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遠走在隊伍前麵,扭頭朝大冶縣方向望了一眼,又看了一下身後跟著他的這些鄉勇們,心中頗有些感慨,他不知道這一次去襄陽,會遇上什麽情況,這些人最終能迴來的又有多少!

    但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已經沒有迴頭路可走了,隻能一步步的走到襄陽去,見識一下這個時代的戰爭到底是什麽模樣的吧!

    他們一行從鄂州出發,一路沿著長江西進,每天在身後那些鄉兵們的拖遝下,隊伍一天至多走出三五十裏就算是不錯了,所以別看鄂州離襄陽也就是五百多裏路,但是愣是讓這幫人足足走了快半個月,耗得高懷遠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要不是知道這一次宋金戰爭有得打的話,照他們這樣的走法,恐怕走到襄陽黃瓜菜都涼了!

    於是高懷遠幹脆利用這個機會,在路上一邊走,一邊練兵,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多讓這些鄉勇們操練一些,也好過就這麽走走停停耽誤工夫。

    為了避開後麵那堆垃圾的注意,省的被那幫家夥們說三道四,當隊伍裏麵的露頭椽子,高懷遠和張慶商議之後,將他的想法告訴了張慶,而張慶也支持他的想法,覺得能讓鄉勇們操練一下,多點保命的本事也不是壞事,而且他也看不慣後麵那幫家夥們的做派,於是支持了高懷遠的想法。

    在打定了主意之後,高懷遠再次命令自己這支鄉兵加快了步伐,每天一早出發,用一個上午時間趕路,至少走出五十裏,然後埋鍋造飯,令眾人吃飽了之後,下午開始操練,這樣等他們晚上結束操練之後,幹好後麵那幫家夥才拖拖拉拉的趕到他們的駐地,眾人一起紮營休息。

    隻是這麽做的話,要得到前麵帶路的那個鄂州都統司的軍官同意,高懷遠幹脆賄賂了他幾貫錢,說不愛看後麵的這幫人耽誤事,想要加快趕路的速度,為大軍打前站,於是那個軍官在得了錢之後,很爽快的答應了高還遠的要求,並且還主動跟著他們一起行軍。

    這麽一來,他們便多了個幫手,這個軍官姓趙,名栓柱,身份是個駐屯軍後軍隊將,算是軍中的一個低級軍官,剛好以前參加過開禧北伐之戰,不過當初卻被金軍打得落花流水,保了條命跑了迴來,也算是個有經驗的軍官,好歹也是在血泊裏麵打過滾的人,所以頗為彪悍,有點軍人的意思。

    高懷遠雖然經過三山散人的指點,懂一點練兵的辦法,但是真正的沙場卻還從未見過,在聽聞了這個姓趙的軍官參加過大戰之後,他心中暗喜,又好一通拍馬之後,哄得這個家夥高興,而且這一路

    上,他對高懷遠印象也不錯,於是趙栓柱便順便給高懷遠他們當了個場外指導,告訴了他們一些軍前隊陣的方法。

    在得到了趙栓柱的指點之後,高懷遠立即結合他所說的那些東西,將手底下這些人分為兩組,每天下午隻要一駐紮下來,便讓這幫人演練對戰,一方攻一方守,第二天輪換過來,繼續進行這樣的攻防演練。

    雖然這幫人不知道高懷遠這是發什麽瘋,但是看到連張慶都跟著他胡鬧,於是也隻得聽任他指揮著自己這些人幹這種事情,每天上午發瘋一般趕路,下午就分成兩撥隊陣廝殺,兩組人打得不亦樂唿,每天都累的跟驢一般,晚上躺下便立即唿嚕大睡,連想家的念頭都欠奉了。

