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公總放在外麵,這是一種極不明智極其愚蠢的做法。很有可能是把今生的依靠拱手讓給了她人。必須迅速采取行動,把他捏在手心裏。免得他真正長翅膀飛了!

    又一個好天氣,又一個霞光滿天的下午,又一群饑腸鹿鹿排隊打卡的人。曾頂明戴著帽子,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是一幫不值得信任的刁民,這是一幫習慣於耍小聰明,這是一幫珍重廠規卻又時時冒犯廠規之人,他們個個看似老實,其實質癲狂難纏。對於他們在於上班下班時所耍的小聰明,必須予以最嚴格的監督,否則,老板又會因為他們提前打卡或者代人打卡損失七毛八毛,一角二角。

    大夥說著笑著,依次往卡機走去。曾頂明戴著一頂保安的帽子,此時更像一隻威武的貓了。他眼睛一動不動,或者說一眨也不眨,他時刻擔心著這群大膽的刁民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起滑頭。這是一種無法無天難以容忍的罪惡。

    “那是誰呀?”眾人透過鐵門上的柵欄望了出去,一個快四十餘歲的女子正咧著嘴衝打卡的人群笑呢。大夥都這樣問。

    這個女人趴在鐵門的柵欄之上,二隻手抓著有點鏽跡有點發黃的大門鐵條之上,於是,她的那張臉也就分外突顯出來。這一點曾頂明沒有看到,要不然他早就用他的二大武器——冷漠的表情和惡毒的語言把她給轟走了。何況那女人又老又黑,說她老是因為她一定是孩子她媽,或者多個孩子她媽了。說她黑其實有點冤枉,十七八歲的時候,她也是一個白白淨淨風姿綽約人見人愛的女子,可是太陽的幫助,時間的無情,風雨的洗滌令她姣好的容顏慢慢地丟失了,而美麗,自丟失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時間把它找迴來。她也習慣了這種黃中有點黑,黑中又帶點黃的顏色,這是大自然的饋贈,她時時天天、月月、年年出沒於田間鄉村,這樣也與周圍的鄰居和大自然的色彩保持步調一致了。自從有了歡歡當上了孩子她媽以後,她就更不把容貌當一迴事。她又不是那種花心的女人,老張也不是那種花心的男人,她每天起床隨便用梳子在頭上拉上幾下,一天的美容工作也就結束了。歲月幫助她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鄉下老婆子。自然,昔日她的穿著也好不到那裏去。一切講究配套嘛!雖然她知道今天是出遠門,是會見闊別了三年的老公,三年的男人,三年的丈夫,神聖而又偉大的日子,她在下車時把頭發梳了又梳,理了又理,順便還紮了二個小辮子,——這是老張誇獎了無數次的美麗的發型。“你真美!”這種多年前的甜言蜜語至今還在她的耳邊迴響。她下了車,有人見了直搖頭。她不理踩她們,對於美,農村人自有一套自己的標準。她才沒有閑心看那些刺眼的妖精。隻要老張說好,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快到鴻達廠時,她又想起了老張說過了無數遍的一句話,“你是我的小寶寶。”

    老張還在與丹丹說笑,一抬頭,姣姣出現了!我的天!她怎麽連一個招唿也不打就跑來了呢!頓時他就不敢與丹丹說話。姣姣的出現割掉了他的舌頭,他隻好望著那個女人笑了。

    “老張!老張!老張!”姣姣在門外拍打著鐵門叫了起來。姣姣的臉雖有點疲倦,但因為幸福又突然出現在眼前,她的臉上此刻又出現了一種難得罕有的神采。她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在門外跳了起來。

    隊長走了上去,“走遠一點!別在這裏礙事。”姣姣退到一旁去了。

    丹丹一下子明白了怎麽一迴事,臉一下子紅了,她低垂著頭,往飯堂走去。

    李大為見了,“我的丹丹,怎麽不高興呀?陪王師傅一起出去吃一餐飯呀。”

    八百斤見了,望著丹丹笑得怪怪的,說了二個字,“丹丹……”

    丹丹不敢進飯堂,直接往宿舍走去。

    老張一出門,笑了笑,“你來了?”

    姣姣說,“你不歡迎我?”

    “誰說不歡迎?為什麽不事先打一個電話呢?”

