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豬肉和見豬跑總是有區別的。

    第二天到了老媽前一天剛剛戰鬥過的地方我才知道,基地有傷兵,野戰無完人,大尾巴狼進了醫院照樣得掉一地毛。目所能及的地方,“走出來”的是繃帶、有色藥水和橡皮膏藥,正要“走進去”的臉上身上時時能看到形形色色深淺不一的血汙破損。至於看不到的地方,以及“進去”了卻還沒有“出來”的人,這下我是連想都不敢去想了。

    而最淒慘的盛況莫過於一抵達醫院自報家門說明情況之後,我和柳蘇蘇姐倆就遭到了全方位隔離。同一條走廊,她被人領著往左,我在一幫護士姐姐的推搡下被迫向右,最後被孤零零丟進一間貌似無人的辦公室,跟著哢啦一聲,門悲慘地被帶上了。身不由己之餘擦擦腦門上的汗珠,我暗自想:這算怎麽迴事兒啊?穿越迴曆史巧不巧趕上了十年動亂?然後我發現在這兒慘遭非法監禁的並不是隻有我一個。就在我身後,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坐在窗邊的辦公桌上,手捧一部看起來是成人用的掌上遊戲機玩兒得正歡。四下還算安靜,遊戲機裏的各種奇怪聲響蕩漾在眼下這個幾乎是四壁徒然的空間,聽著有一種橫插進肅穆氣氛裏的玩世不恭。

    姐姐,你也被關禁閉了?

    小男孩兒的聲音脆生生,稚氣十足。

    什麽?關禁閉?我抓頭,這裏難道是野戰醫院的禁閉室?

    媽媽說圓圓不聽話,爸爸說圓圓不聽話就關禁閉。姐姐為什麽也來?

    我腦門上黑線叢生,心說姑娘我打進野戰醫院大門到目前為止尚未超過十五分鍾,我沒犯啥對不起黨和人民的嚴重錯誤吧?

    想歸想,人還是不自覺地湊過去看小家夥手裏的玩意兒。

    記得小學二年級那年夏天老爸到上海那旮旯出差半個月,迴來變魔術似的從公文包裏掏出個深紫色外殼的手掌遊戲機。那一款貌似是當時最新的機型,裏頭從最基本的俄羅斯方塊到各色奇奇怪怪的花樣一應俱全,按鍵還是帶電流聲兒的。玩兒了不出一星期,每一種遊戲我都能拿到很高的分,老爸好幾次抽空和我比賽,可他總輸。即便後來漸漸地告別了這樣的玩具,看到別的小孩兒手裏的我還是忍不住會懷念當初那段百戰不殆的光榮曆史。唉,童年!

    我先還努力醞釀著追憶似水流年的情緒,看到那部遊戲機的液晶屏的時候卻驀地嚇出一身冷汗。蒼天大地,這麽小個娃娃,玩兒的居然已經是……合金彈頭?一瞬間我很想好好膜拜一下眼前這長得白白淨淨挺可愛的小p孩兒。這款遊戲貌似也算經典,以前見班裏一個同學打過,但從頭至尾我一直充當隔岸觀火的看客,自己愣是沒動手試過。這無關品味也無關興趣,理由我不說您也明白。

    看起來小家夥這一關打了有些時候了,一邊埋頭苦戰一邊還能發現我這麽個大活人進來了,並且還能分出心來跟我說話,嘖嘖,總的來說很了不起。

    實踐證明人都是不禁誇的,哪怕是這麽個小人兒,哪怕隻是被我在心裏悄悄表揚了一聲。沒過幾分鍾,小家夥game over了,抬起頭一臉的沮喪:姐姐,為什麽圓圓總是過不了這一關?我輕輕摸了把這孩子的大腦袋,愛莫能助地看著他。別說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膽子碰這玩意兒——呃……用時下流行的話說,我有陰影。