    如此一來,這幫鄉勇們漸漸的開始掌握了一些臨戰攻防的技巧,也懂得了相互配合的重要性,從開始的時候一接觸就一通亂打,到後來開始進退有度了起來。

    而這期間,趙栓柱沒少給他們指點,還給他們講了不少有關戰場上保命的方法,有了這家夥的指點,讓高懷遠又長了不少的見識。

    就這麽一路上他們一邊走一邊操練,十幾天之後,終於遠遠看到了襄陽城,到了這裏之後,眾人便開始感覺到了戰時的緊張氣氛,一隊隊疲憊不堪的軍隊從襄陽撤退下來,這些人大多身上有傷,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器甲全無,身上的征衣也沾滿了斑斑血跡,各方不斷的將物資轉運到襄陽,道路上擁擠不堪。

    傳令的兵卒騎著馬來迴在襄陽通往內地的道路上馳騁著,口中不斷的唿號著,驅趕擋路的人讓開道路,讓他們快點通過,連田野之中也坐著不少的從前方潰退下來的兵卒,各個一臉的疲憊之色。

    當看到這樣的場景之後,高懷遠他們放慢了腳步,心情也沉重了下來,雖然還沒有真的上戰場,但是光是看到這樣的場景,便知道戰爭有多麽的殘酷了。

    而一路上大大咧咧的趙栓柱當看到了這樣的場景之後,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露出了一副肅然的神色,再也沒有以往的那種輕鬆了。

    “我說兄弟,北麵現在打得怎麽樣了?金軍打到什麽地方了?”

    趙栓柱一把拉住一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軍官,對他問到。

    這個軍官少了一條手臂,滿身都是血跡,斷臂被破布胡亂包紮起來,臉色蒼白,步伐踉蹌,當被趙栓柱拉住之後,抬眼冷冷的看了看他,又看了一下趙栓柱後麵的高懷遠等人,仿佛是在看一幫死人一般,嘴角冷笑了一聲道:“怎麽樣?哼哼

    !熊樣!老子是從信陽迴來的,信陽、羅山已經丟了,金軍現在已經到了棗陽軍,正朝襄陽這邊撲過來,你們倒也來的是時候呀!哼哼!鬆手!老子要迴去了!”

    趙栓柱楞了一下,鬆開了手,而那個斷臂的軍官從他們身邊經過,伸出僅剩的那隻右手,從他們的車上扯下了半袋幹糧,黃嚴立即上前,試圖從他手中將幹糧袋給奪迴來。

    高懷遠立即喝道:“黃嚴住手!給我退下,讓他拿去吧!他已經為國家做的夠多了!”

    黃嚴立即應聲退到了一旁,默默的望著這個斷臂的軍官,高懷遠上前又從車上拿下了幾塊肉脯,走到這個軍官的身邊,接過他手中的袋子,將肉脯塞到了袋子裏麵,又拿了一卷幹淨的繃帶和金瘡藥,也塞到了他的懷裏麵。

    那個斷臂軍官看了看高懷遠,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是沒有說出話,而是歎息了一聲,轉身緩緩的朝著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趙栓柱走到高懷遠身邊,輕聲對他說道:“謝了兄弟!咱們當兵的不容易呀!”

    高懷遠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但是他也從趙栓柱眼中,看出了他內心的痛苦,心中暗想,難道自己記錯了不成?這次金軍南犯不是戰敗了嗎?為何現在聽到的消息,如此對大宋不利呢?

    眾人都徹底沉默了下來,押著車輛繼續朝襄陽走去,再也聽不到他們中間有人廢話,所有的人都是一臉的凝重。

    路邊不少從北麵潰退下來的兵卒們坐在路邊喘息,當看到高懷遠他們押送的糧車之後,一些人的眼睛裏麵閃出了一絲貪婪的神色,有人緩緩的在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邊還坐在地上的同伴,於是越來越多的潰兵站了起來,紛紛將目光鎖定在了高懷遠他們的這些大車上麵。

    “小心戒備!事情怕是有點麻煩了!我們走的太靠前了!”

