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什麽想不開?怎麽選擇跳樓呢?那麽高的地方跳下,又沒帶降落傘,摔得不痛嗎?古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為什麽不在腦子中多多想想呢?

    一天下午,保安部長曾頂明看見了燕燕,問燕燕為什麽總是不高興。燕燕說沒有。保安部長曾頂明說,你們的關係一定亮起了紅燈火。燕燕說好著呢。

    “不騙我了,”曾頂明露出狡黠的笑容,“我看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你說什麽呀?”燕燕笑了笑,但這笑有一點勉強,“你聽到什麽了?”

    “唉呀,還是不說的好。”曾頂明欲走,但燕燕把他攔住了。

    “我說了但你不要說是我說的。”曾頂明四周望了望。

    “誰會說你呢?”燕燕有點急了。

    “王偉明在外租房子了!”

    “胡說!”燕燕滿臉通紅,“沒有的事。”

    “電工替他修燈,看到了給王偉明送花的那個女子,也就是一起去西樵山旅遊的那個女孩子,就在他的出租房內,對著海景畫畫呢。”

    燕燕臉刷地紅了,轉身就走。

    曾頂明在後麵追,拖著鼻音說,“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王偉明出差迴來,直接去了出租屋。剛進屋菲菲就撲了過去,王偉明和她親了又親。菲菲拉著他的手說:“你過來一下。”

    他們來到畫室,菲菲說:“這張畫怎麽樣?”

    這是一張山水畫,背景是大海,海的中間是一朵雪蓮,王偉明與菲菲在雪蓮之中相擁而笑,周邊是萬裏行船,最上邊是一輪初升的紅日和噴薄而出的朝霞。數不清的海鳥撲騰著翅膀參加這千年一遇的盛事。菲菲的笑容是羞澀的,王偉明的笑容是幸福的。天上人間有幾人不被他們所忌妒,又有幾人不為他們祝福呢?金童玉女,這是一對多麽完美的組合啊。上麵有詩為證,想必是菲菲的大作:

    如來出神掌,

    海上現雪蓮。

    觀音贈祥雲,

    百鳥來賀春。

    “真美!”王偉明吻著她說,“你像公主。”

    “你像王子,”菲菲吻著他的雙唇,喃喃自語道。

    “我愛你。勝過了愛我的生命。”他擁著她,嘴唇仍在她的口中。

    “我也愛你,愛你傻傻的笑容,愛你身上的臭味,愛你震耳欲聾的鼾聲。”她的身子骨在他的懷中,軟如一堆泥,輕如一灘水,她閉著眼睛,輕輕迴應著他。

    “把它掛在我們臥室,好嗎?”王偉明輕輕問。

    “好。”她在他的懷裏迴應。

    “廠裏也有一副畫,我非常喜歡,那是你的自畫像,你無助的雙眸和帶著淚珠的眼神,深深打動了我,我讀懂了一個女孩子的心事。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愛。”王偉明撫摸著她的秀發說。

    “去把它拿過來吧。”她指著牆壁說,“這邊掛這一副,那邊呢掛另一副。”

    他們吻別而去。

    天色快暗了,已是七點左右的光景。暮色悄悄來臨,工廠村莊慢慢披上了黑紗。餐館,商店門前人影稀少。大夥都被趕去加班去了。

    王偉明上了樓,拿了一個椅子,從櫃子最上層拿下來了一副畫,這是秘密,絕對的秘密,絕不能讓燕燕知道!如果讓那個臭壇子知道,鬼知又要鬧出什麽大事。雖然他已不喜歡她了。每次在辦公室見麵,她總像有話要對他說,又好像難已啟齒。她不對他笑,甚至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但是,他知道她心中一定有心事,一定有危情,一定有火山,他總是盡量地躲著她,或者迴避他,或者少與她的目光相對。他害怕火山再度噴發,海嘯再度襲來,他害怕九天的雷霆再度響起。見到她,他總是小心謹慎,雖然他做錯了事,他無端占有了一個女孩的肉體;雖然他沒做錯什麽,他已不愛她了,他們的愛情已經進入了死胡同,死亡隻是遲早的事。偶爾的肉體之歡隻是另行公事。

    他拿好畫,準備走,燕燕闖進來了。她臉上沒有了表情,一片慘白,如果說有,那也是一種壓抑著的憤怒和強烈的不滿,是暴風雨的前兆,是地震前暫時的平靜。“到哪裏去?”這聲音好冷,仿佛來自陰間,燕燕問。

    “出去一下。”王偉明心中發慌,他想趕快離開,他夾著畫往門外走去。

    門給堵住了。燕燕像一堵牆站在了牆中央,“手上拿的什麽寶貝?”她笑著問,這笑聲中,好像有某種哭泣的味道。任何人聽了都會害怕,何況是一個負心漢呢?