    直到肖珊大夫進門之前,我都在努力想著該怎麽跟這個半大不小的猴兒孩子說話。

    尋常六七歲的孩子正在淘氣上,這小家夥安靜得過了頭,顯然不尋常。尋常六七歲的孩子眸子裏那是一眼見底,這小家夥睜著倆又大又黑又亮的瞳人愣是時不時賊光閃爍,顯然不尋常。尋常六七歲的孩子怎麽也不能把合金彈頭這種級別的東西在gba玩兒到這段數,這小家夥居然還拉著我問怎麽才能通關,顯然不尋常。最為可疑的地方還是他說話的口氣。六七歲的孩子多多少少開始變得愛學大人說話,這小家夥老這麽奶聲奶氣的,實在不尋常。小家夥可不管我怎麽看他的,眨巴著倆賊裏賊氣的眼睛死盯著我看。說來真荒唐,這麽點兒大個人居然看得我有一丁點臉紅。

    我該怎麽和這樣一個孩子打交道?這是個問題,得琢磨琢磨。

    然後我聽到門開了,跟著看到一個眼睛和小p孩兒一樣又大又黑又亮就是不冒賊光的穿白大褂的女人。很難形容初次見麵時我的感覺……怎麽說呢?她身上有一種奇特的美,看著就像一張用消失墨水寫滿了字的白紙,讓人產生一種不可抑止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白紙看見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好,我就是這間辦公室的大夫。我叫肖珊。

    如我想象,她的聲音清柔中帶著冷定,語氣是一種有禮貌的疏遠。奇怪的是那雙洞然得有些空茫的眼睛一轉到小p孩兒身上突然變得有了幾分活氣:圓圓,你又不聽話。躲什麽?偷玩兒爸爸的遊戲,該怎麽樣用不著媽媽說了吧。

    小p孩兒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地把gba往我手上一塞:圓圓沒玩兒,圓圓讓姐姐玩兒,圓圓看著姐姐玩兒。

    嘎?這叫怎麽迴事兒啊?推托耍賴,栽贓陷害?

    白紙也不廢話,上來就伸手到桌子上拎人。這小p孩兒的反應還真不慢,搶先一步跳到地上直往我身後縮:媽媽沒看見圓圓玩兒,媽媽不能告訴爸爸!白紙秀眉一擰:圓圓出來,犯了錯不許躲在姐姐後麵!小p孩兒伸出大腦袋頂迴去:圓圓沒犯錯!圓圓不出來!

    那會兒我覺得自己的大腦又膨脹開了,真不知道我是該舍命護著年幼小朋友呢,還是毅然決然協助人民醫生,對小壞蛋的劣跡進行檢舉揭發?哎,等等!這人母子倆的人民內部矛盾我瞎摻和個什麽勁兒啊?我是不是得先弄清楚我莫名其妙被人推這兒幹什麽來了?天老爺,瞧這亂的……

    幸虧這時候有護士姐姐推門進來急匆匆地喊:主任,剛才有個病人傷口破裂現在大出血了,您趕緊看看去吧!白紙身形一頓,迴頭說:知道了,我馬上到。你立刻去通知其他人。那護士姐姐點點頭:哎!主任你快點兒。跟著就閃迴去了。

    白紙轉迴來說:圓圓,媽媽現在有事,你在這兒可不許再搗亂了啊。小p孩兒眨巴幾下眼睛:肖珊同誌,您好走。白紙皺眉頭,伸手戳了戳小家夥的大腦袋:你們父子倆骨子裏就一副德行!

