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很小,生意倒好,還沒到下午六點?,人已?坐得七七八八,好在上菜速度夠快。


    兩大盆菜,觸目所及全是鮮椒,辣得人天?靈蓋直冒煙,但入口鮮香爽辣,十分開胃。


    祝今夏扒拉了兩大碗飯。


    時序比她先吃完,靠在椅背上懶洋洋說:“不著急,你慢慢吃。”


    話剛說完,店外又來了一行人,為首的中年男子認出時序,叫了聲時校長。時序迴頭,祝今夏敏感地察覺到,隻一瞬間,他已?然沒了先前懶洋洋的模樣。


    時序管人叫書記,客套而疏離地打了個招唿,沒有要介紹祝今夏的意思。


    那?位書記也不在意,揮手讓人先進包間,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笑眯眯打量祝今夏,“這位美女是?”


    時序神情冷淡,答:“支教老師。”


    “我怎麽不知道咱們中心校什麽時候來了這麽漂亮的支教老師?”書記顯然很感興趣,自我介紹道,“我叫多吉,是宜波鄉的鄉委書記。”


    握手後,他知道了祝今夏的名字,讚不絕口,說人如其名。


    多吉書記看起來很和氣,一笑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會兒說時序不地道,學校裏來了這麽好看的老師,居然藏著掖著不告訴他,一會兒張羅著要給祝今夏接風洗塵。


    時序剛才還說不著急,慢慢吃,這會兒不知為何?忽然加快速度,三兩句話就起身去結賬了。


    在他結賬時,多吉拿出手機加了祝今夏的微信。


    “祝老師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生活和工作上遇到什麽困難,盡管跟我說,我一定給你安排妥當。”


    祝今夏笑著道謝,和時序吹著風迴車上了。


    酒足飯飽,心情也好,她一會兒說那?個書記倒是沒什麽架子,人還挺好,一會兒誇晚飯好吃。


    見?她一臉滿足,時序也不想潑涼水,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最後隻說了句:“知人知麵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大概從認識他起,他就總把她當做溫室裏的花朵對待,祝今夏已?經習慣他事事叮嚀了,所以並未把這話放在心上。


    至於?多吉,她也隻當個插曲,很快拋在腦後。


    三小時的車程一晃而過,到學校了。


    天?已?經黑了,操場上有學生在奔跑,時序叫來幾個高年級男生,把東西?從車上搬下來。


    “你又用童工!”祝今夏壓低聲音。


    “那?不然你自己搬?”


    掃了眼那?堆小山似的東西?,祝今夏立馬妥協,欣然加入雇傭童工的行列。


    能派上用場,孩子們高興極了。


    在她指揮下,這幾袋搬進辦公室,那?幾袋搬到她宿舍,大家扛著東西?一溜煙跑了。


    時序轉頭才注意到車上還有個東西?。


    這是拿漏了?


    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他充當最後一個搬運工,拎起來問祝今夏:“這袋放哪?”


    祝今夏笑了,說:“這袋給你。”


    時序一怔,還沒來得及看袋子裏是什麽,就聽見?她飛快地扔下一句“買了就得用,別放著浪費了啊”,然後頭也不迴朝宿舍走去。


    低頭打開袋子,他一怔。


    一套嶄新的蠶絲床品。


    第二十五章


    當晚, 時?序找上了門,手裏拎著那套床品。


    宿舍裏,祝今夏剛用電熱水壺燒水洗完頭, 正擦頭發, 聽見敲門聲, 停下動作問?:“誰啊?”


    “是我。”


    聽出時?序的聲音,她用毛巾裹好濕漉漉的頭,素麵朝天來開門。


    時序也在宿舍裏抹過澡了, 換了身衣服, 頭發還?有些潤。


    他發質硬, 祝今夏偶爾開玩笑說他像個刺蝟, 頭發跟鋼針似的根根立起?,此刻它們?卻顯露出難得的溫馴, 放下身段, 盡數臣服。


    ……也不是盡數, 至少腦門上有一撮硬骨頭這會?兒已?經?躍躍欲試, 一枝紅杏出牆來了。


    這也讓時?序少了幾分冷峻, 破天荒顯得良善可?欺。


    祝今夏沒忍住彎起?嘴角,結果視線下移,見時?序拎著她買的床品, 笑意驟減,立馬關門。


    “退貨免談!”


