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槐樹塬上發生了一連串的動蕩變化,簡直把西場裏曹仕德給弄懵了,弄傻了,就連小女出嫁親朋大宴他都吃不出香味兒來了。

    剛滿十九歲的大小姐曹玉秀終於如願以償歡歡喜喜地做了胡家旺的新娘子。

    胡老憨一家人從他爺爺那輩子起就在老族長家裏做工,百十年來勤勞、樸實,對曹家忠心耿耿,深得主人的賞識。

    曹玉秀和胡家旺打小時候就在一起玩耍,這多年來幾乎沒有分開過。

    家旺比玉秀大兩歲半,自小時候他就特別關心和喜愛主人家這個聰明伶俐嬌俏任性的大小姐,而小玉秀也打心眼兒裏喜愛這個憨厚善良勇敢堅強而又對自己唯唯諾諾言聽計從的壯小夥兒,兩個人一有空就在一起玩耍,家裏有什麽好吃的好玩兒的東西,都藏著掖著偷偷地拿出來給對方,日子久了,兩人情投意合,對什麽事情都能夠心領神會,真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但隨著年齡的增大和身體發育起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少了很多,偶爾有機會在一起,也不象從前那樣無所不談無所顧忌了。頭一段時期,塬上事件連連動蕩不安,使兩個人在一起的機會就更少了。

    大凡戀愛過的男人女人都有這個體會,真情相愛的兩個人之間的那份思念和牽伴真是使人飽受煎熬,食不甘味,坐立不安,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日不見,恍若千年”。

    有道是“情急生智”。

    天生聰穎心眼兒靈活的曹玉秀愁悶了幾天之後,就把目標瞄準了她的二哥二嫂,在一番甜言蜜語和討好拉攏之後,本來就有所覺察並有過多次悄悄議論的曹正良夫婦就調動起積極性來。

    他們想方設法安排一些小活和小事叫胡家旺來做,這樣兩個熾情男女才得以經常見麵,使已經有些生疏和僵硬的二人關係又親和起來。不多時日已經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了。

    盡管兩個人千方百計地偷著躲著,就算是其他人都沒看出來,卻也瞞不了聰睿敏感的母親孟玨茹。

    孟玨茹與胡家旺的母親於麗蘭雖然是主人和傭人的關係,感情上卻如同親姐妹。

    孩子小的時候,這兩位母親還曾經笑說“這兩個小家夥兒真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後來玉秀大了,經常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裏發呆,茶飯不思,心神不定的樣子,孟玨茹就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頭些日子,她看到胡家旺有事無事,不論早晚地往這裏跑,就更是心中有數了。

    孟玨茹做為一個母親,她從女兒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在她心裏根本就沒有那所謂的“門當戶對”這個說法,即使是有,那也是男女兩個人的真正融合、融洽,而不分上下尊卑、貧賤富貴。

    這樣的意念支配著當年的她違背家人的意願而給自己的姐夫帶來了一生的福氣。

    現在女兒不用父母操心就自己選擇了意中人,而且,胡家旺這個小子也確是莊稼院兒裏不多見的,讓人怎麽看都順眼順心的壯小夥子,正所謂“生個窮命別生個窮相”。

    再想想女兒那股子熱情勁兒,就是擋也擋不住啊。

    孟玨茹非但沒有阻擋,反而還順水推舟。

    她心裏頭憋著笑,卻故意裝著什麽都沒感覺不知道的樣子聽任事情的發展,有時候還故意造出機會讓兩個小家夥在一起談心說笑。

    看到兩個人已經發展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她感到有必要同女兒談談了。於是就有了頭些日子的那段母女對話。

