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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是那麽的澄澈。


    若一從沒奢望過還有再迴「九州」的一天。但,她迴來了。雖然離她走的時候已有兩百年之久。


    整整兩百年!


    「若一姐姐!若一姐姐!你看。」遠處一個瘦弱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麵前。


    這個孩子穿得破破爛爛。身上,臉上一片狼藉,卻有雙水汪汪的眼睛。他手裏逮著四隻慌亂掙紮的老鼠,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若一摸了摸孩子的頭道:「小虎乖,真厲害。快拿迴去讓你娘和爺爺看看。」不叫他丟掉,因為她知道,在他們眼裏這是救命的食物,而不是鑽過屍山,滿身細菌的老鼠。


    「好!」小虎得到了表揚臉上笑得更甜了,撒著歡往破廟跑去。


    望著孩子漸行漸遠的背影,若一掩去唇邊的笑容。掃了眼死氣沉沉的大街。


    這就是兩百年後的九州麽?


    王道不存,諸侯盤踞,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四處都是逃難的人民。饑荒,瘟疫,橫掃著這片曾經富庶的大地。


    五天前,小虎的媽媽見若一穿著一身「怪異」的服裝孤零零地躺在破廟外,整個人生得白白淨淨,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將她「救」醒了來。


    用「救」這個詞一點也不誇張。


    這宗陽城外麵正被一支妖怪的軍隊圍著。守城的官將全城男子都抓了壯丁,食物收刮充作軍糧。


    前些日子城主請了些外援,那些人貪戀好色又殘暴,宗陽城裏已有不少女子遭了殃。百姓們被欺壓著,敢怒不敢言……


    正想著,街的那一頭,兩個巡邏的軍士搖搖晃晃的走過來。


    若一忙蹲下,抓了一把黃泥敷到臉上,用頭巾遮住了頭,背對他們,裝作挖草根的模樣。


    「哎,女人!」一個係青領的軍士對旁邊的人擠了擠膀子。


    另一個係紅領的軍士掃了眼若一推開青領軍士,正色道:「昨天尋常宮才派了人來查。好幾十個都被腰斬了。什麽叫殺雞儆猴知道不?你忘了那些人的慘樣了?」


    「我不就是看看麽……」青領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略帶不甘地走了。


    若一長長地舒了口氣。正要起身,突覺身後傳來一股寒意,心悸地向後看去,眼光穿過死寂的大街,遠遠望見城樓上戰旗獵獵。


    錯覺?


    不敢再多待,她急急跑迴破廟,掩上門。


    破廟裏坐著六個人,小虎一家已經將四隻老鼠剝了下鍋熬著。眾人見進門的是她都不自覺的往後挪了挪。


    若一習以為常的找了個角落坐下。


    鑑於五天前那番「幽都山」之論,破廟裏藏著的難民們早已把她看做與妖怪為伍的人,隻有小虎和他爺爺對她還好。


    沒想到過了兩百年,人與妖的間隙竟變得如此大了。


    以前雖然人、妖之間也是矛盾重重,但為了各自的利益也能在一起共事,交流。絕不是現在這樣--敵視。


    收迴思緒她想起剛才那兩個軍士的談話。尋常宮,若一知道這個地方。因為在這個世界的兩百年前,那裏就已經很出名了。


    那是修仙的地方。


    那裏的老大叫季子軒,下麵的人都喜歡喚他為「無上尊者」。若一初聽這個頭號還以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後來見過季子軒後才知道,原來這世界竟然還有可以和蒼霄媲美的男子。


    與蒼霄的孤傲不同,那是一個溫潤的男子。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畢竟,能和蒼霄那隻腹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九尾狐狸拚到勢均力敵的人,也不會是什麽省油的燈。


    他和蒼霄是死敵。


    仿佛是天命他們爭鬥不休。小到一株草木,大至芸芸眾生。但凡能令對方感到愉快的東西,他們都致力於毀去。


    對於他們來說,也許對方都是把自己推向地獄的惡魔!


    顏若一不止一次感到困惑。如此出塵的兩個人,為什麽會相處得這樣惡劣……


    或說,幼稚。


    果然生活是很微妙的。


    她第一次與蒼霄相遇時,蒼霄被打成了原形,九條尾巴隻剩了一條,妖力幾乎全失--那事兒也是尋常宮幹的。雖然後來聽說那一仗季子軒也受了重傷……


    但從某一種角度來說若一對那個宮主是崇拜的。


    雖說後來蒼霄妖力恢復後,重新變個十七八條尾巴都不是什麽難事。可是在他有能力變出十七八條尾巴的時候,把他打得隻剩一條尾巴這種事,某顏是不敢想像的。


    現在的尋常宮還是由季子軒在當家麽?他竟然派人來督察軍隊,難道這圍城的妖怪很強大?是誰呢?她會不會認識?


