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來客在龍王泉戲弄了允禧貝勒的家奴,這個消息很快就由口舌靈利的小和尚繪聲繪色傳到了青崖方丈那兒,青崖拉著個臉一聲沒吭,心下著急得就跟錨抓了似的,莫非卜卦上的惡氣壓祥雲就應在他碧雲寺?允禧貝勒不追究這件事也就罷了,若是允禧存心要擺平這場說不清的是非,幾個揚州的畫師下場就慘了。青崖不敢往下想,無論如何,石濤把這幾個人引薦到他青崖這兒來,那是看得起他,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鄭板橋他們有來無迴。不管怎麽著,先把那幾個惹事的先生找到問清緣由再說。

    板橋他們調理了仗勢欺人的崔槐,一路說笑著往碧雲寺道場牌樓而去。他們沿石階而上,過一座小巧的木牌樓,迎麵是一座潔白的四柱三間三樓的石牌樓,它雕刻精美、細膩,在青鬆的蔟擁下顯得莊重而華麗,幽清而靜謐。

    青崖攆到了道場牌樓,話還沒說出口,隻見允禧一人從東邊林子裏的小道走了過來,青崖不敢冒昧,把嗓子眼裏的問話咽了迴去。

    允禧個頭適中,穿著一身儉樸的紫紅色長綢衫,手握一把黑色的玉柄折扇。他的臉相清秀端正,天生微卷的長發使他束成的辮梢顯得格外的特別,兩條勻稱的長眉毛襯托出那雙微帶褐色的細長眼睛,幽深而溫和。

    青崖剛要給允禧施禮,被允禧作揖迴禮攔住了,他望著板橋他們說,“想必這幾位就是揚州來的丹青高手了。”

    “不敢。我等隻是略知皮相而已。”板橋一麵猜測著來人的身份,一麵問道:“小先生何以知道我等就是揚州來的?”

    青崖剛要說什麽,允禧搶口道:“啊,我是碧雲寺的居士瓊崖,與青崖大師是多年的好友。自然是聽青崖師傅說的嘍。”

    青崖連忙接口道:“好友,對,對對,好友好友。板橋,你們隻管隨意就是。”

    “你就是鄭板橋?”允禧盯視著板橋道。

    板橋謙和地禮道:“在下便是。請多指教……”

    崔槐得了淩樞的好處,受了淩樞的密示,二話沒說打碎了手中的瓷壇,粗人有粗人的心計,比精細人來得更直接。見家奴一臉苦相抱迴來用破壇子盛著混濁的水,本想責怪的允禧按住了心頭的不快,詢問之後,方知家人被人戲弄了。

    崔槐添油加醋地說:“他看見我去打水,竟有意將池中的水攪混了,逗弄奴才。還說,說……”

    允禧不知其中圈套,盯著問道:“還說什麽了?”

    崔槐裝出一腔的委屈說:“奴才不敢說。”

    “說!”

    “這混水就是他們逼著奴才端迴來的。一個叫鄭板橋的還說你家的老爺是丹青高手麽,能用這混水和墨,畫出畫來,便算他是能人。”

    允禧終於按奈不住,臉色拉了下來:“此話當真?”

    崔槐指天發誓道:“小的如有一句假話,你拿奴才的小命,小的沒一句怨言。”

    允禧一股莫名之火攻上了心,但他無處發泄:“……”

    崔槐觀顏察色,小心地火上添油道:“王爺,這,這個鄭板橋也太狂了,戲弄奴才不打緊,竟然連親王也不放在眼裏……”

    允禧一想起這些,禁不住對鄭板橋多看了幾眼。看著眼前的牌樓,允禧陡生一個絕妙的主意,漫不經心地問道:“碧雲寺景物,板橋先生以為有何特色?”他畢竟是個有涵養的人,心裏有惡意,麵上還是掛著笑容。

    “石質牌樓乃天下獨尊。其貴在石屏浮雕人像均有楷書題名,左為:相汝(如)為節,李蜜(密)為孝,諸葛(亮)為忠,陶遠(淵)明為廉。上有‘精誠貫日’題款。右側為:狄仁傑為孝,添祥(文天祥)為忠,趙必(壁)為廉,謝玄為節。上有‘節義淩霄’題款。此乃我朝聖上推崇的忠孝廉節之士,昭示天下,以為榜樣。”板橋不慌不忙地應道。

    青崖與允禧相處甚久,知曉允禧的個性,為家奴受辱親自出馬,大事不會有,但那份神態給板橋他們難堪在所難免。板橋也是好樣的,輕輕巧巧過了他第一關。欣慰之下,青崖極力營造寬鬆氣氛,岔著話意道:“板橋剛剛到此,對寒寺的景致何以知曉得這般明了?”

