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


    適容的聲音顫抖,起初的時候是夢囈般的呢喃,仿佛是怕撞碎了誰的美夢一般。


    眼前的殿宇轟然坍塌,一片廢墟上方塵土飛揚。


    她棄了手中彎刀,飛奔過去,不管不顧的開始徒手在那片廢墟裏麵翻找。


    斷壁殘垣之下,全都是倒塌的房梁和碎瓦片。


    前後不過片刻功夫,她手指便是血肉模糊。


    她卻是全無知覺一般,隻顧著徒手挖掘,眼中驚恐慌亂的情緒蒼葉藏不住,麵色慘白的不斷重複唿喚那個名字。


    「祁安?祁安!」


    淚水不知不覺的模糊了雙眼也毫無所察,兀自跪在那廢墟之上找了一陣,可是那麽多是磚石堆積起來,她要徒手在其中找尋一個人——


    談何容易?


    瘋狂的翻找了一陣,心裏逐漸升起的感覺卻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適容精神恍惚的自那廢墟裏麵站起來,茫然四顧,看著滿地狼藉,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祁安?趙祁安!」少頃之後,她便又用力的抹了把眼淚,再次跪在了塵埃裏,用滿是鮮血的雙手再去搬那些磚石。


    塵土撲麵,髒了臉上淚痕。


    她唿喚的聲音起初很低,似是帶著乞求,渴盼著那人能迴應她一句,可到了後麵,就成了歇斯底裏的咆哮。


    她找了他那麽久,追隨他那麽久,曾經一度,她都一直以為就算是會有意外發生,那也該是發生在她身上,甚至於是隨時都做好了會早他一步離開的準備,可是這世間有萬般可能,她卻唯獨不曾這樣的思考過——


    怎麽會?怎麽會他會先他一步離開?


    「趙祁安?你在哪裏?」她的聲音撕咬的哭喊。


    曾經那年,她孤身站在潯陽城的街巷之內,遍尋不見他身影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失態的吵鬧過,隻因為知道他尚在人間,這天地之間,她還能感覺到他同存於同意天地間的唿吸。


    於是跋山涉水,她不惜一切的找到他。


    可是這一次,他卻又是真的慌了又怕了。


    如果他死了,那麽她該怎麽辦?


    這天下之大,她唯一想要的——


    不過就是要他也一併活在這同一方的天地之間,甚至不奢求朝夕相伴的在一起,就隻需要遠遠的讓她知道——


    他還在!


    隻要他還在,她就安心。


    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呢?如若她就此便要消失了呢?


    老天何其殘忍,竟是連她這樣卑微的心願也不肯成全。


    「祁安!趙祁安你說話?你應我一聲,你在哪裏?」一邊瘋了一樣的掀開碎石瓦礫,適容一麵語無倫次的哭喊,前後也不過片刻功夫,她的衣物上麵就撲滿了泥土灰塵,手上更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那種感覺,仿佛是天崩地裂了一般,滿眼看到的就隻是這一片可怕的廢墟,將她所有的意誌力全部打散。


    她跪在那一片狼藉之間,滿麵癲狂的淚水。


    這裏的爆破聲自是驚動了禦林軍,那人工湖對麵已經有好幾撥侍衛急匆匆的往這邊趕著。


    適容已然是被皇帝視為叛徒,何況現在她又是私自闖宮,一旦遭遇了禦林軍和暗衛,那就是必死無疑的。


    而此刻,她卻是什麽也顧不得了。


    正在心神俱裂的時候,忽覺得腰上一緊。


    她本是要探手去掀一根倒掉的廊柱,腰上一緊,卻是被一隻強健的手臂死死抱住,給強行拉來了。


    彼時的適容早就神誌不清,也顧不得去管來人是誰,隻就奮力的掙紮。


    那人也不吭聲,手臂上麵的力道卻是大的驚人,死死禁錮住她的腰身,半拖半拽的就要帶著她往外側宮牆那邊走。


    這個時候,適容自是不肯離開的,她試著去掰那人的手,未果之後,就是幹脆利落的橫肘一下子撞在他腰肋的位置。


    她那力道,自然不似一般閨閣女子般薄弱,這一撞之下,那人吃痛,悶哼一聲,便是鬆了手。


    適容也再顧不得許多,拔腿就要往迴跑。


    那人一咬牙,卻也全不顧身上的疼痛,緊跟著一個箭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又將她拽了迴來。


