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觀瀾院之後,門上的侍衛告訴張克楚殷家三小姐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張克楚聽了點點頭,一邊向裏麵走,一邊問道:“可曾說有什麽事?”

    那侍衛搖頭說道:“沒說,倒像是來找羅姑娘的。”

    張克楚腳步頓了頓,心裏不知怎的有些吃味,隨即又自嘲地想道,難道人家上門就一定要來找自己麽?這也忒自作多情了。

    進了內院,索菲亞徑自往自己的房間去了,張克楚想了想,還是往書房而來。

    算算日子,來達蘭府也有小半個月了,該辦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瑣事自然交給殷家的人去辦,還是早點迴飛崖島,那邊的諸多事情千頭萬緒,雖說不是離開自己就進行不下去,但到底還是在眼跟前放心些,有些什麽也能及時處理——比如糾正菲利普那家夥的藝術癖好。

    正想著,服部寺敏卻迴來了,張克楚把他喊進來之後,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想來沒吃什麽虧,至於他怎樣教訓了那幾個小子,張克楚也沒興趣知道。問了幾句閑話之後,便讓服部寺敏出去了。

    從書架上找了本講述大宋草創時期的書翻看著,張克楚越看越覺得有意思。這本書應該是野史,是他前些日子路過書肆淘換到的。之前一直被各種瑣事拖累,他原來想著通過書籍來更深入了解大宋的願望竟然拖到現在。

    這書裏主要講的是瑞宗故事,刨除那些“帝既誕,紅光衝於鬥牛,是夜不絕,至明,紫氣繚繞,其香方圓十裏皆可聞”之類的粉飾文字,倒是能看出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事。

    比如:“帝早慧,生而知之,所預言事必中。”

    再比如:“帝及立,行事果決,剛毅有雄略。”

    如果無視帝王光環,那麽這個瑞宗就太可疑了——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麽吧:少年繼承帝位,雖然是風雨飄搖的南宋小朝廷,可他卻沒有像曆史上那樣選擇留在崖山和元軍死磕,而是帶著十多萬軍隊和幾十萬百姓跑到了呂宋,僅僅從這場大規模的遷徙就能看出來,他早就打算這麽做,甚至早就做好了準備。

    定都望北,下詔開武學堂,立以武立國,以商興國之國策,大力發展水軍,廢除科舉,以武人治國,還經常搗鼓出一些“奇思妙想”的東西,如果不是英年早逝,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麽事來——不過他駕崩之前分封五公,設協政院,自己把自己後世子孫的皇權丟了出去,讓張克楚忍不住眯了眯雙眼。

    要說這個瑞宗不是穿越來的,

    張克楚把頭割了也不信,確認這一點之後張克楚有點小唏噓:人家穿來就當皇帝,雖然是被元軍攆著屁股跑的皇帝,可比起自己強太多了……

    貌似,還是個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但是這三百多年來,大宋還是那個他當初設想的大宋麽?

    連京城都從望北遷到了新汴,不僅從地理距離上遠離了中原故土,最重要的是新汴多安全啊。

    放下書之後,張克楚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雙眼,忽然驚覺天色有些陰暗,推窗望去,果然見天空中陰雲密布,看樣子晚上得有一場大雨。

    信步出了書房,張克楚隻覺得悶得慌,一時竟然有些無處可去的感覺,定神想了想,都是被那本書鬧的。

    對於那位穿成瑞宗的前輩,張克楚說不上是種什麽感覺。不過他很確定的一點是,自己並不想做他的隔代接班人,能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已經夠難的了,再給自己找個終其一生也難以實現的目標,那不叫胸懷大誌,而是心比天高——命還是留給自己好了。

    然而,他的心底卻隱隱有些蠢蠢欲動,一種叫野心的東西暗暗滋生。

    雨絲終於落了下來,打在臉上有些涼意,張克楚閉上眼仰麵朝天,雨滴越來越大,不一會兒,他已經滿臉雨水,身上也全濕透了。

    涼涼的,很舒服,似乎頭腦也清醒了幾分。張克楚下意識地伸開雙臂,如果此時有位心理學家看到他,一定會說他已經完全敞開心扉,準備擁抱這個世界了。然而院子裏靜悄悄的,唯有雨聲淅淅瀝瀝……

    如果不是這份寂靜,張克楚幾乎都想大聲呐喊一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張大哥。”雨聲中傳來一聲略帶遲疑的唿喚,讓張克楚迴過神來,他扭頭看到殷秀秀正站在廊下,透過雨幕蹙眉疑惑地看著自己,不由訕訕的放下手臂,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是秀秀啊。”

    “怎麽站在雨地裏?雖一時涼爽,卻小心著涼了。”殷秀秀說道,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關切。

    張克楚走迴來,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是了,方才悶的緊,索性就淋淋雨,透透氣。”見殷秀秀孤身一人在這兒,便又問道:“珍珠呢?”