    “一張紙。”王偉明傻笑著,像討好的一個孩子。

    “胡說!”燕燕怒了,聲音突然大得嚇人,一下子從王偉明手中奪過了那副畫,她把外麵那層用來包裹的紙撕了,天啦!幹妹妹出現了。她哭了起來,“你說是紙,你騙誰啊?就是這個畫家,就是這個婆娘勾走了你的魂,我跟你拚了。”她抓起那個畫框就往王偉明的頭上砸去。

    玻璃碎了,王偉明不聽話的腦袋流著血,他終於憤怒了,“你到底想怎樣?!”他把她推了一下。

    “你在外麵租房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那個騷婆娘,所謂的幹妹妹住在了一起,說,是不是?!”燕燕哭著,拉著,錘打著。她痛哭起來。宿舍之中多了一種淒涼之音。“我愛他!”這是王偉明的的聲音,“我討厭你!”王偉明怒吼了。

    天塌了!就在一秒之內。燕燕徹底絕望了。如果說以前關係不怎麽好,那今天則徹底斷裂了。如果說以前尚存一線希望,今天則隻有絕望了。如果說以前尚存一點感情,今天則隻有一盆涼水了,涼得刺骨,涼得鑽心。天在旋,地在轉,一切那麽飄渺,一切那麽虛幻,一切那麽虛假,一切都那麽不可靠,一切都那麽愛捉弄人,一切都那麽愛戲弄人,一切都是那麽恐怖,她受不了了!她鬆開了緊握他的手,倒了下去。她崩潰了!

    王偉明抓起一條毛巾,擦了擦擦頭上的血跡,他懶得理她。他躲她,他讓她,他怕她到底有多長時間了,誰也搞不清楚。今天,總算把這個心裏包袱給甩掉了。他感到無比輕鬆。這是一個膿包,他早盼望著找個機會把它給擠掉。今天終於完成了。他往外走去。可是邁不開腳步,有一雙手把他拉著,那雙手雖纖細,卻異常有力。燕燕的腦袋討厭地貼在他的腿上,她不讓他走!他被一個女人留住了!他被昔日的情人留住了,他被今日的魔鬼留住了!他說了一百個“鬆開”,可那隻手就是不鬆!沒判刑,但他被銬子給銬住了,那銬子就是那雙纖細的手。他舉起拳頭,想打,但是又縮迴去了。他用手去掰,但愈掰愈緊,他想拉腳,但被她整個身子愈束愈親密,愈擁愈緊,他走不了了。他被水泥粘住,這種超標號的水泥,就是她不足一百斤重的身體。

    “你到底要怎樣?”王偉明有點怕她,有點求她了。對方不語,隻有哭泣聲。

    “你到底要怎樣?!”王偉明怒了,“我願意賠你!”

    “我不要你的臭錢!”燕燕哭泣道,“我要你,我要你!”

    “你跟我鬆開!”王偉明說,“一切好商量。”

    “趕走那個妖怪!我才鬆手。”燕燕哭著道,“我不漂亮嗎?我不溫柔嗎?我不賢惠嗎?你為什麽要甩掉我?”

    “鬆開,鬆開,”王偉明咬著牙齒,開始動真格了。她的手指被掰開了一部分,她的秀發被他的另一隻手往後拉著。對於女性,王偉明向來是很尊敬,但是今天,他失去了理性,他變得粗魯,他像一隻獅子,對於綿羊下了猛招。終於他拿出了他那隻寶貴的腳,他自由了!

    從認識到相愛,從相愛到相親,他們有幾年了?四五年了吧!四五年裏他們有過歡笑,有過淚水,有過甜蜜,也有過苦澀。他們相擁去過許多地方,沒想到今天是終點。她天真地以為找到一個有本事的男人,一個文化氣質修養各方麵都不錯的男人,就是幸福的全部含意,於是,她捧出了她的純真,她的初戀,還有那從未給任何人碰過的肉體和手指。老天爺給她開了玩笑,上帝良好的意願也沒有降臨在她的頭上,如同一隻老了的冬爪,她被王偉明冷落了!如果說四年以前,她仍是鮮花一朵,如今,由於憂愁的幫助,她的臉上難免是一種可怕的苦相;由於時間的打磨,她的皮膚自然會變老,毛孔也會變得愈來愈粗大;由於焦點的提醒,她的眼睛總愛盯在一個點上,這個點就是他們的婚姻,這難免會近視或失去誘人的光澤;她在風雨飄搖的船上日夜站著,日夜守候著,日夜哭泣著,日夜等待著。她成了一個老太婆,可他卻還是把她給甩了,給踢了,她成了一個破罐子,分文不值了!