    當大媒人上門說親時,孟玨茹和兒子兒媳們都是喜笑顏開。

    而那個從來也沒談及過女兒婚事的曹老漢,更是半個不字沒說反倒拍手讚成。

    而胡家上下老小原來還對這門親事懷著疑慮和忐忑,曾多次勸說甚至打算強製家旺轉變心思。

    沒想到老主人一家不但全都同意,還捎過話來讓他們趕快托媒提親,倒象是他們胡家財高勢大而曹家倒攀上來,一時弄得胡家人歡喜而忙亂。

    在曹玉秀的建議下,胡家很快就求來了大媒人,自然該當那個從未開懷生養過,卻做了半輩子媒婆和接生婆的麻三婆婆莫屬了。

    世事動蕩不宜拖延,好人好事好說好辦。裝個樣子,留點兒餘地,在媒人第三次登門時,曹家就說定了婚期。

    敲鑼打鼓,鞭炮齊鳴,曹玉秀坐著彩棚馬轎嫁過去了。

    雖然曹仕德嚴令不得大操大辦,卻也辦得紅火熱鬧。胡老憨家人感恩戴德,一連三天,大宴親朋……

    喜是喜了,可憂呢卻也擺脫不掉。

    曹仕德心裏亂亂地,煩煩地。

    他是個一根筋的人,想到啥事怎麽想的都擺在他那張不開麵兒的老臉上。

    長子正義的病又加重了,眼看沒多久活頭了,媳婦翠蓮的體質也是每況愈下,怎不讓他憂心忡忡。

    而更加令他心煩意亂,甚至氣恨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的是,槐樹塬上竟然又出了一個“曹仕仁第二”……

    曹仕仁在離開槐樹塬的時候,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把槐塬鄉鄉總的位置留給了一向順對自己心思的第二號財主黃繼維。

    他一點兒也不懷疑黃繼維對自己的忠心、恭敬和仰仗。在這幾點上,就算是他的叔伯、兄弟也絕趕不上。

    所以,他不但讓黃繼維當了這個槐塬鄉的鄉總,同時也把留在槐塬上的財產,包括田地和林子都交給了黃繼維經營管理,就連整個宅院和槐蔭祠堂的看護事務也一並交到了黃繼維手裏。

    這個黃繼維論年歲與曹仕仁差不多大小,本來也是一個作威作福吆五喝六威風八麵派頭十足的財主大老爺。

    但是,無論是在什麽場合,隻要一見到曹氏父子,他就立刻習慣性地把平時那副大老爺的做派拋得無影無蹤,而一下子變成了曹家的子孫,或者低賤卑微的跟班隨從似地畢恭畢敬。

    按他自己的經驗,這樣做不但滿足了曹家父子尊貴無上的虛榮心,也使自家的利益得到了保護。

    “人在人上堪為龍虎,人在人下甘當猢猻”,這句話是他堅信不移身體力行而且督教子孫的處世哲理。

    這樣做了的結果是:他果真得到了曹氏父子百分之百的賞識和信任,而他對曹氏父子的恭敬和忠順也就更加“虔誠”了幾分。

    這次曹仕仁完全出他意外地把鄉總的官位和榮耀留給了他,他更是不可抑製地“感激涕零”了。

    曹仕仁拍著他的肩膀教導他說:“黃老弟呀,你就放膽兒幹吧,有我給你撐腰杆兒呢。那些泥腿子窮骨頭很硬,就得用刀砍槍殺。我給你留兩條槍,你再劃拉一幫人,給我收租派糧,也把這宅院和祠堂看護好……”

    黃繼維興高采烈風風火火地接任了槐塬鄉總。

    為了光耀先宗先祖,顯示黃氏門忠的權勢地位,同時也為了辦公方便,他把鄉公所的牌子從曹家祠堂摘下來掛到了他家的大門口,這樣就使門前原本冷清的黃家宅院立馬變成了堂皇的鄉公所。

    他先後設立了專帳,為曹家收租收糧。

    又任命他的兩個兒子當了護鄉隊長,帶領著一夥人在鄉裏巡邏,為曹家看宅護院和保護鄉民。

    先頭一個時期,他向鄉民們收取租糧的時候還是完全按著曹家以前的價碼。

    但是時間一長,他就覺得這樣做也“太不合算了,我不是白搭人力物力白費心思嗎?”

    於是他就一點點地多收了起來。而在征收曹仕仁的縣府官糧時也加了很大一碼。

    這樣一來,就更加弄得槐樹塬以及各個村堡的鄉民百姓真是苦不堪言。

    不單是普通的鄉民百姓都從心底裏恨透了他,各個村裏的頭人財主也都在背地裏咒罵著他的祖宗八代。

    但是氣是白生恨也是白恨,誰都知道他所仰仗的是曹家的威勢,終於還是無一例外地忍著氣陪著笑,一次次地滿足著黃繼維的貪婪。

    所以,盡管他還遠未達到曹家那樣文要武索強取豪奪,而僅僅借侍了曹家的威勢,也居然是種豆得瓜地百事順暢。

    黃繼維仰起了黃臉兒鼓起了肚皮成了“曹仕仁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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