    “我要搞一個突然襲擊!我看你有沒有在外麵亂搞女人?”姣姣笑著說。

    老張臉一紅,聲音有點變調了,“我會亂搞女人嗎?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這個說不準。村裏,也就是二狗前二年出來打工,把老婆丟在家裏,今年迴家了,有了幾臭錢突然要離婚。你說他是一個什麽東西?在村裏排得上老幾?花花可是一個要麵子之人,說什麽也不肯離婚,二狗神氣得不得了,說,實話告訴你吧,老子在外麵又有了一個,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幾天以後,二狗屁都沒有放一個跑了。半個月以後,人們在村西的那口堰塘裏發現了花花已腐爛的屍體。”

    “二狗也太不像話了。”老張把姣姣拉到一個小吃店裏說,“至少也得給花花一點錢嘛。”

    “你說什麽?”姣姣有點吃驚了。

    “沒說什麽,我的意思是他不應該拋棄他的妻子。”

    姣姣又笑了。

    老張問,“這次來是住一段時間呢?還是準備找工作?”

    姣姣說,“你說呢?”

    “找工作吧。”

    姣姣笑了笑,“看來你還是歡迎我的。家裏的地我都給別人了。歡歡我也安排到了我妹妹家。這次來我就沒準備走。”

    老張雖不反對她來,但也沒準備她長期在這裏呆下去。最好她不來為好。說實話他已漸漸習慣了沒老婆沒家庭的生活,或者說漸漸習慣了與丹丹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怪的甜甜的又有點澀澀的感情。他的心已移到了另一個女人身上。這種變化他一直不敢承認,如同一塊堅硬的有棱有角的石頭,但確實存在他心靈的一隅。丹丹已取代了姣姣,成為了他空虛寂寞生活唯一的寄托了。他的快樂幾乎全部來源於丹丹一笑、一哭、一鬧、諸多表情上。對於這個突然殺入的“第三者,”老張說不出的苦。但是,姣姣是姣姣,不是別人,不是花花,借老張一百個一萬個膽,他也不敢在姣姣麵前放個狗屁,或走露半點風聲。他堆著笑臉,“吃,吃,這個紅燒魚好吃。”

    姣姣舍不得吃,又把老張夾給她的一大塊魚夾到老張的碗裏去了,“出門時,你還有點肉,怎麽現在瘦得眼睛都掉下去了。你們那個老板也太黑心了!來吧,老公,還是你把這塊魚給吃了。在家裏我與歡歡生活還可以呢。”

    老張還想推托,姣姣一怒,“吃!我叫你吃你就吃!我的下半輩子還靠你這個瘦弱的身體呢!”

    老張低下頭,腮幫子一動一動的,那塊魚給吞下去了。

    他們吃完晚飯以後,老張叫姣姣就在小店裏等一等他。他要找王偉明請假。王偉明問,“在我的印象中,三年的時間你沒有迴過一次家,也沒有請過一次假,更無曠工等不良紀錄。你的這種幹勁,連劉老板也時常誇你。今年上半年我特意為你向劉老板打了一個報告,給你多加五十元的補助。名義為副班長。你應該明白我的一片心意。有時我心硬如石頭,誰也動搖不了我,有時我又軟如豆腐,一口氣都會讓我潰堤。我時時被你的執著感動。說,今天請假有什麽特殊事嗎?”

    “我老婆來了”,老張吞吞吐吐地說,“今天晚上剛剛到。”

    王偉明笑了笑,“你麻煩來了。看你那個臭壇子怎麽收拾你?”

    “我沒做什麽對不起姣姣的事情。”

    “少在這裏賴賬了。你與丹丹的事誰不知道?”

    老張一緊張,“沒…沒有的事。我…我們…純粹是朋友之情。頂多隻是正常的男女交往。”

    “正常男女交往?正常的男女交往是要上床的喲。”王偉明笑了,又說,“嫂夫人是玩一會,還是準備長期戰鬥下去?”

    “長期…長期下去。”老張滿臉堆笑,“還準備王經理多多幫忙呢!”

    “我能幫什麽忙?”王偉明說,“現在廠裏走的人少,又沒有哪個部門缺人。你自己想辦法吧。”

    “你是經理,難道這點忙也幫不了?我隻能求你了,”老張急了,焦急地又說,“我老婆年紀大了,哪個廠會要她?”

    “我不是老板,總不能招一個人白養吧?”王偉明說,“這是企業,不是玩遊戲。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難處。”

    老張拿到請假條以後,快速地出去了。王偉明沒有幫他把姣姣“弄”進廠,這令他十分不爽,但他也沒有辦法。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地替老婆找一個安身的地方。這不是兒戲,容不得拖延,今天晚上或者說現在她就要用。

    他領著姣姣沿街開始找房子。姣姣說,“一來就要花錢,能不能省點?找你們老板商量一下,借幾宿不成嗎?”