    趙栓柱看到這些潰軍眼中饑餓的目光,於是慢下腳步,對高懷遠說道。

    高懷遠這個時候也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頭,他深知宋軍的軍紀崩壞,軍中人員成分非常複雜,因為宋代獨特的募兵製的推行,軍中當兵的良莠不齊,其中既有良民,也有一些罪犯,加上軍官們禦下不嚴,經常性的會有當兵的為禍地方的事情出現,特別是一旦兵敗之後,許多潰軍因為沒有了糧餉供應,都搖身變成了強盜,而今天看樣子,這幫潰兵是盯上了自己這些人所押運的糧秣輜重等物了,心中不由凜然,暗暗的加了幾分小心。

    “黃嚴、郭亮

    、張慶……傳令下去,讓弟兄們護住車輛,任何人不得靠近車輛!”

    高懷遠立即叫過了手下那些隊正們,對他們吩咐了下去,他們雖然是鄉兵,但是押運的卻是供應大軍的糧秣輜重等物,一旦有失的話,現在他可是押隊,東西交不到軍中的話,那他這個押隊是要受到處罰的,輕則是杖責,重則掉腦袋的危險都有,高懷遠可不想因為這個,就被人拉去砍了,所以立即對諸人吩咐了下去。

    而他手下的這些人也都看出了路邊那些潰軍不懷好意的眼神,紛紛開始緊張了起來,在接到了各自隊正的吩咐之後,紛紛握緊了兵器,靠近了車輛,將這些車輛保護了起來。

    隨著他們繼續前行,路邊的潰兵也越來越多了起來,似乎那種貪婪的氣氛會傳染一般,這些潰兵也紛紛將眼睛盯在了高懷遠一行人身上。

    “給我停下!留下你們的車子,把糧食給老子們卸下來,老子們兩天沒吃飯了!這肚子都餓扁了!”

    忽然間一個頂盔貫甲的潰軍中的低級軍官帶著幾十個潰兵將他們的道路攔住,開口對走在最前麵的趙栓柱叫道。

    “大膽!給老子讓開,這些糧食是奉趙大人命令,特從鄂州大營送往襄陽的軍糧,我乃押糧官,爾等也敢搶不成?難道不知道搶奪軍糧是死罪嗎?”

    趙栓柱立即抬手止住了身後高懷遠他們的隊伍,將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厲聲對攔住他們去路的潰兵們喝道。

    “我呸!”

    那個為首一臉匪氣的軍官用力的吐了一口吐沫到趙栓柱的腳下,罵道:“老子才不管什麽軍糧不軍糧的,老子在前麵跟金軍拚命,退下來了,連人管飯都沒有,難道眼看著讓老子們餓死不成?廢話少說,我等也不為難你們,給我們留下兩車糧食,你們該忙什麽忙什麽去,要不然的話,別怪老子們不客氣!弟兄們,卸糧食開飯了!”

    隨著這廝一聲吆喝,周圍那些潰兵們於是紛紛應聲,吵吵著什麽不能不讓吃飯之類的話,便朝他們的車隊圍了過來。

    “都給我站住!再敢上前的話,格殺勿論!”

    趙栓柱也是個強硬派,一看到這幫潰軍想要奪糧,立即噌的一聲從腰間拔出了腰刀,指向了那些試圖奪糧的潰兵們。

    隨著趙栓柱的動作,高懷遠也毫不猶豫的從腰間拔出了腰刀,並肩站在了趙栓柱的身邊,眼神冷冷的盯著這幫潰兵們,他最恨的便是當兵的不為國效忠,打仗不行,卻為禍地方很有一套,對於

    這樣的潰兵,他絲毫同情不起來,而且這些糧食幹係著他的身家性命,他是不會讓潰兵們將這些糧食給奪去的。

    隨著高懷遠的動作,黃嚴那幫少年們立即一起將腰刀拔了出來,長槍手們也紛紛將長槍放平,將槍尖對準了周邊那些潰兵們,弓箭手立即摘下肋下的弓,從背後的箭囊之中抽出了箭支,搭在了弓弦上,作出了隨時開弓放箭的架勢。

    而那些鄉勇們經過這些天的操練,已經漸漸的形成了團隊意識,膽子也大了起來,一見高懷遠拔刀,也紛紛隨著他們的隊正們將家夥舉了起來,雙方立即劍拔弩張,形成了對峙。

    “喲和!今天大爺們遇上硬茬子了呀!你們這些土兵也想跟大爺們過過招不成?實話告訴你們,老子什麽場麵沒見過?會怕你們嗎?我呸!不想死趕緊滾,省的惹惱了老子,將你們這幫土兵給宰了!今天這糧食老子要定了!”