    沒有了容貌,女人就少了一件外衣;沒有了貞節,女人又丟了一件外衣;沒有了青春,女人就是稻草一根,什麽都不是了。她為了他,她去過多少醫院,流過多少淚水?連子宮都給刮亂了吧。如果她的孩子都在,少說可以坐二桌,這是一個怎樣的淒涼故事,又是一個怎樣的悲涼結局?她的孩子到哪裏去了?她要去找他們,當媽媽的,即使丈夫不要,也要自己的孩子呀!她爬了起來,不找王偉明了,她蔑視他了,她發現他是一個小醜,是一個強盜,是一個真正的無賴。世上沒有比他更可惡的了。她臉上掛著可怕的笑容,直接往窗台奔去,她爬了上去,王偉明還沒明白怎麽一迴事,正猶豫間,她跳下去了。

    王偉明非常恐懼,他立刻迴過神來,大叫“救命啊!”旋即他衝了下去。

    燕燕命大,從四樓到地上,少說也有十五米的距離,她沒死,閻王嫌她的苦沒有受夠,又把她送迴了人間。據知情者,飯堂廚師瘦猴子“雀子”介紹,她剛好從這兒經過,隻見一個人從上麵突然掉了下來,先是被電線擋了一下,她輕輕彈了幾下,頭朝下,又開始墜落了。接著又被鐵皮給接住了,最後,才從鐵皮上落下來,是腳先落地,可能腦袋隻是受了點輕傷。她歎了歎口氣,“她的命可真大啊。”

    燕燕從地上爬了起來,頭發已經淩亂,衣服被撕破了一塊而露出了一塊鮮嫩的白肉。她表情木然,看了看眾人,突然又哭了起來。麗麗來了,王偉明說:“幫幫忙,一定要幫我勸勸她,千萬讓她冷靜冷靜。弄出什麽人命大案來,我王偉明一輩子也還不清。”

    麗麗扶著燕燕上樓了。雀子無聊,一口暴牙,樂嗬嗬地跟了上去。燕燕雖有點跛,但仍然大喊大叫,“我不活了,我不活了。王偉明,我要死在你手裏。我要死在你這個狗娘養的手中。我要讓你一輩子也不得安寧。”

    麗麗把她扶到床上,雀子打來了一臉水,燕燕不住地搖頭,不洗。麗麗說:“王偉明是一個什麽大不了的東西?現在他已沒有以前那麽有權了。劉副總時時在收拾他呢,經常罵他呢。死了他,我們女人不過日子嗎?”

    雀子開啟了她那片薄唇,實際上她的牙齒前傾,以至於“前門”很少關緊,但這一點並不妨礙她對人生發表自己的看法:“沒有男人一樣過日子,而且還自由自在。我與老公分手了,你們說是什麽理由?他比我大整整二十歲,居然還嫌我長得醜,你們說男人都是些什麽東西?我愛我的小孩,我沒要那個雜種半分錢我把我的孩子全都要下了。能養活他們,聽到他們在電話中叫我媽媽,我不知有多高興呢!我的三個孩子,大的已經十歲了,最小的也有四歲,我從不跟人比吃,也從不跟人比穿,能送他們的上學,我已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了。燕燕啊,你那麽漂亮,又那麽年輕,還有那麽多的學問,遇到這點小問題,咱連我一個老太婆都不如呢?王偉明有什麽好,樹大空心,誰嫁他誰就會倒黴。我見得多呢。”

    燕燕不再怎麽哭泣了。“來,把這件衣服換了。”麗麗說,“你餓了吧,我幫你買點飯來。”

    燕燕站了起來,“我不餓。你們走吧。”

    麗麗出門的時候,“想開點,別和自己過不去。”

    雀子說:“找一個比他有錢的,氣死他!讓他也明白,自己不過如此。世上比他強的人有的是。”

    麗麗又說;“我們走了,十二點了,千萬別糊塗。”

    燕燕說:“放心吧。”

    天很黑,隻有幾顆星星在大放光明。啟明星亮了,天地恢複了往日的生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飛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更罵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更罵街並收藏飛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