    門沒合上,時?序眼疾手快,給他單手抵住了。


    “不是退貨。”


    祝今夏鬆手,從門縫裏一臉警惕盯著他。


    “換貨行?不行??”


    “不行?!”她又要關門。


    奈何時?序力?氣大, 門還?是給他推開了。


    “我一大老粗,用不上這麽好的。”時?序朝屋裏努下巴, “這個你用,換下來的那套給我,我洗了接著用,怎麽樣?”


    “不怎麽樣。”祝今夏又好氣又好笑,抱臂站在原地,冷哼一聲,“你當我這淘寶呢,七天無理由退換?要實在不想用,你就扔了吧。”


    “……”


    無功而返。


    時?序躺迴床上,閉眼半天沒睡著,最後起?身,站在客廳盯著桌上那套床品。


    銀灰色的桑蠶絲光華流轉,記憶也倒流迴多年?前。


    他想起?九歲的那個夏天屢屢做噩夢的自己?,某天下課歸來,旺叔拉著他的手往臥室走,說進去看看。


    時?序推開臥室門,赫然發現房間裏少了個大衣櫃,多了張小木床,床上是嶄新的床單被套。


    以旺叔的家境當然負擔不起?桑蠶絲,所以它們?隻是普通棉布,唯有顏色與祝今夏買的相同,灰中帶銀。


    昨晚在酒館喝酒時?,他提過一嘴,當時?酒精上頭,很多話沒過腦,怎麽想就怎麽說,他沒想到祝今夏記住了,明明很多細節,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時?序低頭凝視片刻,還?是進屋換上。


    那晚,九歲的時?序睡在嶄新的小木床上,終於沒有再做噩夢,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是夜,三十三歲的時?序合上眼,夢見了九歲的小木床。


    ——


    星期一的語文?課上,祝今夏評講作文?。


    點評之前,她問?大家覺得自己?寫得好不好——異口同聲的迴答:“不好!”


    “哪裏不好?”


    “哪裏都?不好。”


    祝今夏笑了,“這麽看來,還?是有一點好。”


    前排學生好奇發問?:“哪點好?”


    “好在有自知之明。”


    孩子們?哄堂大笑。


    祝今夏並沒有批評大家,寫的不好不要緊,要個個都?是奇才,還?要老師幹嘛?但針對一些同學段落雷同的現象,她還?是客觀講了兩句。


    “才旦,你和紮西?德榮是雙胞胎嗎?”


    “不是。”


    “哦,我看你們?倆都?想當小賣部部長,連想進的貨都?一模一樣,還?以為你倆是孿生兄弟呢,有心靈感應。”祝今夏挑挑眉,“原來不是啊?”


    有人笑,有人臉紅。


    第二排邊上有個小男生笑得最高興,大牙都?豁出來了,冷不丁被點名。


    “丁真根呷。”


    他嚇一跳,笑容僵在臉上,“到!”


    “你給大家念念你的作文?。”


    小男孩麵頰上本就有高原紅,乍一聽祝今夏的話,淺紅立馬變深紅,迅速擴散開來。他站起?來,開始磕磕巴巴念起?那篇《假如我是秦始皇》。


    念到他想當暴君,底下有人偷笑。


    再到有人不聽話,他就要把人架起?來用火烤,還?要烤的黑漆漆的,像非洲人一樣黑時?,全?班都?笑起?來。


    念不下去了……


    丁真根呷臉上紅得快滴血,求助似的望向祝今夏。


    祝今夏忍俊不禁,清清嗓子,接過作文?本,把剩下的部分念完了。隻是她一邊念,孩子們?一邊笑,氣氛不像語文?課,倒像是她在講相聲。


    念完了,她也不點評好與不好,反而讓大家挨個說說。


    起?初沒人應聲,再三鼓勵下,才有人小聲說:“這是法治社會?,不能烤人……”


    又是一陣笑,氣氛活躍些了,說話的人也多了。


    “秦始皇不是昏君,他統一了六國!”


    “以暴製暴是不對的。”


    起?初是反對的聲音,祝今夏溫和點頭,問?:“那有沒有什麽寫得好的地方??”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


    “他用了很多成語!”


    “還?有典故!”


    “他知道很多曆史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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