    “大師不知,晚輩為下年會試,專門查閱了忠孝節廉的有關文字。”板橋謙遜地說道。

    “先生這般有心,碧雲寺的花草果木尚缺一物,不知有察沒有?”允禧狡黠地說。

    青崖心頭咯頓一下,心想允禧出第二招了。他不無擔憂地望了板橋一眼。

    “碧雲寺的花草果木什麽都不缺,隻缺一樣。”板橋脫口而出:“竹。”

    青崖興奮得擊掌言道:“好眼力,好眼力。難怪石濤大師的信中言及先生的畫,特意推崇先生的竹。到底是心有係之,意必念之啊。”

    “青崖大師,板橋先生這般慧眼慧心,何不請他留點墨寶,也算是補償碧雲寺的無竹之憾哪。”允禧說。

    “貝……”青崖差點失口,連忙打住,換口道:“瓊崖居士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板橋作揖禮道:“獻醜了,我一定畫上一幅……”

    允禧用那柄黑玉折扇輕輕揮了下:“一幅太少,呃,青崖大師,迴頭你數一數……”

    正說著,崔槐跑來跪稟道:“稟貝勒大人,宮裏來人傳話,皇上邀大人迴城察看選中的秀女,皇上的意思……”

    允禧不太感興趣地:“知道了。”

    青崖為讓板橋擺脫允禧的誤解,婉轉地催促道:“皇上急召大人,必是緊要事體,大人還是早早下山見駕為好……”

    允禧使上了小性子,對青崖知心地小聲說:“什麽大不了的事,他不知哪根筋亂了,今年定要給我婚配,真是,我說過我現在不想要。”

    崔槐小心地勸說道:“大人,宮裏的來人說,皇上的禦意大人不能……”

    “我去見皇上就是了,不要再多說。”允禧惱惱地打住。

    板橋與眾人對視了一眼,繼而拉過青崖小聲而驚訝地問道:“大師,他不是瓊崖居士,是……”

    青崖笑了:“他就是當今皇上的皇弟允禧貝勒大人。”

    板橋哥幾個雖說猜出了幾分,但把話挑明了,還是免不了露出驚詫的神色。一幹人等連忙跪地:“大人在上,受草民一拜。草民失禮了。”

    允禧笑道:“不知不為過,請起請起。剛才說到哪兒了?”

    “您讓老納數什麽來著。”青崖不解地望著允禧,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哦,青崖大師,你數一數碧雲寺的東西耳房……”允禧交待道,“不敢讓板橋先生多勞,東西耳房多少間,一間一幅各異的‘竹’畫。半個月後我帶人上山來觀賞先生的大作。”允禧笑道,說完撩開長衫下山去了。尾隨其後的崔槐迴頭狡詐地笑了,幸災樂禍道:“畫不出來,治你個欺君之罪!”

    青崖也鬧懵了,這場恩怨出現這樣的結局是他始料不及的,神態上有些訕訕然:“老納知道你們開罪了他的家奴,本想斡旋化解,沒想到他出得這等難題……”

    板橋怔怔地站在那兒半晌迴不過神來,黃慎捅了捅他,體諒地輕聲說道:“板橋,我們還是迴去歇息會再作計較,我們哥幾個聯手一同畫,這點小事還怕糊弄不過去?”

