!鐵羽自知理虧,不再吱聲。然而,心中那隱匿的酸痛,此刻卻又湧起來了。“唉,今天晚上失去了一個掙大錢的機會。”

    “什麽機會,你又要熊哪位大款?”

    “什麽大款?是新來了一位市長,開歡迎宴會。說是宴會上要跳舞,我們陪舞的每人可掙一百元。誰知,這位市長不跳。”

    “假裝正經。”

    “不過,這個人,讓人一瞅啊,倒是一臉正氣。”

    “一臉正氣?狗屁!這些當官的要是有能耐。先把咱們廠子救活。讓我這男子漢上班幹活,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呀!這一天到晚人不人鬼不鬼的,過提什麽日子啊?

    唉!妻子不言語了。一聲重重地歎息裏,透出了深深的傷痛。

    車子駛出市中心,拐彎抹角地,進入了一條兩邊長滿鬆樹棵子的小路。夜靜靜的。他們默默向前行駛,聽著車輪下的凍雪被軋得吱吱咯咯地響。前麵,是他們停產幾年的礦山機械廠。廠房破爛爛的,在星光下顯得灰白而淒涼。掠過這片廠區,便進入了一棟棟緊密毗連的平民小舍。這就是當代城市裏的貧民窟━━棚戶區。兩個人相依為命的家便住處這兒。這原本不是他們想長住的地方。多少年來,他們就幻想著有朝一日從這兒搬出去,住上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可是,沒想到,就連這樣的日子,也眼瞅著過不下去了。

    車子進了小胡同。破鈴兒一振響,小屋裏的燈一下子亮了。

    “媽!”孩子聽見動靜,歡快地喊叫了一聲。

    “哎!”媽媽心疼地答應了一聲,不等到車子停穩,便哽哽咽咽飛快地衝進院子開門了。“媽媽,你,你別再上夜班了。爸爸天天去接你,我自己在家裏……怕!”不知情地孩子苦苦哀求著。

    鐵羽聽到這兒,將車子狠狠地往牆角一摔,隨即仰天長歎,悲憤的淚水汨汨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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