    這個為首的潰兵頭子一臉的不以為意,罵罵咧咧的威脅他們道,揮手讓他們那些潰兵們抄家夥,準備強行奪糧。

    “爾等也敢?”

    趙栓柱一臉怒色,對那些潰兵們怒喝到。

    “全體都有,將車輛收攏起來,弓上弦,以大車十步為限,凡是靠近大車試圖不軌者,就地射殺!槍兵上前,刀盾手隨護!”

    高懷遠看到今天事情恐怕要鬧大了,於是立即放聲下令到。

    隨著他的命令傳下去之後,數十輛大車立即在馭手們的驅趕下,將車輛趕到了一起,而五百鄉兵則立即按照以前的預案,各自站定了位置,將車子護了起來,槍兵上前,槍尖直指周圍的那些潰兵,刀盾手則立即站到了他們的身側,用盾牌掩護住自己和身邊的長槍手的身體。

    而弓箭手們二話不說,立即飛身攀上了車輛,將弓箭對準了正在試圖靠近他們的那些潰兵們。

    如此一來,潰兵們也被嚇了一跳,紛紛停下了逼近的腳步,雙方立即僵持了下來。

    那個潰兵的頭沒想到今天還真是碰上了硬茬子,他本來以為這些鄉勇們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而自己這幫人怎麽說也是正規軍,可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人,對付金軍他們不咋樣,但是對付這些自己宋人的鄉勇們,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嗎?

    可是當他正想動粗,強行奪取糧食的時候,卻發現,今天遇上的這幫鄉勇似乎很不簡單,居然有膽量和他們對峙,還亮出了家夥,於是頓時僵在了當場,這臉色也憋成了豬肝色,一時間沒了主意

    。

    畢竟別看他們人多一些,但是這裏的潰兵並非是他的手下,許多人都是臨時起意,跟著他這幾十個人想要趁機搶點糧食的其他番號的散兵,不見得就都聽他的,要是動手的話,還真是不見得能討得便宜,搞不好真的就被這幫不要命的鄉兵們給幹翻了也說不定!

    雙方立即就這樣僵持了下來,潰兵們雖然圍住了高懷遠一行人,但是群龍無首下,卻也不敢冒死上前,試試這些鄉兵們敢不敢對自己放箭,要是真碰上這幫鄉兵玩命的話,死在這裏,也是白死,於是頓時潰兵們便被高懷遠這幫人給鎮住了。

    高懷遠也看出了這幫潰兵們的外強中幹,嘴角露出了嘲諷的微笑,他的表情落在了對麵那些潰兵的眼中,立即讓為首的那個家夥有些惱羞成怒了起來,於是也噌的拔出了腰刀,對周邊的那些潰兵們叫道:“娘的!我就不信咱們這些老兵,會被這幫土包子給嚇住,弟兄們聽我的,給我上,我就不信他們敢對老子放箭!看老子不屠光了他們!”

    在他的慫恿下,這幫潰兵們頓時又有些躍躍欲試了起來,趙栓柱頓時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說實在的,他也不想真的於這幫潰兵動手,雖然這幫人不是鄂州駐屯軍的人,但是好歹也都算是他的袍澤,要是真動起來手的話,難保不死人,這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於是偷眼朝高懷遠望去。

    結果是讓他大吃一驚,高懷遠看到對麵這廝這麽囂張,於是二話不說收刀入鞘,伸手從肋下又摘下了自己的大弓,搭箭上弦,咯吱吱便拉開了弓弦,將尖銳的箭頭直指向了那個為首的家夥,冷笑了一聲道:“那你不妨隻管朝前過來試試吧!我認識你,我著箭可不認識你!都給我聽了,十步為限,閑雜人等膽敢靠近,給我隻管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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