    黃慎的一番話激活了大夥的思路,頓時死寂的情緒又活泛了起來。

    “諸位代筆,不可不可。”青崖斷然否定了哥幾個的餿主意:“允禧貝勒的書畫技藝雖在諸位之下,但他的鑒賞能力還是很不錯的,代筆幫不了板橋先生的忙,到頭來事情出了僵局還會禍及大夥,這步棋萬萬不可走。”

    “青崖大師,碧雲寺的東西耳房有多少間?”黃慎問道。

    “九九八十一間。”青崖遲酌了下,幾乎沒勇氣說插具體的數字。

    大夥驚詫不已,欲言又止。汪士慎小心地看了眼板橋,關切地說:“板橋,半個月你行嗎?”

    “這種時候,不行也行了。”金農慍怒不已,牢騷滿腹地說:“人家是皇親貴戚,有什麽法子?”

    板橋無奈地笑了。這場意外惹下的棘手事,攤到誰的頭上,都夠誰喝幾壺的。

    青崖安慰板橋道:“允禧貝勒是個仁慈的主,在火頭上難免脾氣固執一些,今天這事沒入官府就是萬幸,你就權當練筆。到那天,真要是沒畫出來,老納以為允禧貝勒就是不高興,也不會出格到什麽地方去。”

    板橋不願累及大夥,力勸金農他們早早離開。哥幾個眼睜睜有力使不上,隻有噙著眼淚再三叮囑板橋好生保重,遇事不要再梗著脖子使性子,歎息再三上了路。

    送走金農他們,青崖帶著兩個當時在事發現場的小和尚下山到允禧府上求情去了。

    聽淩樞說了他在碧雲寺的“壯舉”,蔣南沙內心狂喜如潮。老家夥畢竟久經沙場,喜不於人,形不於色,言語神色都極有分寸:“允禧貝勒隻是出了難題,要把那個鄭板橋治倒,就要在難題上多做些文章。允禧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有人吹風,他的耳朵根子就會軟。他帶人上山索畫那天,別忘了提醒老夫。”

    “那是當然,恩師您放心。”

    蔣南沙說的一點沒錯,允禧的個性溫和,輕易不傷害人。但他又是一個十分看重臉麵的人,這恐怕與他常年封閉的貴胄生涯有關,好話聽得多,奉承的臉相見得多,一旦有誰背後惡意傷害到他,他也是得理不饒人的。整治板橋,正是處於這種心理狀態。迴到府邸,發現家奴崔槐在家人們麵前天花亂墜地吹噓碧雲寺的奇事,他就感覺到崔槐的語氣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又說不清楚,似乎自己被耍弄了。直到青崖方丈半夜摸上門來,將他證實來的事情原委告之以後,允禧方才大夢初醒。當即喚來崔槐對證,崔槐不敢供出淩樞,咬死了是自己受了欺負,決意要借主人的手懲治那個作弄他的人。偏聽則偏信,允禧惱怒之下動了家規杖責崔槐二十大板,罰半年的俸餉以示懲戒。

    見允禧公道處事,青崖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揣摩著允禧的神態小心地進言道:“貝勒大人,您看……鄭板橋那邊的字畫還要……”

    允禧大度地笑了一下,說:“大師袒護自己的客人,心情我明白。不過,字畫鄭板橋還是要作出來。文人相交,以文會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您說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青崖他還能說什麽呢?允禧當著他的麵,糾偏改錯,親自嚴厲處置了他的貼身家奴,這已經是莫大的情麵了,你還要他更弦易張,那不是讓他打自己的耳光嗎?想到這兒,青崖連聲讚和允禧的說法,不敢多說其它的話,生怕節外生枝。

    青崖在允禧府邸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迴碧雲寺去了。

    允禧從青崖方丈那裏知曉了鄭板橋調理崔槐的全過程,情不自禁地從內心裏生出對鄭板橋的敬重。用一塊銅板巧妙地轉危為安,並將以勢壓人的對手置於狼狽不堪的境地,不能不說是智慧過人機巧到位。在青崖麵前,允禧不願給鄭板橋解套子,不完全是因為他要顧全臉麵,而是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這樣的才子不去結交,大有失之交臂之憾。

    這天朝修,允禧將皇侄弘曆邀到府上小酌,將碧雲寺的奇遇說給弘曆聽,言下之意是約請弘曆屆時一同上山,見見那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小人物。