    適容惱怒的迴頭,抬起一掌就要劈下來,迴頭,卻對上蘇逸盛怒之下的一雙幽暗的眸子。


    她手下動作下意識的一頓,神智才略有了幾分清醒,卻是怎麽也沒想到蘇逸竟然會從楚州一路追她到這裏。


    「禦林軍正在往這邊來,走!」蘇逸道,也不多言,隻拽了她就走。


    適容被他拽著走了兩步,倉促間迴頭,看著身後狼藉一片的冷宮廢墟,頓覺又是一種天崩地裂般的感覺。


    她方才凝滯了一瞬的眼淚頃刻間就再度奪眶而出,又再用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甩開了蘇逸的手。


    「我不走!」她怒聲說道,踉蹌著又再轉身要往那廢墟裏麵奔。


    禦林軍正在快速逼近,甚至於雜亂的腳步聲都隱約可聞。


    「你瘋了?」蘇逸見她如此的冥頑不靈,也是惱羞成怒,又再一把將她拽了迴來,沉聲怒吼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不要命了?」


    適容卻是什麽也聽不進去的,直接又去掰他的手指。


    這邊兩人正在糾纏不清的時候,後麵褚潯陽和延陵君也剛好摸索到了密道的出口,恰巧是先那些禦林軍一步趕到。


    見到這裏適容不成人形的樣子,兩人的心立刻就跟著涼了半截。


    褚潯陽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不免怔愣了一瞬。


    延陵君則是倒抽一口涼氣,不過他卻還能定住心神,往前走了一步,看著蘇逸道:「卿水!」


    「是火藥。」蘇逸道,眼見著後那院子外麵禦林軍就要趕到,也再顧不得許多,直接趁著適容沒有防備,一個手刀將她砍暈。


    「你先走了吧,這裏我來善後。」延陵君道,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嗯!」蘇逸點頭,也不誒話,直接將適容往肩上一扛,足尖輕點,轉身就翻過一道院牆,飛快的隱沒了蹤影。


    「延陵——」褚潯陽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想著李瑞祥極有可能要就此長埋地下,心裏也是一陣窒悶,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縈繞心頭,莫名的壓抑又苦澀。


    她雖然還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可是很顯然,對方若是就這麽殞命,裏麵必定是有她的責任的。


    「沒事!」延陵君道,握了她的手,地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然後也容不得兩人再多言,後麵禦林軍等人就從院外湧了進來。


    「郡主,延陵大人!」一名領頭的校尉上前行禮,看著前麵的廢墟,慢慢疑惑,「奴才們聽到這邊有響動,這裏是——」


    「有刺客意欲對陛下不利,李大總管追兇到此,出了意外。」褚潯陽飛快的收攝心神,也不廢話,直接命令道:「還不去把東西都搬開救人?」


    整個宮殿都被震塌了,李瑞祥又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肯定是兇多吉少了。


    雖然心裏這樣想,那些侍衛卻都也不敢直言。


    「還不快去救人!」那校尉一招手,禦林軍不敢懈怠,趕忙過去幫忙,搬動磚石的時候眼前塵土飛揚。


    那人便是略帶了幾分討好的對褚潯陽道:「郡主,這裏的煙塵大,要不您先迴避一下,這裏一有消息,奴才即刻去報予您知道?」


    哪怕明知道李瑞祥是兇多吉少了,褚潯陽這個時候也是不能離開的。


    她麵無表情的看了那人一眼,道:「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本宮在這裏,又礙不著你什麽事兒。」


    那人聽她的語氣不善,心頭不由的一緊,略有尷尬的提醒道:「奴才過來這邊的時候聽說皇上受了重傷,郡主是不是——」


    即使皇帝再怎麽重用李瑞祥,但是和皇帝本身比起來,李瑞祥這區區一個內侍總管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那人也本著獻殷勤的態度,殊不知皇帝的死活褚潯陽是半點也不在乎的。


    她隻漠然的看了那人一眼,卻是冷冰冰反問道:「那又如何?」


    那校尉被她噎了一下,嘴巴張了張,一時間竟是全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再看她的神情著實不悅,哪怕是有滿肚子的疑問也問不出來了,隻能轉身避開,急匆匆的過去幫忙。


    彼時已經是下午。


    褚潯陽就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裏,一站就是一個時辰,連半步也不曾挪動、


    延陵君不時的側目去看她清冷又毫無情緒流露的麵孔,卻是滿心的無奈,探手將她的一隻手拉過來,裹在了掌中。


    指尖上傳來的絲絲暖意讓褚潯陽逐漸迴過神來,她這才自遠處收迴目光,看向了延陵君。


    「李瑞祥的為人我知道。」延陵君道,牽動唇角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他不做無把握的事,也不見得就會有事。」


    也不是說他就是有多樂觀,隻是麽——


    李瑞祥和方氏這兩人都非等閑,若說是兩人真就這麽容易就死在一處了結了宿怨——


    卻是叫人的心裏怎麽都覺得難以置信的。


    哪怕是事實擺在眼前,在真的尋到兩人的屍首之前,都會覺得要下定論還早。


    畢竟如果此事真的可以輕易了結的話,他們兩人又何至於彼此掩藏了這麽多年,都對彼此如臨大敵一般的防範?


