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江乘風身上帶傷,所以張克楚便沒有久留,更別提喝酒什麽的。

    出了院子之後,張克楚心裏有些感慨,愛情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從前的江乘風哪裏會說出那種話來?想一會,笑一會兒,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大街之上。

    此時天氣晴好,碧空如洗,萬裏無雲。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完全沒有戰爭已經降臨的跡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巧笑倩兮,顧盼之間嬌笑連連,讓人看了忍不住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大宋女子的地位提高許多,所以她們有一種類似後世女子的自信,神采飛揚,風姿卓然——哪怕是長相普通的女孩兒,也透著股子隱隱約約的驕傲,卻也不讓人討厭,隻覺得這是應該的。

    大宋,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呢。張克楚嘴角翹著,眼睛眯了眯,這陽光也太明亮了些,而這市井之間撲麵而來的濃烈生活氣息,讓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街道兩旁的酒樓傳來陣陣香氣,引得張克楚食指大動,迴頭看看服部寺敏,丫雖然板著一張死人臉,喉結卻是上上下下,看來也忍得很是辛苦。

    張克楚停住腳,笑道:“雖還不到晌午,這肚子卻有些餓了。走,找家幹淨的酒樓隨意吃喝點。”

    服部寺敏心中大喜,不過麵上還保持著一貫的謹慎表情,當下扭頭找了家看著還潔淨的酒樓。

    待二人進到店中,小二堆著笑迎上來,張克楚便要了個雅間,隨意點了幾個菜,打發小二先上酒。

    “坐吧,你到克敵軍也有段時間了,怎麽還這麽拘束?”張克楚見服部寺敏還站在身邊,便說道,順手推開窗子,微微有些風吹進來,卻也是濕熱的。

    服部寺敏躬身打橫坐了。

    少一時,小二端了幾道壓桌兒小菜與酒水過來。四盤小菜。兩葷兩素,葷的是臘肉絲、木樨銀魚,素的是核桃穰兒、十香瓜茄。另有一碗韭菜酸筍蛤蜊湯,看著就白裏透亮,讓人食欲頓起。

    服部寺敏把盞,給張克楚斟滿酒,隨後給自己也倒上,先敬了一盅。

    張克楚放下酒盅,夾了口小菜,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日正膩著,現下吃這小菜還有些胃口。擱在以前,我可是無肉不歡的。”

    “大宋的生活,太好了。”服部寺敏一臉的感慨:“在日本,哪裏有這樣精美的菜肴。”

    張克楚聽了心裏暗笑,後世日本料理以精細美觀聞名,若是讓服部寺敏知道了,還不得傻眼?不

    過想想,也有幾分道理,就那麽點資源,隻能在外表上下功夫動心思,誰要是當真,怕不得餓肚子。

    “說起來,你離開日本有多久了?”張克楚問道。

    服部寺敏愣怔了一下,說道:“已經六年了。”

    “去過大明嗎?”張克楚抬眼看了看服部寺敏問道。

    服部寺敏點頭道:“兩年前跟著喬……喬船主去過。”他說的喬船主,自然就是海盜頭子喬顧行。

    “哦?都去過哪些地方?”張克楚放下筷子,拿酒壺給自己和服部寺敏的酒盅裏斟滿,服部寺敏受寵若驚,急忙說道:“福建、廣東都去過,雞籠也去過。”

    “倒是去過不少地方。”張克楚點了點頭,接著問道:“大明的水軍比大宋如何?”

    服部寺敏皺眉想了片刻,才說道:“若是單比戰船火炮,怕也差不了多少。隻是,大明的官兵似乎不怎麽熱心剿匪——有一次他們甚至和喬船主聯手搶劫了一隻船隊,本來按著橋船主的習慣,船上被抓到的人要麽賣給西洋人做奴隸,要麽讓苦主家人拿銀子來贖,那些官兵卻二話不說,手起刀落把人全都殺了。”

    “想來,是怕事情露餡吧?”服部寺敏自己給了個答案。

    張克楚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服部寺敏見了,忙問道:“若不是如此,又是為什麽?那些都是大明的商人,與他們無冤無仇的。”

    “嗬嗬,不說這個了。”張克楚方才搖頭,卻不是不相信服部寺敏的判斷,他隻是覺得很失望。

    因當初穿越到大宋之後,張克楚覺得既然曆史已經與自己所知的不同,那麽那邊也會相應的改變了,可不知道是不是曆史的慣性太過強烈,大明依然如同曆史記載的一樣,趕走了蒙元,甚至那些曆史大事都相差無幾——靖難之役,土木堡之變,張居正改革……

    而今年按照大明的曆法,是崇禎五年。

    沒幾年,就會如同曆史上那樣,崇禎以發覆麵,吊死在煤山上了吧?到那時什麽闖王大順,都是浮雲,而中國將淪入最可悲的三百年黑暗愚昧之中無法自拔……

    然而這些和現在的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張克楚自嘲地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服部寺敏一直偷眼看著,見張克楚臉色陰晴不定,便加了幾分小心,不敢再說話了。

    “咦?那不是索菲亞嗎?”張克楚偶爾向樓下掃了一眼,卻看到索菲亞提著大包小

    包的在街上走著。

    服部寺敏聞言站起身張望了一下,說道:“真的是索小姐。”

