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伸手不見五指。不知哪家的一對貓兒在院牆外的近處交媾作歡,孩兒哭叫似的呻吟著。這動物悠長怪異的叫聲不絕於耳地傳入金農“養吾宅”。

    板橋、金農、黃慎、汪士慎齊聚在此,也不知道盧知府和李禪那邊情況進行得怎樣呢?誰都沒心思合眼,黃慎的傷已經包紮好,躺在木榻上。

    窗外傳來一聲雌貓驚人心魄的叫聲,大夥兒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顫。

    “媽的。叫你娘的魂!”汪士慎煩躁地罵了一句說,“莫非兇多吉少?”

    “貓兒是吉物,倒過來說才是。”金農強笑道:“士慎,你不迴家,你老婆一定以為你和什麽小女人睡覺了,不罰你下跪才鬼了。”

    汪士慎苦笑了一下說:“跪就跪,板橋連命都敢不要,我下個跪又算得什麽?”

    眾輕輕地笑了起來。

    板橋焦心地:“噯,李禪那邊不知會不會出事?盧大人的消息也沒有……”

    正說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金農興奮地彈起身嚷道:“來啦!消息來了!”一麵說著一麵往門外跑去。

    不一會,盧雅玉隨著金農走進了屋子,眾人起身施禮道:“盧大人。”

    盧雅玉低聲地:“告訴你們好消息,事情了結了!”

    眾你看我,我看你,竟然不知怎麽表達情緒了!金農推了一下板橋:“板橋,還不快快謝過盧大人!”

    板橋作了一個揖:“盧大人,板橋有禮了。”

    汪士慎不高興地:“板橋,你也太不象話了,還不跪下!”嘴裏說著,一腳狠狠地踢了過去。

    盧雅玉連忙說:“士慎,你怎麽能這樣!”

    汪士慎氣惱地瞪了板橋一眼說:“盧大人,我這個人向來嘴巴不甜,不會說恭維話,今天也要說,你是護民大清天啊!沒有你,板橋他的小命也就沒了呀!”

    “大人……”板橋剛要說什麽,被盧雅玉揚手擋住了:“板橋,你想說的盧某都明白,別說了行不行?盧某人為官,敢作敢為。就是哪天天窗事發,保下你們這些人傑良材,盧某即便是定了死罪,那也值得。”

    大夥兒敬服地聽著盧雅玉的說道,盧雅玉舍出身家性命,做了天下一絕事,此時此地抒發內心的激情,本身亦是一種難以解說的平衡解脫啊。

    板橋激動地跑到畫案邊,揮筆畫了起來。

    盧雅玉由衷地接著說道:“你們都是揚州的人傑,盧某作為朝廷命官,豈有不護之理。更為稱道的是,板橋的那幅字不是攻擊朝廷的,而是警世之言啊!”

    這時,板橋的一幅《怒竹圖》已經畫好,隻見:狂風中的枝葉朝一個方向飛搖,但枝幹挺立,枝節好似佛眼一般眯縫著俯瞰人世間的萬千風情……

    盧雅玉見板橋在舞筆,走去觀之,由衷地脫口讚道:“好!畫得好!觸石穿林慣作狂,惟有竹枝渾不怕!”

    板橋信手題詩道:

    咬定青山不放鬆,

    定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西南北風。

    板橋尊重地將畫作捧向盧雅玉:“盧大人,板橋一介布衣,無以相報,區區拙筆,代我心意了。”

    盧雅玉接過了畫子道:“我收下了,板橋筆下情意,本官此生謹記不忘。”

    板橋顫聲道:“大人,不,今天我要稱您為先生。板橋不為官,倘有哪一天天意著我上了仕途,學生當以先生為楷模,為民生,不惜身家命一條!”說著撲通給盧雅玉跪下了。

    盧雅玉趕緊扶起了板橋。

    汪士慎善意地謔笑道:“板橋的膝蓋就是硬啊,看他下跪真是難得啊。”

    黃慎插科打諢道:“士慎成天跪,所以感慨。”

    眾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窗戶上顯出了晨曦的亮光。

    金農說:“天亮了。”

    天邊泛上魚肚白的時辰,按照麻三貴事先關照好的,紅月樓來了一乘小轎,把奸宿在淩樞處的何清清接了迴去,麻三貴這才昏昏沉沉鬼魂一般上了一頂官轎迴家去。麻三貴平日哪吃得這份苦頭,一連兩天折騰下來,臉發青,唇發紫,他隻覺得想嘔吐,把個魚木腦袋伸出轎窗外透著氣兒,叫至揚州府前的廣場時,麻三貴發現了什麽異常,喊道:“停,停停!”麻三貴下轎走到場子的中央,前觀後瞻,場子裏已被清理得幹幹淨淨。隻有幾個兵卒在守著那尊巨硯。他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這人呢?案子什麽時候破了?”轉念之間,他突然興奮了起來,撒腿往驛館奔去。

    淩樞此時正在甜睡,轟隆一聲門響,驚得他從床上翻身而起:“誰?!”

