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房上的新槐神祠蓋得好極了,有三間正堂和東西兩廂,比以前擴大了兩倍,並且往坡上坡下擴移了好多,地勢也顯得更高了。

    這樣就把原在祠後的那株槐神樹圈到了天井裏成了他們自家的神了。

    祠堂向著東坡略呈東北西南走向,看上去正好背壓西坡。

    一般說來,這在農俗上是犯了大忌的。

    而曹仕仁之所以做了這樣的設計也正是考慮了這一點。他就是想借此機會徹底壓住西坡,讓西坡背時背氣再難轉運。

    兩邊幾輩子以來發生的事端,雖然最終大多都是自家這邊兒占了便宜,可理上卻大多都在西邊兒,盡管沒有人敢當麵計較,但鄉民們背地裏的悄悄議論卻也令他氣恨難當。

    他多少次地想把西場裏整垮而統一整個槐樹塬,但因東西兩坡各自獨立是始輩老祖傳下來的,而且塬上大戶小戶的百姓心裏全都有數,使他始終也沒能得逞,這一直使他連憋氣帶窩火。

    而那個老蔫巴曹仕德這輩子雖然倒了財勢運,卻得了個“曹大善人”的美稱,並且弄得十裏八村都這樣叫,這簡直氣得他七竅生煙。

    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以圖整垮曹老蔫兒,讓他自動自願交出族權,這樣他東房上曹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整個槐塬統一起來。但那老蔫兒卻真成了餓暈的臭蟲和縮頭老龜,不但凡事忍讓退縮就連臭屁也不給他放一個,叫他曹仕仁摸不著一點兒把柄,直把他氣得火苗子亂竄。

    上次他唆使管家曹祿放狗把曹正義咬傷得了瘋病,他做好了準備拉好了架式而且鄉裏縣裏都打了招唿要把老蔫兒一招致死,沒成想那老蔫巴東西竟也憋忍住了,真把他氣得要吐血了。

    又想起來每當年節曹氏族親在敬香祭祖時,看見老蔫兒那副慢條斯禮、一本正經的死破樣子,真恨不得飛起一腳踢他三個仰八叉。

    “這迴老天爺又給了我這麽一個大好機會,老蔫兒啊,我要是再治不服你當不了塬主就算我是婊子養的……”

    新“槐蔭祠”修建得華光繚繞,富麗生輝。

    那半截子老槐樹再也稱不起槐神了,於是它理所當然地被一株粗壯的幼槐所替代。新主人給它加足了肥水,而它也真給主人賣力,不但沒打蔫兒,幾天光景反倒長出了一大截子。

    久謀未得而一朝天助,曹仕仁的算盤一個個地都如了意,再下來就是有史以來頭一迴連著當主舉辦開祠祭祖了。

    他告訴他的兒子和女婿們:“一定要辦得超過以往,要大排場,大熱鬧,大風光……”

    他的長子曹威攜同兄弟和妹夫率領著一班子手下極早地就開始了動作。他們分頭奔走於縣裏、鄉裏和周圍各個村堡,大送拜帖。

    (正如開篇所述)五月初五那一天的祭祖典禮,場麵確是空前豪華。

    頭兩天就請來了鼓樂隊,從初三一直吹打到初九。

    雖然這時期縣裏正逢戰事沒有來人,但槐樹塬所在的全縣裏最大的鄉——向陽鄉的鄉總齊福仁率領著鄉裏麵的一幹人馬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周圍各個村堡的頭人族長富賈豪紳也一個沒落,塬上的所有大戶人家除了西場裏曹家缺席以外,都是一窩蜂地恭逢上來,幾十頂轎子和數十輛馬轎一溜兒從祠前直排到坡下……

    曹仕仁是威風凜凜,廣收博納。光銀票和光洋就一遝遝一箱箱地排滿了半間屋子,而那些實物簡直都找不著地方放了。

    曹老蔫兒家沒有來人,那也不是就便宜他了。

    曹仕仁命令他的次子曹武帶著黃大猛等十幾個人到西場裏挨家挨戶地去“請”人。

    誰家敢不開門迎著呀,每家每戶都幾乎是同樣的一個做法,那就是心裏恨恨地卻又滿臉堆笑地翻箱倒櫃東拚西湊地獻上自己的“份禮”。

    請到曹宅時,老蔫兒正趴在炕頭兒上病著連地都下不了自然是不能光臨,而新任族長曹正良也明白曹仕仁是要讓自己當麵認輸、當眾出醜,哪有膽子去啊。所以他也嚅嚅著表態不去了。

    把個曹武氣得幾乎暴跳起來:“別他娘的跟我裝熊,今天這場子不比往常,那是人多氣麵兒大,卷咱麵子可不成。來啊,把老家夥給我抬去……”