    季子軒現在還好好的,那麽,百多年前封印蒼霄的是不是他呢?蒼霄被封印時,武羅呢?子檀呢?難道沒人出來幫他一把麽?


    而且為什麽要封印蒼霄呢?怎麽封印的蒼霄?封印了蒼霄後的妖族又怎麽辦呢?


    無數的問題在她腦子裏堆成了漿糊,一個粘著一個。


    小虎的爺爺告訴若一這個世界在兩百年前開始亂了,然後越來越亂,越來越糟。


    兩百年前不知為什麽仙妖之間爆發了一次空前絕後的大戰。傳說中的那場戰鬥使天地混沌了整整七天七夜,尋常宮塌,滄海水竭。


    此後的三年,但凡冬天,飄下來的雪都是紅色的。


    開始仙族不敵,便與人類聯手。


    蒼霄被封印後,妖族節節敗退,割地求和。之後人族的皇帝被暗殺,他弟弟篡了位,想霸占妖族割出來的土地,季子軒當然不肯,於是人與仙又開始打。


    妖族乘此機會休養生息,恢復了元氣,自然不肯再把土地拱手讓出,於是撕毀了條約,與尋常宮聯手,打得那篡位的皇帝沙場自刎,。


    皇帝死了。各地諸侯遂並起推翻帝製,割地占山為王。


    天下大亂。


    妖族四處征討奪迴本屬於自己的領地。原來的王朝固守都城,暗自發展自己的勢力,幾十年下來也有所起色,新皇帝一上台便致力於重新統一九州,恢復過去「大啟」國的輝煌,因此與周圍諸侯國征戰不斷。尋常宮與各個諸侯在領地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爭執,但是在對待妖族的時候,雙方的立場都是異常堅定的--絕對不能把領地還給他們!


    於是便有了尋常宮聯合各諸侯一同抗擊妖族的事。


    她太想知道這兩百年裏發生的事,但那些是對於戰亂年代的人民來說那些是完全不想過問的,他們隻需要能好好活著。


    小虎的爺爺知道的這些,也不過是在逃難的途中東拚西湊聽來的而已。


    「若一姐姐,你要吃點麽?」小虎端著一個盛了一些肉末湯的破碗走到若一麵前,她剛想拒絕,但肚子很不配合的叫了幾聲。她看了眼那鍋已經被眾人團團圍住的老鼠肉,又看了小虎期冀的目光。


    算了,現在誰有資格去嫌棄呢?


    正常的食物?那是上輩子的事了。若一苦笑著接過破碗,一咬牙一狠心大大的喝了口,不等嚐出味道忙咽到肚子裏。


    沒有任何調料的老鼠肉……


    把碗遞還給小虎,若一喉頭翻過幾次惡臭的腥味,她僵硬地拉扯了下嘴角:「我想,我還得出去走走。」


    剛出門,一拐角,她抱著肚子就幹嘔起來。


    「顏姑娘。」低沉的男聲自身後傳來,若一嚇得立刻止住了幹嘔,警惕的轉過身。殘破的屋簷投影下站著個身穿盔甲的軍士。


    若一嘴裏還殘留著老鼠的那股濃重的腥味,忍不住又嘔了幾下,才道:「你是誰?」


    「末將奉泰逢將軍之命前來接姑娘到大營一聚。」那人視而未見一本正經地迴答。


    認得她的人一定是兩百年前殘留下來的老怪物。


    可是,泰逢


    她怎不記得有這號人的存在。還一聚?


    上下打量了「末將」一眼,若一想:來者不善啊。


    她又不腦殘,是個人叫她走她就走。


    雖然,那泰什麽的將軍好像可以一解她腦中的迷惑,但……留著這條命親自去幽都山逛一圈。一定要好些!


    「不用接了,我在這裏住得……嘔……住得很好,咳嗯,有事叫你們將軍自己來。」


    「姑娘莫為難末將,將軍請姑娘營中一聚,還望姑娘配合。」「末將」上前一步。抱拳鞠躬。


    若一冷哼一聲,這是請?說得好聽。


    她後退一步正準備溜。卻不想撞上了堵硬邦邦的牆。詫異的迴頭,隻見兩個軍士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若一怒叱:「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想搶人不成?放開我!」


    「顏姑娘,得罪。」那「末將」幾大步跨到不斷掙紮的若一麵前,一掌劈下。她瞪著眼還想罵些什麽,身體卻不爭氣的軟了下去。末將大手一揮,「帶走。」


    娘的!若一躺在床上動了動左頸。這哪是用接的啊,明明就是搶嘛!