    每次聽到他們叫索菲亞“索小姐”,張克楚就有些想笑,不過現在他卻沒心思笑,納悶道:“似乎隻有她一個人。”

    “好像是來拿藥的。”服部寺敏說道:“她曾說過上次來的時候藥鋪裏沒貨。”

    張克楚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麽。服部寺敏見張克楚並沒有要喚索菲亞上樓的意思,便坐迴座位,把盞斟酒,尚未倒滿,就聽樓下忽然喧鬧起來。

    “怎麽迴事?”張克楚起身探頭向窗下看去,就見樓下不遠處鬧哄哄的圍了一堆人,被圍在當間的,卻是索菲亞。因那邊吵吵嚷嚷的,張克楚也聽不清是怎麽迴事,隻隱約聽到幾個諸如“西洋婆子”“賤人”之類的字眼。

    張克楚騰地站起身,喊小二結賬,丟下幾塊碎銀子,便向外走去。服部寺敏愣了一下也急忙跟著出來了。

    此時圍觀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張克楚身高力大,扒拉著別人的肩膀便擠進人群。見索菲亞一臉冷漠抬著下巴,眼神說不出的輕蔑。

    她對麵站著幾個人,為首的一個家夥二十多歲年紀,原本挺白淨的臉上赫然印著五根紅指印。他正指著索菲亞惡狠狠地說道:“你個小娘皮敢動手打人,反了你了!”不過他也就是喊的兇,連同他身邊的幾個人也是如此,隻敢喊打喊殺,卻不敢真的上去動手。

    張克楚原還有些納悶,不過仔細一瞧,見索菲亞手裏倒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不由失笑,暗道她倒是個不肯吃虧的。可是就這麽一直僵持下去也不行,於是他走上前對索菲亞說道:“刀子收起來吧。”

    索菲亞見到張克楚,愣了一下,冷冰冰的眼神也頓時軟了幾分,不過她仍然倔強的咬了咬嘴唇,隻是將握著匕首的手背到了身後。

    “怎麽迴事?”張克楚看也不看身後的人,低聲對索菲亞問道。

    索菲亞抬起下巴指向那個年輕人,說道:“他摸我。”雖然她訴說的事實很可能讓另一個女人害羞得低下頭,但是她那平靜的語氣仿佛說的是別人的遭遇。

    張克楚幾乎是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才發覺今天索菲亞與往日不同。

    往日裏她幾乎隻穿著件寬大的長袍,樣式有些古怪,所以即便腰上係著一根兩指寬的腰帶也顯不出身材,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換了身衣裳——雖則是白綾豎領,可半圓形的領口開得很低,偏又穿件沉香色遍

    地金比甲,越發勒得胸前高聳,擠出一道深深的乳溝。

    再看她那頭栗色的長發盤在頭上,鬆鬆地挽著,隻兩鬢垂著幾縷發絲,這還是那個邋遢的不修邊幅的女醫生嗎?

    張克楚摸了摸鼻子,迴頭看了眼身後那幾個麵紅耳赤的家夥,笑了笑對索菲亞說道:“你打算怎麽辦?”

    索菲亞皺了皺眉,卻還是說道:“算了,咱們走吧。”

    張克楚也不願多事,既然索菲亞沒吃太大虧,便打算息事寧人,畢竟索菲亞現在的身份還有些尷尬,真鬧將起來,恐怕還有一些麻煩。

    但是他打算息事寧人,別人可不這麽想。

    “怎麽,打了人就想走嗎?”那個臉上印著指痕的家夥見索菲亞收了匕首,撿起散落在腳邊的紙包跟在張克楚身後,覺得沒什麽危險了,便跳出來大聲喊道。

    張克楚心中好笑,麵上卻厲聲喝道:“打了又怎的?你非禮我克敵軍醫師,本將軍不與你計較便罷了,還不遠遠的滾了去!”

    他本來就身材高大,這一嗓子又是底氣十足,端的是威風凜凜,那人嚇得一縮脖子,口中喃喃道:“克敵軍,很了不起麽……”

    因張克楚今天並沒有穿軍官服飾,所以那人先前沒怎麽注意,待聽說是“克敵軍”,再一想八成是殺奴軍,便挺直了腰杆,神氣活現的說道:“不過是個雜牌子軍,充什麽大頭蒜!我爹是……”

    “你爹是李剛都沒用!”張克楚沒好氣的打斷了他的話,轉頭對索菲亞說道:“咱們走。”

    那家夥茫然道:“我爹不是李剛。”

    張克楚卻是懶得理他,更不想知道他爹是誰,當下拉著索菲亞就走。

    說實話,他對這種紈絝子弟調戲女人的戲碼厭煩透了,對站在人群邊上的服部寺敏使了個眼色,自己一晃膀子,輕輕一撞便將這個討厭的家夥撞得倒退了好幾步,頭也不迴的揚長而去,原本圍觀的人群見他兇悍的樣子,大多心生懼怕,推推搡搡,硬生生讓出一條路出來。

    張克楚走了沒多遠,就聽人群裏傳來幾聲慘叫:“誰打我!哎喲,別打我!”

    微微笑了笑,張克楚卻沒注意到他一直拉著索菲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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