    老張說,“在台灣廠這是做夢。我從來沒有看到半個人在鴻達廠借宿過。”

    街上的燈漸漸亮起來了,黑夜又睜開了另一隻模模糊糊的眼睛,(其實這條路是不能稱為街道的),老張借助微弱的燈光在牆上、電線杆上、甚至廁所等地方開始注意起租房的信息來。最後他選了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他們往約定的地方走,一個胖女人出來了,操著並不流利的普通話問:“租房啊?”

    “是呀。”老張的婆娘討好說。

    “我的這棟房子從一樓到四樓全都租滿了。我這房子特俏,特好租。結婚的沒結婚的都搶。你們運氣真好,今天上午五樓剛好有一家搬走,裏麵還有不少像樣的家具留給了你們。”

    他們一同上了樓,進房以後,那胖女人繼續說:“你們看這些麵盆是不鏽鋼的,水龍頭也是不鏽鋼的,那馬桶是坐式的。你們到陽台瞧一瞧,那視角多大,有270度視野。”老張的婆娘拉老張往外走,老張不依,並問老板娘要多少錢。老板娘說,“你們打工的賺錢也不容易,給你們優惠,讓你們也好省一點。”

    老張的老婆還是拉著老張往外走,老張說,“老板娘,你這房子一個月多少錢呀?”

    “五百元,不會多要你們的。”

    “我的天”,老張的老婆差點暈倒了,心中說。

    他們出來以後,又打了一個電話,問多少錢一個月,對方說二百元。老張問,有沒有更便宜的。對方扯起喉嚨,“有啊,大把的是。”

    老張大喜,“哪兒?”

    對方說:“山上,埋死人的山上!”

    老張把電話掛了,臉一下沉了下來。老婆問咋啦。老張說被狗咬了。

    後來,他們又四處打聽有沒有房租的地方。一個騎摩托的男子問他們,要租什麽樣的房子,他們說有便宜的沒有。對方說:“五十元不貴吧?”他們倆喜出望外,以為聽錯了,複問道:“你說多少?”

    對方笑了笑,“五十元!”還說,“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了,房子雖不新,但湊合著住一下有什麽問題呢。”他們跟著他一起看房子去了。

    轉過一個彎後,燈光不見了。借著朦朦朧朧從他人窗戶中投來的光線,他們看到了一片雜草叢生之地。並不明亮的夜色之下,這些高矮不一的奇形怪狀的植物此時有些陰森可怕。好像有無數細小的說不清幽暗的手掌隨時要將他們逮住並將他們投入到另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拐了一個彎又一個彎,終於看見了幾座破敗的房子。這些房子屋簷全不現了,或者說早已塌了,光禿禿地聳立在黑夜之中,像饑餓的魔鬼,又像發瘋的餓狗,等待著他們的到來。姣姣有點怕,她緊緊地抓緊了老張的手。老張拉著她,跳過一處積水地,終於“到家了。”看到出,這是本地居民幾十年前“豪宅大院”,如今隻能發揮一點餘熱了。

    房東掏出一把鎖匙,試了半天,終於打開了。門吱嘎了一聲終於開了。房東笑了笑,“別怕,這裏有一段時間沒有住人了。我幫你們把電燈拉亮。”他掏出火機,房屋“真相大白了”。這是一件土坯房子,麵積不大,他們的到來引起了蜘蛛的強烈反感與不安,無數隻蜘蛛扔下自己的房子——那一張張大網,奪路而逃。老張拔開蜘蛛網,往前探了幾步,漸漸看清了。牆上有幾張劉德華,張學友的照片,隻可惜布滿了灰塵而露出不明不暗的臉。那張人人需要的床,除了一張草席什麽也沒有了,而且上麵落滿了灰塵。他把草席一揭,四五隻耗子驚叫著跑走了。老張的老婆嚇得尖叫了一聲。老張說,“收拾一下就可以了。”地上濕氣很重,有幾隻土青蛙奇形怪狀,睜著大眼睛,發出異樣的聲響。仿佛對他們的到來表達著強烈的不滿。屋內黴味很重,有種讓人暈倒的感覺。

    “租不租?”房東見他們猶豫,“去年這個房子最低都是一百元。而且十分搶手。”

    老張看了看老婆,老婆說,“二十元怎麽樣?”“可以”對方爽快地答應了。

    他們成交了。

    老張迴廠往外搬行李,碰到了燕燕。燕燕說,“老婆來了?”