    媽媽亂講!圓圓不像爸爸!有人尖聲抗議道。

    但白紙顯然已經沒空管教兒子了。

    我下意識地望著肖珊大夫匆匆出門左轉然後消失,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某年?某月?某時?某地?抓抓頭,又低頭望望躲在我後頭的小家夥。小家夥也瞄瞄我,眼睛裏居然有了點兒……落寞?是我看錯了嗎?漸漸我想明白一些事,最後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便把gba在小家夥眼前晃了晃:這個你還想不想要了?他抬頭眨巴著眼睛看看我那手裏液晶屏鋥亮鋥亮的寶貝疙瘩,然後很無辜地看我:姐姐,對不起,圓圓不是故意的。我蹲下來瞪了瞪他,揚著手裏的gba輕輕敲了一下他圓圓的大腦袋,皮笑肉不笑地說:剛才你演得可真不錯啊,又撒謊又頂嘴——喂,當壞孩子挺好玩兒是吧,這位……圓圓小朋友?

    圓圓委屈地睜大眼睛:圓圓不是壞孩子。

    我不理他,隻是睜大眼睛盯著那倆賊光閃閃的眼珠子看。圓圓被我看低了頭,可憐兮兮地瞥我:圓圓不聽話,媽媽就來捉圓圓。圓圓跑,媽媽捉不住,就打電話叫爸爸來捉……

    我誇張地點了點頭,又眯起眼睛笑笑:嗯。圓圓聽話,爸爸媽媽就都不見了,讓你一個人關禁閉,是嗎?

    圓圓沮喪地點點頭,比剛才game over的時候還沮喪。

    圓圓想做好孩子。可是,爸爸媽媽……經常不在。

    我伸手把他抱了起來,放迴桌子上,同情地捏捏他小腮幫,心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啊。隻可惜,淪落得過於低齡化。我歎氣說:圓圓,你太小了。我發誓這句說的是大實話。這個年紀就想跟家長正麵鬥法,還是早了點兒呢。

    圓圓不服氣地翻眼:我虛六歲了!

    哈?“虛”六歲?這麽說我還把他“老人家”給高估了?

    我失笑。才五歲,長到這般高,可算是營養過剩了哈。

    我用腦門在他的寬寬的腦門上磕了一下:那也太小了。

    圓圓眨巴眨巴眼睛,低頭玩手指:姐姐,爸爸也這麽說。

    口氣聽起來相當鬱悶。

    我好心安慰安慰他:可是姐姐現在知道了,圓圓很聰明——這個遊戲姐姐到現在都不會玩兒。坦白說我很心虛——咱都二十一的人了,不到六歲的小孩兒哪兒還能叫我“姐姐”?可人叫都叫了,咱就順便裝迴嫩也虧不了,您說是吧。

    圓圓眼睛靈活地轉圈,有點惋惜地說:可是圓圓總是過不了這一關……

    一想到殺傷對抗性遊戲有可能成為我終生的軟肋我心裏就憋屈。可玩兒不起就是玩兒不起,強求得了嗎?好不容易今天發現了個忘年小知己,怎麽也不能讓人步我後塵吧?

    我摸著他的腦袋頂大聲歎氣,把gba遞給他,挺二百五地鼓勵他說:沒關係,圓圓你記住姐姐說的,失敗是成功的親媽。你繼續努力就成。

    圓圓猶豫了一下,搖頭,不接。

    我一手撓著他頭頂上軟軟的短毛,另一手刮他挺挺的小鼻子:爸爸媽媽在的時候都不準圓圓打合金彈頭,是嗎?圓圓點頭。那副樣子倒是真的很簡單,有他媽媽七八分的白紙素質,看得人心頭軟軟的。

    可是現在爸爸媽媽都不在,對嗎?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狠狠心,索性裝誘拐小孩兒的狐狸大嬸繼續問。

    這次圓圓很是猶豫了半天,然後聲音脆生生:姐姐……爸爸在。

    辦公室門外陡然傳出一陣嗆著煙的咳嗽聲。

    咳嗽聲的末尾是一聲用破鑼嗓子喊出的口令:圓圓!圓圓條件反射地下地立正:到!口令聲繼續:目標本野戰醫院主樓303病房,跑步前進!圓圓脆生生迴喊:是!然後就真小腿一撒跑出去了。門口那聲音又補充著吼一句:注意安全!圓圓奶聲奶氣的聲音已經遠了點兒:y3收到。那聲音低估:個臭小子,什麽時候發現的?