    嗬,也是,九州這個地方向來都這樣。把「強者為王」的旨意奉行得徹徹底底。


    「顏姑娘可醒了。」聞言,若一直挺挺地坐起來,劇烈的動作拉得脖子生疼,她卻顧不了這些了,戒備地盯著那坐在桌邊喝茶的男子。


    男子生了一幅迷人的麵孔,臉部線條剛硬卻不冷漠。讓她有絲似曾相識的感覺,一襲棕色的便衣長袍,黑髮高高的束起。即便他穿成這樣,她也能猜到,這就是那個泰逢將軍了。


    見若一一直盯著他,泰逢放下茶杯,客氣地笑道:「顏姑娘,兩百年前,寒玉洞前匆匆一別,你可還記得在下?」


    若一怔住。


    「嗬,是在下失禮了,還未介紹過自己。」泰逢站起身,輕輕鞠躬:「尋常宮季宮主麾下四將之一,泰逢。顏姑娘,別來無恙。」


    他,竟是季子軒手下的那四大將軍之一。也就是他當初劫了她上寒玉洞去換人……


    腦中一痛,若一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至死未開的洞門,凝神對付眼前笑得很虛假的大將軍。


    季子軒竟然把這樣重量的人物都派來了,可見圍城的不是什麽小人物。但這又幹她什麽事?而且,他又是怎麽認出她的?不都兩百年了麽,怎麽還能記得這麽清楚?


    ……果然,因為是妖怪麽。


    「顏姑娘,明人不說暗話,在下用這樣的方式請你來,確有事請你幫忙。」泰逢迎著若一戒備的目光,依舊客氣的笑著,「我想請姑娘明日一同與我上城樓督戰。」


    督戰?


    要她這個纖纖弱女子上那個最容易被秒殺的城樓督……督戰?


    泰逢對她有些許錯愕的表情很滿意,笑道:「不瞞姑娘,這仗怕是明日就得打開,而城裏的情況姑娘也見了,這麽幾千破敗守軍,要贏妖族的十萬精卒確是不可能的。何況,這領軍的,還是曾雄霸天下的九尾白狐--蒼霄的妹妹。」泰逢停了停,斜睨她一眼。


    若一怔然,「武羅」兩個字不經意從唇邊溜走。她忙打住。


    泰逢眼中唇角一勾,心裏已確定下來,「還請姑……」


    「你要利用我麽?」若一打斷他的話,目光如劍直射到泰逢眼裏。


    他略有些訝然地挑挑眉,隨後麵色平靜的笑道:「正是。」


    若一望天。


    麵對這樣不知羞恥的人,還能說什麽呢?


    「既然你都把我『請』到這裏了,想必去不去也不是由我說了算。隻是,我去了又如何,畢竟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且不說武羅會不會為一個在兩百年前就死了的女人受你威脅,就是她連認不認識我都有待商榷。將軍你與其在這裏與我浪費時間,不如早點上城樓去監管那些破敗守軍。」


    「嗬,姑娘可說笑了。」泰逢眯起眼,「浮雲閣了可曾住過無關緊要的人。那些妖族的長老們,誰不知如今這戰事是為何而來。姑娘你又何苦自貶呢。」


    如今這戰事為何而來?聽出了他言外之意的若一不由心頭一顫抖。


    是因為……她?


    怎麽可能!


    「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廢,惹下了禍,自然應當承擔完的。」那個蒼老的聲音在若一腦海裏閃過。


    她一陣頭痛,那個老頭,再次送她來這個世界的老頭說過這樣的話,那老頭也是這個世界的人麽?


    若一記得她明明看過那老頭的臉,但為什麽記不起來?


    她應當認得他。


    是誰?誰有那個能力?莫默說這隻是她的一場夢,那為什麽這個夢裏的人會出現在現實中,還把她帶過來?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的答應了,在下也不便叨擾。還請姑娘在此歇息一晚。在下還得早些上城樓去看著那些破敗守軍呢。告辭。」說罷,一拂衣袍便出去了。


    「等……」這傢夥是把整整兩百年都走過來的人,這裏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楚這些年來發生的事。


    但像存心不給她機會似的,門快速的掩住。


    若一急得跳下床,連鞋都沒穿,徑直衝到門邊,卻怎麽也拉不開門。她氣急地垂門大吼:「泰逢!給我開門!我還有事要問!」


    「顏姑娘還請早些歇息。有事,將軍自會請教您的。」門外是個陌生軍士的聲音。


    「靠!」溜得還真快!她狠狠踹了一下門,無奈,又走迴床邊坐下。


    如今這戰事為何而來?


    她縮到角落抱住雙膝,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閃過那聲夾帶著寒風的悽厲嘶吼--「顏若一」


    將頭埋在手臂的環抱裏。蒼霄。你到底怎麽了。


    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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