    他手下的幾個人聞聲趕上前來就拉扯曹老漢。

    可把曹正良等人嚇壞了,他帶著哭腔央求著:“別動手,別動手……求求你們,有話好說啊……”

    那幾個人能聽他的嗎?繼續拉拽,幾下子就把本就病體虛弱的老蔫兒弄得一陣咳嗽,臉色發白,唿唿直喘粗氣。

    “放肆!你們住手!”隨著一聲怒喝,一個中年婦人跨門而進,是老夫人曹孟氏。

    曹夫人一早帶著女傭秀蓮和女兒玉秀去看望病人——把頭胡老憨的老伴兒於氏。兩人年齡相仿,平日裏雖是主仆,卻情同姊妹。

    正當兩人拉話時,忽然胡的小侄子跑進來說“曹武帶好多人去你們家了”,曹夫人就急忙往迴趕來……

    曹武見曹夫人進來,冷哼一聲說:“正好你迴來了。他們爺兒倆不給麵子,我看你去也行啊。”

    曹孟氏冷冷一笑說:“我們為什麽非得去?你們祭你們的祖敬你們的神與我們何幹?”

    曹武眼珠子轉著:“甭跟我強那胡同理兒,不管橫豎都得給我走一遭兒……”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不去人也可以,但必須得給咱出個……字據!”

    “什麽字據?”

    曹武翻弄著大眼珠子想不起來了,就轉頭問黃大猛:“我……我爹是怎麽說來著?”

    黃大猛撓撓頭皮:“嗯……好象是……什麽什麽聲明……聲明……你爹是……全塬主人……”

    曹武一拍腦門子:“對,我想起來了。我爹說,你們必須向全塬人聲明:交出西坡族權,承認我爹是槐樹塬塬主!”

    曹孟氏微微一笑:“根本用不著多此一舉。事實上你們不早就是塬主了嗎?本來今年主持祭祖的應該是我們西場裏,不也已經變成你們東房上了嗎?看看全塬上的百姓,還有誰個敢跟你們不睦的?”

    曹武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能說,我說不過你。我也不和你說那多沒用的。這字據……你是不能給出了?”

    “當然不能出。你們想咋辦就咋辦好了!”

    “好哇。這他娘的可別怪我!”曹武大叫一聲,他指著黃大猛說:“你們還傻愣著幹啥呀,趕快動手給我抬人!”

    曹孟氏轉身擋在炕前怒喝著:“正良,喊人來跟他們拚了。”

    曹正良嚇得拉住曹武央求著:“別動手別動手。我們出錢……出錢還不行嗎?”

    黃大猛低聲向曹武說:“二少爺,我看,他們出錢……多的話……也行啊……”

    曹武甩搭著曹正良的手盛怒不止,黃大猛接著說:“就是把人抬去了,你看他……病成這個模樣兒,也給咱掙不了多大麵子。再說,萬一他……一口氣憋心窩子死在那兒,咱們還……落個晦氣不是……”

    曹武骨碌著大眼珠子看看黃大猛又看看那個病歪歪的曹老蔫兒,呶著鼻子點著頭:“嗯,也中!”他轉向曹正良吼著:“那就快點兒拿錢來!”

    曹正良哪敢怠慢,他急惶地看了母親一眼就跑進裏屋,一會兒抱出一隻錢匣來。

    曹武抬手揭開匣蓋一看裏麵全是白花花的光洋,臉上一下子綻開了笑容,他哈哈著命手下人收了,冷哼一聲就揚長而去……

    而在“槐花宴”開席的時候,當著那些個官商豪紳和頭人族長,曹仕仁宣布“自己年歲大了,這槐樹塬的管理事務得依靠年輕人啦。”

    他有意多次提出長子曹威來,以借此機會增大曹威的知名度,繞來繞去最後終於說出了正題兒:“今後,這槐塬塬主之位,將由長子曹威執掌,請塬上的鄉親多多支持,請各村的頭人族長多多扶契……”

    誰能不理解呢?

    誰會不同意呢?誰敢不鼓掌呢?

    誰敢不跟著喊號子呢?

    為什麽不象以往那樣稱東塬主或東房主而是直稱槐塬塬主?曹仕仁的用意,在場的百姓包括曹家請來的那些頭人族長財主豪紳哪一個不明白啊:

    “今後,這槐樹塬將整個地成為他們東曹的屬地……”

    “他們父子將是全塬的主人,任何人也不能違背他們的意願……”

    “文武雙全的曹威兄弟將給全塬百姓以尤過其父的管製,那是順者活、逆者死啊……”

    “看跟在他們身邊的那些呲牙咧嘴、吆五喝六的地痞惡棍有了這座靠山,將更加橫行無忌,而那些貧窮善良的人們則會更遭惡運……”

    “忍著點兒吧,兄弟們……”

    “提防著點兒吧,姐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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