    我跟著跑到門口望望。我拷,真看不出來,個小p孩兒這麽短兩條腿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用說,鐵定從小訓練的吧?

    正想著,就聽身後有人陰惻惻地開口: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那天在門口第一次見到了圓圓的爸爸,一個三十來歲、穿著軍裝,卻始終沒個正形的男人。多年之後有人問過我,喂,丫頭,頭一迴看見個爛人啥感覺?我思前想後琢磨老半天,最後隻得出一條結論:那個時候,此人看起來很虛弱。這一答案讓我平白遭到了漫天飛舞的批判聲,但批判聲未能令我改變初衷。當時情景是對方含胸倚牆,嘴裏叼著煙頭時不時地詭笑,倆眼睛活脫兒就是對狼眼睛,望著自己家小崽子跑去的地方,瞳孔深處還總掖著些什麽內容。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虛弱。真的,不撒謊。除了眼神兒,此人渾身上下最亮堂的地方就數肩膀上扛著的兩毛二。所以綜上所述,那是看起來有點兒虛弱的,一條危險的大尾巴狼。

    眼下大尾巴狼不慌不忙地把煙頭丟牆角兒痰盂裏頭,眼睛看似無力地轉了轉,口氣懶洋洋:觀察夠了?說吧,什麽時候?他的倆狼眼睛就那麽盯著我,弄得我心裏毛毛的,心說我袁微這人品啊,隨便來一陌生人就是極難纏的角色。

    黨和人民教育我們,要學會臨危不懼迎難而上,麵對惡人堅決不退縮。我盡可能坦然地看迴去:就您咳嗽那會兒啊。他不置可否,持續盯梢。我抓頭,小心補充:當然,我敢說,您貓在這兒有些時候了。大灰狼眼睛一眯,繼續盯了我一會兒,轉臉笑起來:行了行了別裝。你早知道了,就在這兒等著我呢是吧,丫頭?我微笑得很無辜,揚了揚手裏的gba擱他狼爪子上:這道具挺貴的,您拿好。順便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打一開頭我被安排到這兒來,是您的意思麽?他雙手捧著gba低頭就開打:喲,您抬舉我了,信息工程學士。我眼皮猛一跳:您知道我?大灰狼若無其事地哼哼:我知道啊。我眼睛轉轉:這麽說,您一定認識“葛大夫”,對吧。

    其實我問了也白問,姥姥告訴過我,幾乎每個打我老媽手底下過過一遭兒的病號,迴頭都不樂意提那舊事兒,嫌丟人。果然大灰狼口不開手不鬆,尾巴翹翹地走迴辦公室去,抽空兒抬個頭:一個人站門口,多難看啊。請進。

    成!我進門頭一歪:初來乍到,多有失禮。首長有什麽要求請指示。

    大灰狼頭埋迴去,聲音持續低迷:沒有指示,因為你不是我的兵。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把你和你的朋友分開沒有別的意思。隊裏例行談話,走個過場。這話什麽意思我大概聽出來了,於是眉頭擰擰,特認真地說:明白了。偽裝滲透,即興偵查,同夥兒隔離審問,謹防串供套詞兒。沒轍,您上邊兒就這政策。大灰狼眼皮兒一抬,怪笑:過了啊。我心想這可真是個怪人,比上迴在姥姥病房裏碰見的一群怪人都怪,拿話擠兌他他倒樂。