    老張說,“今天下午到的。”

    燕燕笑了笑,“你那個丹丹看你怎麽辦?”

    老張說,“你們都誤解我了,我們沒有你們說的那迴事。”

    燕燕又說,“往外搬行李,房子租好了?”

    “租好了”。

    “多少錢一月?”

    “一百塊。”老張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地說。

    “你租在什麽地方?”“那個地方不怎麽好,房子比較亂,又是溝,又是水,前麵是雜草,再往外就是大片的水田了。”

    “我剛來時也在那兒住過,那裏隻有二三個房子供出租。”

    老張說:“沒錯。”

    燕燕趕緊問道:“你租的是第幾間?”

    “第一間。”燕燕啊了一聲。這種聲音出自一個年輕女子之口,老張見她臉色都變了,驚問道:“怎麽了?”

    燕燕說:“你千萬別住那間房子。”

    老張說:“怎麽啦?難道那間房子有鬼不成?”

    燕燕臉色依舊嚇人,“確實有鬼。”

    老張大嚇,“好好的房子怎麽會有鬼呢?”

    燕燕歎了口氣,“二年前,也就是你進這個廠的前二三個月吧。那天晚上,天上漆黑一團,不見半點星光。狂風在怒吼,大雨在咆哮,閃電不時把黑夜照亮,樹是藍的,屋是藍的,甚至連雨水也是藍的。白中有藍,藍中有白。雨聲掩蓋了大自然的一切聲響,人們都躲在家裏,好像躲避魔鬼一樣。這真是一個不詳之夜啊!第二天,也許是第三天或者第四天吧,那個房子圍滿了人,許多警察來了,又是拍照,又是搜尋證物,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被奸殺了。警察走訪了許多地方,許多工廠,問了許多人也不得結果。後來有人扳開她緊閉的嘴唇,赫然發現他的嘴唇中居然有一塊別人的舌頭。這是一起怎樣的奸殺案啊,那個女子在堅守自己的貞操的同時,作了怎樣的殊死搏鬥?無人知曉,隻有風,隻有雨,隻有那夜無情的雷電見證了人世間最為慘烈的一頁。那個女子死了,她也絕不會讓那個野獸,那個魔鬼,那個流氓再去坑害另一個女人,她一定要讓那個活著的人生不如死,於是她順從了,她屈服了,她使勁了全身的力氣,她完成了一個壯舉,她咬斷了那人舌頭,她含笑上路了。第二天有人看到有一個流星從天上劃過,都說那是那個美麗的女孩絕美的身影,她去了天堂。從此沒有了煩惱,過上了自由,開心的日子。”

    “那案子後來怎麽樣了呢?”老張焦急地問。

    “警方根據這一線索,很快鎖定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那老頭一定七十有餘了,一嘴黃牙,前麵門牙掉了幾顆,說話有點漏風,‘是我幹的,我隻是想找她玩玩,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心狠,我隻好把她捏死了’。”

    老張說,“我知道了”。

    老張碰到老婆,說不租了。老婆詫異,“這麽便宜為什麽不租呢?”老張把那個情況告訴她了。她先是不高興,過了一會也覺得無所謂了。便宜統治了她的大腦,一切的一切都得為錢財讓路。這是多年來生活告訴她的真理。死人,她見得太多了,村子哪年不死幾個人呢!

    老張說,“他現在有點怕了。”

    他老婆說,“這些事她倒不怕,村裏死了人,家家戶戶買點紙燒一下也就沒事了。”

    他們出去以後,又迴來了,房內燃起了幾炷香。火光一閃一閃,他們在祭度亡靈。

    幾天以後,老張碰見了黃毛,問黃毛現在情況怎麽樣了。黃毛說,“能怎樣?工廠采用了三十六計中的第三十七計——久拖不決計。他也沒有什麽高招了。”

    有一天,黃毛去了辦公室找王偉明,說要上班。王偉明說,“想通了,不要陪款了?”他說:“想通了,隻想安心工作。”王偉明又說,“你跟我一樣年輕,一樣富於衝動。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你的心太浮躁,真應該找一個讓你能靜下心來的地方好好改改。”

    “我的腿,還有一點未完全好,你能不能安排一點輕一點的活?”

    “這個不用你說,我早就想到了。一來是希望照顧一下你的身體,二來是想治治你的脾氣。我把原料倉這個工作交給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謝謝王經理。”

    “不用了,明天能上班嗎?”

    “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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