    弘曆是雍正的第四個兒子,也是康熙生前最最寵愛的皇孫。他比允禧大個歲把,小時候一塊兒讀書,一塊兒玩耍,相互之間談得攏說得來,盡管有叔侄輩份之差,但相從甚密,不分長幼。弘曆的個性爽朗豁達,處人處事得體大方,與允禧的慈善溫和、少言寡語相得益彰。弘曆個頭修長,白皙的皮膚,飽滿的天庭,富有光澤而又細密的漂亮唇須增添了他男性的魅力,那雙深邃的眼睛始終帶有一種活潑的神力。雍正帝從甲寅十二年以來,一直龍體不適,暗中將很多朝政大事交給弘曆料理,山西的結黨營私案,河南、安徽的水患賑災,江南的亂民造反,一一經他的手調停得服服貼貼,大氣非凡,這給了鬱悒多病的雍正莫大的安慰。弘曆於繁忙的政務與服侍雍正的間隙,能抽身到允禧這裏一敘衷腸,也是兩年多來很少見的了。

    “哈哈哈……”聽完了允禧的敘說,弘曆開心地大笑不已。“想不到,想不到皇叔這樣的老實人也會想點子作弄人,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允禧陪笑道:“我也是給氣得,臨時想出來那麽個歪點子。其實那個鄭板橋是個很有才學的人,言談舉止都是很得體的。”

    “我聽說這幫揚州來的畫師在琉璃廠當著蔣南沙大師的麵,將他的字畫貶抑了一通,鬧得滿城風雨。看來,他們不是凡角啊。”弘曆陡然間對沒有見過麵的揚州畫師們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我剛剛聽說了這麽迴事,還有人說鍾文奎總督大人將他們帶到府上,設了家宴款待了一番。”允禧說。

    “鍾文奎是懂詩書字畫的將軍,他能給麵子……”弘曆說了一半沒再往下說了。

    允禧說:“他鍾文奎再懂,也沒法與你相比啊。半月之後,你陪我親自到碧雲寺看了鄭板橋的字畫,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你知道碧雲寺東西耳房有多少間嗎?”

    “不多不少八十一間,是應九九之吉數的。”

    “半個月時辰,你讓人家一間畫一幅,還要神態各異。虧你想得出來。”弘曆笑了。

    “他真是畫不出來,我也不會把他怎麽啊。”允禧掩飾自己的魯莽訕然笑說。

    “君子有言在先,就不能輕易收了口。”弘曆打趣地說:“他若是畫不出來呢?”

    允禧沒了主意。

    見允禧那般模樣,弘曆笑了:“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所以我請你到碧雲寺,到時也好有個定奪。”

    “哈哈,你藏到一邊,這個惡人就讓我來給你做?”

    “話這麽說就不好聽了。你精通書畫,再說結交這樣的文士也是一種樂事,所以所以……”

    “你就別所以所以的了。到時候我陪你跑一趟就是了,也順便到碧雲寺禮佛參拜一次。”弘曆給了允禧一個下台階。

    相約臨行的那一天,弘曆突然接到雍正的禦旨,要他與鄂爾泰前往圓明園。雍正自從龍體欠安以來,大多時間是在圓明園的寢宮裏料理朝政,歇息養生。鄂爾泰時年六十八歲,康熙年間舉人,滿州鑲藍旗人,西林覺羅氏,原是雲貴總督,推行“改土歸流”,強化朝廷對地方的控製頗有政績,並在西南平叛剿匪中屢立戰功,雍正十年調京進了軍機處。雍正昨夜密召弘曆,說了禦封鄂爾泰的意願,“朕一旦萬年,鄂爾泰就是輔佐總理大臣……”雍正如同交代後事一般,弘曆禁不住毛發聳然,自己連個皇太子的名份都沒有,皇阿瑪就跟他說這些,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想想父輩之間為了爭奪帝位十數年腥風血雨,一股涼氣直透弘曆的脊梁骨,是兇兆還是吉兆誰能說得清?當然弘曆不會明了,雍正早已按步就班安排身後的事,傳位弘曆的詔書早以塵封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閣後。撇開雍正的功過不說,他的讓位思維,控製大局的眼光,氣度非凡,這在中國曆代帝王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些日子,雍正時常口出涼氣,神誌恍惚,太醫號不準他的脈象,道不明他的病症,連藥方都不敢開了。雍正惱怒之下索性把這些個庸醫攆得遠遠的再也不看病了。這個時節的雍正愈覺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愈是什麽也放不下了,於是頻頻召見弘曆和朝中親信大臣……