    怪人坐下了,翹起條腿,說話:三十分鍾以後你和你的朋友重新見麵。在那之前你呆在這兒。哦對了,你還可以提問。我聽說了,你的好奇心一直很活躍,隻要不違規的你都想知道。

    我在他對麵靠牆站好,笑笑:您知道的挺多,可我呢,就是個普通人。同樣,我的朋友也是。我們和你們注定不一樣。鐵軌出現了移位,列車臨時改道,一方強行適應另一方的生活,這很艱難。該說的話你們都已經轉達給她了。從開始走到今天,她做過一些在旁人看起來不太理智、不太合適的事兒,這點她自己也並不否認。迄今為止我還不知道你們對她到底留下了什麽印象,或者壓根就沒有留下印象。但是,普通人要鼓起這樣的勇氣真的不容易。首長同誌,我今天沒有要問您的。我隻想作為一個普通人告訴您、您的上級和下級,希望你們,對我的朋友好點兒。

    說了半天兒口都有些幹了,我挺後悔出門沒隨身帶瓶純淨水。再一看,怪人那兒好像戰況激烈,頭也不抬:說完了?話真多你。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他這是聽進去了,便一笑了了。

    接下來人繼續和合金彈頭死磕,我作壁上觀,心下不斷拿爸爸和兒子比較來去。圓圓的腦袋有點兒大,可眉目清清爽爽,膚色白淨透紅,是個漂亮孩子,應該是隨他媽,惟有那對眼珠兒活脫是從怪人臉上克隆下來的。聯想到自己個兒的情況貌似大同小異:輪廓隨媽多一些,可眉眼神情更偏向那個常常壓迫我的人。可以想見世上千千萬萬個父母子女大概都是這情形。想想血緣這東西那是流毒無窮,兩個不相幹的人出於種種原因湊到了一塊兒,並且雙方各自的血肉擁有了共同的一部分,之後就再難彼此割裂開來,弄不好是藕斷絲連,弄好了就是一生一世的不離不棄。

    中途怪人吧嗒吧嗒按鍵的手忽然停下來,似乎自言自語:你說過這一關它怎麽就這麽難呢?我下意識迴了句:成敗得失轉頭皆空,您就平常心吧。怪人擱下gba,表情怪怪地看了我一眼:這個……你真沒玩兒過?我舌頭微微一吐,搖搖頭。怪人眼睛轉轉:真不會?我特真誠地點點頭。怪人白我一眼:沒勁。看看表,又說:你玩兒牌嗎?

    撲克?撲克那可是我強項。我一下子來了勁,點點頭。怪人隨隨便便就把辦公桌左側小抽屜拉開,順出一副半舊撲克牌丟在桌麵上,環顧四壁,眼睛又轉了轉,抓著頭皮:人少了點兒。我脫口而出:一個人不也能順牌玩兒麽?怪人抬頭看我,狼眼睛裏的眼神兒很無力。我也抓頭,忽然想起小時候老爸跟我耍過的一個小把戲,便說:噢,兩個人……可以玩玩猜牌。

    所謂的猜牌其實是一個數學遊戲,規則如下:取八張花色不同的紙牌,四四分,排成兩行,選牌的人心中默默挑中其中任意一張,把它記在紙上藏好作為答案,然後告訴猜牌的人這張牌目前列於哪一行。隨後猜牌者可以任意重新調整八張牌的排列順序兩次,每次各有一次機會向對方詢問之前同樣的問題。這樣三個迴合之後,猜牌者必須準確指出對方挑中的是哪張牌,猜對即勝利,反之則對方勝出。贏的訣竅顯然就在中途兩次排列順序調整的過程,其中包含了一個不算深奧的小規律。

    我把規矩大略說了,又依葫蘆畫瓢大概演示一遍。怪人看著看著,眼睛裏邪光一閃,笑起來:這明明白白地給人下套,太缺德了吧?我忍不住也笑,心想誰說不是呢,當年偏就有人拿這套缺德把戲來蒙我一個少年兒童。