    隔簾外,麻三貴趔趄著跑入跪倒稟道:“淩,淩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大早的,什麽好消息?快說!”

    “案子,反詞的案子破了!”麻三貴報功道。

    “哦?”淩樞披著衣服掀簾出來。“是何人所為?”

    麻三貴站起來木怔怔地說:“這,這……大人你說什麽?”

    淩樞苦笑不得地:“木瓜,我問你是誰幹的?罪犯呢?”

    麻三貴木怔了:“我不知道。”

    淩樞頓時就惱了:“那你跑來幹什麽?”麻三貴指著門外道:“小的是說,是說場子裏的人都走空了……”一見淩樞淩厲的目光,他一緊張,張大嘴又要打噴嚏,但這迴他忍住了,臉憋得通紅。淩樞有過一次教訓,連忙躲得遠遠的,喊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正說著,門外傳來盧雅玉的聲音:“淩大人。”

    淩樞:“進。”

    盧雅玉帶著師爺洪達進了房。

    淩樞好不新奇地睜大眼:“真新鮮,你們揚州人晚上都不睡覺?說吧,這麽一大早,什麽事這麽急?”

    盧雅玉稟報道:“昨夜我們得了曹大人的指令,突擊審訊,查出了寫反詞的罪犯。”

    “好!罪犯現在何處?”

    “已被繩之以法。”

    “啊!你怎麽,怎麽不奏報朝廷,就殺了呢?”淩樞驚異地說道。

    盧雅玉笑了:“大人不知,此犯擾亂了我揚州府整盤迎駕大事,揚州臣民無不深惡痛絕,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先斬後奏,大清朝也是有先例的,先祖康熙那年去泰山祭祖,泰安出現過反詞,泰安府抓到了罪犯就是這麽處置的。今天我做了,莫非就錯了,淩大人?”

    淩樞無言以對,突然換了一副親熱的表情道:“看你說的,盧大人辦事雷厲風行、幹練果斷,為我去了一個心病,我正在琢磨怎樣向皇上給您邀功請賞呢。”

    盧雅玉作揖禮道:“功不敢言,此乃微臣份內的事。淩大人揚州之行平安無事,心滿意足,日後迴京能在皇上麵前給揚州的臣民美言一、二,微臣也就慶幸了。”

    “好說好說。今天巡查哪些事項?”

    “今日安排大人巡查玲瓏山館的字畫展。大人您看……”

    “我等候盧大人的安排。”淩樞婉轉地下了逐客令,此時,巨硯的麻煩事了結了,也就是說,那塊價值連城的巨硯他還是可以攬進自己囊中的,淩樞的心思自然轉到了麻三貴身上。

    盧雅玉:“淩大人,告辭了。洪師爺,我們走。”說完領著洪達走了。

    麻三貴也要跟著走,被淩樞喝住了:“呃,麻大人,你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

    麻三貴愣愣地看著淩樞,淩樞漾開笑臉指著座椅說:“麻大人,你坐啊。”

    麻三貴受到恩寵,拘謹地坐了。淩樞琢磨了一下說:“麻大人,我問你,那個巨硯是怎麽迴事?你從頭說給我聽聽。”

    “我在做商人時結識了一個朋友,他是江西的一個布匹商……”麻三貴據實說道,“三個月前,他突然來揚州,說他做生意蝕了本,有件祖傳的寶物急於出手,好兌換現金去扳本……”“你也沒問問貨真貨假就買下了?”

    “當時沒有。商人的東西說不準。聽說欽差大人要來,小的就想拿它與欽差您聯絡感情,找了個行家去把它買下了。”

    “死了三個人是怎麽迴事?”

    “江西到揚州,路途遙遠,有三個勞役在中途生病死了,這是天災,我有什麽辦法?”麻三貴辯解道,“我的錢已經付出了,我不能白白送錢不要貨啊!”

    淩樞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笑了:“那個巨硯是真寶,還是一塊大石頭?你心裏有數嗎?”

    麻三貴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可我出了五千兩黃金,那是真的。”

    一聽價值五千兩黃金,淩樞打心底顫了下。

    “麻大人一片心意,我不好拂意。”淩樞露出笑意把彎子繞到自己身上,“如果我帶了一塊石頭迴北京,豈不是貽笑大方?我這麽想,就不知方便不方便……”

    麻三貴:“大人,您說。您怎麽說我怎麽做。”

    淩樞:“硯石呢,我就存放在你家裏,你找個地方把它保管好,到時候我會來取的。”

    麻三貴看到了淩樞和藹的一麵,心情陡然豁然了許多:“這個您放心,我看到它,就象看到大人一樣。侍候它,也就跟侍候大人一個樣。”

    淩樞開心地笑了,繼而信口許諾道:“你一心為朝廷,忠心可嘉。我會向曹大人舉薦你的。”

    “謝大人栽培!”麻三貴感激得鼻涕流了出來。

    “你還要做一件事。”淩樞交代道,“抽空找些行家,問問你送給我的那個巨硯到底有多大價值。”

    麻三貴喜顛顛地應聲道:“是,小的明白。我今天就操辦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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