    弘曆違約不能前往碧雲寺,心裏很是歉意,給允禧推薦了如意館的禦畫師蔣南沙和李禪陪同。李禪與允禧本就是書畫好友,蔣南沙他交往甚少,似乎氣味不相投,但弘曆一片好心,也就不便推辭了。

    李禪初次聽說允禧在碧雲寺的事,惹了事的竟然又是那批揚州來的畫人同行。上次在琉璃廠說了點公道話,蔣南沙倚老賣老在如意館沒少冷一句熱一句,看在師生的份上,李禪隻好捏著鼻子認倒黴,耐著性子沒和那老家夥翻臉。今天到碧雲寺去看鄭板橋的畫,蔣南沙也跟著來了,不知道允禧擺得是那步棋,李禪進退兩難,說話格外的小心。

    “你是揚州人,這個畫畫的鄭板橋你聽說過嗎?”允禧問李禪。

    李禪說:“微臣離開揚州已有年月,以前不認識。但那天我在琉璃廠見過。”

    “聽說大人在琉璃廠替他的畫技說過話。水平到底有多高?”允禧興致盎然。

    李禪看了眼在一邊的蔣南沙,訕訕地笑道:“他的運筆我親眼目睹,功底不在我等禦畫師之下。不過,貝勒大人限定他半月作出八十一張神態各異的清竹來,未免……”

    “難為了他是吧?”允禧寬厚地笑道:“他當眾羞辱了蔣南沙大師,連我也沒放在他眼裏。我給他出點難題也不為過啊。李大人仁慈寬厚,怕我委屈了你的同行?”

    一路說著話,青崖將他們領到板橋住的禪房。走近耳房,青崖敲門:“鄭施主,板橋先生。”

    沒人應聲,禪房的門自然開啟了。似被電擊了一般,所有的人呆立在房門前,被眼前的景象震懾。隻見禪房的牆上地下,鋪天蓋地懸掛攤放著姿態各異的清竹圖,隱隱綽綽中,仿佛清風拂麵,竹濤聲不絕於耳。

    李禪拾起桌麵上的一封便箋:“殿下,你看。”

    鄭板橋留下的便函這樣寫著──

    允禧貝勒台鑒:

    草民鄭板橋遵意作得《清竹圖》八十一幅,

    獻醜不恭,企盼賜教。無奈盤纏所剩無幾,隻好

    不辭而別,懇求原宥。

    頌安!

    揚州:鄭板橋

    呈留

    乙卯年六月二十三日淩晨

    允禧看完板橋的信函,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說:“你們怎麽讓他走了呢?”

    “大人請息怒。”見允禧口出微言,青崖連忙佛揖解辯道:“自大人走後,鄭板橋日夜操筆,不曾離開寺門半步,老納不便打攪。鄭先生出走,我們著實不知。”

    站立畫案邊的蔣南沙不作聲氣地翻動起桌上的畫子,看了這張,又去看那張,似乎發現了什麽,不陰不陽地笑道:“貝勒大人,這個鄭板橋到底不是個東西,連大人都沒放在眼裏。哼哼……”

    “這話怎麽說?”允禧他們都沒注意鄭板橋的字畫有什麽問題。蔣南沙瞥了畫案一眼,蠱惑道:“您沒發現嗎,這些畫子,除了他的署名,一首題詩也沒有。光禿禿就留個畫子,言下之意是什麽?不就是笑話大人您沒這份才學嗎?”“這個鄭板橋……”一股莫名之火支配了允禧,他麵色陰沉,手指微微顫動著連連翻動瀏覽所有的畫子。

    蔣南沙湊近允禧提醒說:“大人,鄭板橋今天一早才走,諒他兔子腿跑得快,充其量不出百十裏地。著人把他抓迴來,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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