    我想了想,說:要不,咱整個通俗易操作的,“小貓釣魚”?怪人略一考慮,把整副牌洗洗平分兩份,推一份給我,一邊兒輕聲笑笑:看不出來你那兒老皇曆夠多的。

    “小貓釣魚”這遊戲極其簡單,樂趣倒也不小,就是牌要一張一張順著碼,操作起來沒什麽明顯的技術含量。大約十分鍾過去,我和怪人手裏的牌此消彼長了幾個迴合之後又恢複了勢均力敵。重新洗牌的間隙裏怪人有意無意閑扯說:看過武俠小說吧?我點頭說:哎。怪人說:什麽心得體會?我一抬頭,眨巴眼睛。怪人似笑非笑:有心得就說說吧,別那麽小氣。說出來我也共勉一下。我沉吟片刻,說:郭靖百煉成鋼,俠名遺世,可未得善終;楊過磕磕碰碰,缺了胳膊才當上獨行俠;毫發無傷統領群雄,身邊兒還溫香軟玉的那是張無忌。怪人笑了,意意思思地嘀咕:劍走偏鋒不是件壞事兒。可總有一天,小聰明碰到老經驗,到時候……難免不好收場。我把牌理理齊,點頭莞爾:首長前輩,承教了。大恩不言謝。

    快到點兒的時候,辦公室內驚聞門外肖珊大夫的遠遠一聲嬌音:你們這些死老a一天不上手術台身上就不自在是不是?傷口破裂大出血這樣的事兒也能當瞎話亂編?後麵有個人趕著期期艾艾地勸:嫂子您慢點兒走,歇歇火,歇歇火。還有個人搶著結結巴巴地說:嫂子……我,我又錯了。可顯然都是白費勁兒,肖珊大夫的聲音勢不可擋地逼近了喊:袁朗你個爛人給我出來把話說清楚!

    我琢磨:爛人……這是叫您呢?

    怪人抬起臉眼睛眯了一下,搔搔頭皮,還是那副事不上心的樣兒:信息工程學士,多問違規了啊。——我代表上級正式通知你,時間到了,你現在可以撤離。出門左轉就是樓道,你的朋友現在應該在……去303的路上。

    我點頭,心下卻腹誹道,瞧您這口氣聲調表情是“可以”的樣子麽?“必須”就“必須”,偏還一副好說話的聲調。到這會兒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來了——兩口子鬧別扭正找機會講和,想讓我一外人迴避您直說啊,哪兒那麽多花花腸子。

    正當執行首長同誌撤離命令的時候肖珊大夫已經到了門口兒,剛好打了個照麵,她進門前朝我匆忙點了點頭。那一刻我忍不住悄悄打量她,嘖嘖,美人含怒蛾眉梢,這會兒斂容不及,意猶未盡,方到動人處。再看眼前,垂頭喪氣、臉上光榮小開花兒的兩個兵,其中一個矮矮小小的儼然是小蒼蠅,低著頭,倆白眼仁翻得特無辜。這時才看清了他的一隻鼻孔裏塞著白花花一團東西,好像是藥棉。我心裏一動,暗樂:合著這就是剛才那護士姐姐說的“傷口破裂現在大出血”啊?瞧這編瞎話編得……極品!

    喂!我輕聲叫著,揮揮手,朝他眨眼睛。

    小蒼蠅認出我了,照例露出兩排大白牙。巧不巧辦公室裏響起怪人的聲音:許三多!小蒼蠅立馬“蹭”地轉身立正:到!我不覺捂耳朵,心說這些人怎麽一喊口令嗓門兒都大得跟打雷似的?沒想到接下來一句怪人的聲音又低下去了:準你十分鍾的假,想去303就抓緊。小蒼蠅喊:是!隨後愣了一息:隊長,我……我去303幹什麽?旁邊那個兵踢了他一腳:完畢,你昨天不是還說想去看你老鄉麽?小蒼蠅一喜,白牙又燦爛開了:是!謝謝隊長!怪人在裏邊兒哼了一聲:順便給人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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