    “她去廚房給你安排晚飯,說你這幾天都不怎麽好好吃飯。”許是覺得說這些話顯得太關心他,殷秀秀便轉了話題:“昨日父親又挑選了幾個上進的後生,想著讓他們跟著張大哥曆練曆練。”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

    張克楚,怕他聽了之後多心。

    張克楚笑了笑,卻沒有想太多,點頭說道:“若是能吃苦,便讓他們過來吧。”

    殷秀秀心裏暗中鬆了一口氣,輕笑道:“那妹子就代父親謝過張大哥了。”

    “這有什麽,還當得稱謝。”張克楚問道:“此次你家調用了近二十萬兩銀子,會不會對你家生意有妨礙?”

    “眼下這種情形,哪裏還有什麽生意好做。”殷秀秀正色說道:“要不是張大哥提出這個入股殺奴軍的法兒,小妹真的就要愁死了,家父那時候一意孤行……”畢竟是為人子女的,背後怎能說起父母的不是,於是她盈盈拜了一拜,誠懇說道:“小妹在此多謝大哥了。”

    張克楚側身虛扶,說道:“這是合則兩利的事,要說謝,我還要多謝你呢。”他是指這幾天殷秀秀一直忙著那些收攏家族資金,調查準備入股的殺奴軍的情況等諸多事情。

    “小妹哪裏當得?”殷秀秀抬眼看了看張克楚,因天色陰暗,隻覺他臉上的線條越發硬朗,雙眼明亮,英氣逼人。自己便微微有些臉紅,隻覺得雙頰滾燙。

    那一夜,不也是這樣的雨中麽?

    兩人俱都無言,這氣氛便有些微妙起來。

    好在珍珠自側院過來,張克楚迎過去說道:“晚上準備了什麽?”

    珍珠卻詫異地瞪大雙眼問道:“你怎麽全身都濕透了?快迴房間換了幹衣裳,仔細著涼。”

    張克楚這才想起來自己一直全身濕淋淋的,怎麽殷秀秀前麵提了一句就和自己一樣忘記了?

    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看殷秀秀,卻見她略有些慌亂地收迴了視線。

    迴房間換衣服的時候,張克楚忍不住又想起殷秀秀的那個眼神,帶著些關切,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

    這場雨直到晚飯之後也不見停歇,反倒下得更大了。殷秀秀固辭了珍珠的挽留,帶著侍女冒雨而去,倒是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隻是她心裏到底怎樣想的,張克楚也不敢深思。

    “大哥,你今天有點怪怪的。”跟著張克楚到書房以後,珍珠直截了當地說道。

    張克楚轉過身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怎麽怪怪的了?”

    “不知道,就是覺得不像往日的你了。”珍珠卻沒有抽出手,而是抬起頭勇敢的注視著張克楚的眼睛:“是不是因為秀秀姐?”

    張克楚神色一僵,笑容也有些勉強:“怎麽會

    想起來說這個?”其實他是因為得知了這個大宋的由來,思想上受到很大撞擊,至於後來與殷秀秀那短短的對話,還真沒有讓他心裏想到別的,最多是殷秀秀那一縷略顯慌亂的眼神,多少讓他有些不太自然罷了。

    不過方才在飯廳裏,倒是不像往日那麽熱鬧,就連珍珠也很少說話。想來那時她便已經有所察覺,隻是當著殷秀秀不好說起來罷了。

    珍珠低下頭,雙肩微微聳動。

    張克楚有些慌神,將她摟入懷中,低聲說道:“這是怎麽了?你這小腦瓜裏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

    “沒有。”聲音卻是顫顫的。

    張克楚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說道:“忘記我曾說過什麽了麽?對了,今天我去見江大哥,你猜他現在怎麽樣了?”

    珍珠在他懷裏抬起頭,也不說話,隻是看著他,雙眼中水汽氤氳,讓張克楚看了心中疼痛不已。

    “江大哥如今卻老實的緊。”張克楚將他上午在江乘風那裏的所見所聞說了,末了撫著珍珠的臉說道:“若是以後太平了,咱們就去和江大哥他們做鄰居,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那要到什麽時候?”珍珠側過臉,貼著他的手掌幽幽說道:“會有那麽一天麽?”

    張克楚用力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道:“會的,一定會的,你連我的話都不信了嗎?”

    珍珠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雙手卻不知何時摟住了張克楚,用力緊了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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