    褚潯陽也知延陵君說這話並非就隻全是為了安慰她,便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前麵禦林軍是要將那些磚石一塊一塊全部移開的,的確是帶起了很重的土灰。


    褚潯陽想了想,還是反握住延陵君手,拉著他又往後避開了一段距離,隻遠遠的看著。


    彼時已近日暮。


    宮牆很高,殘陽西墜,雖然還未曾全部隕落,但是從這裏看過去,卻隻能見到那宮牆上方一片殘紅的雲朵倦怠的飄著。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風景,看在眼裏,就叫人心裏更多了幾分悵惘的滄桑。


    褚潯陽有些厭惡的收迴目光,繼而仰頭去看延陵君的臉。


    看著他仿佛天然含笑的眉眼可唇角,心裏才剛升起的浮躁之氣便跟著消退了下去。


    不自覺的,褚潯陽的唇邊就也跟著翹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紋來。


    延陵君望了她半晌,本來是在等她發問的,可是等了半天卻又見她露出這樣不合時宜的表情來,便是忍禁不禁的輕笑出聲,道:「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沒什麽?」褚潯陽迴過神來,這才察覺對著他失神許久。


    這樣的情況之下,若是換做別的女子,多少都要覺得不自在,她卻全不覺得,更是眼眸一彎,往後走了一步,直接撲入他懷裏靠著,雙手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


    延陵君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的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隻就敞開了胸膛任由她靠著。


    褚潯陽把臉貼靠在他胸前的意料上蹭了蹭。


    延陵君就更是哭笑不得。


    他無奈的垂眸看下來。


    剛好褚潯陽也抬頭去看他。


    兩個人的目光一觸,褚潯陽就扯開嘴角笑了,細語呢喃的輕嘆了一聲,「有你真好!」


    她但凡不是不懷好意的時候,那笑容裏麵就帶著十二分的純粹。


    延陵君看著閃爍明亮的眸子,再看她這孩子氣一般的舉動,心中便是如暖風過隙,熨帖柔軟的一塌糊塗。


    「嗬——」他低低的笑了一聲,這才抬手壓在了她的背上道:「馬上就要天黑了,還等嗎?」


    「嗯!」褚潯陽道,靠在他懷裏,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描摹著他衣料上麵深深淺淺的紋路。


    延陵君也不試圖勸她什麽,隻扯了身上輕裘將她一併裹住,任由她靠著。


    天黑的很快,短短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就已經漆黑一片。


    有褚潯陽親自坐鎮,那些禦林軍分毫也不敢懈怠,去取了火把過來照明,繼續在廢墟上麵挖掘。


    褚潯陽被延陵君裹在懷裏也不覺得冷,靜靜的窩了會兒,忽而聽她漫不經心的輕聲問道:「你說——他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問題,盤桓在心裏許多日子了,這一刻出口,她卻刻意的用了種漫不經心的語氣。


    說是不在意,不想知道,可到底——


    她也還是將此時完全徹底的放在心上了。


    「想知道了?」延陵君垂眸看下來。


    褚潯陽點在他胸前的手指驟然頓住,她的反應並不強烈,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自延陵君懷裏推出來,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反問道:「你知道?」


    兩個人,四目相對。


    延陵君看著她,搖了搖頭,轉而又道:「你若想要知道,晚點我們去找蘇卿水?」


    李瑞祥的種種,適容應當是全部瞭若指掌的。


    褚潯陽聽了這話,卻隻是半真半假的笑了笑,沒有再接茬。


    有些真相,不能視而不見,但也越是接近就越是叫人望而卻步。


    *


    因為有褚潯陽和延陵君擋住了禦林軍,蘇逸並沒有遇到阻礙,帶著適容直接翻出宮牆離開了。


    上一迴他離京而走,緊跟著就趕上東宮出事,皇帝完全顧不上他,延陵君又仿照他的筆跡遞了摺子陳情,推說他是有點急事要離京一趟,皇帝不得空追究,是以到了這會兒反倒是相安無事。


    蘇逸帶著適容迴了自己的府邸,打了水給她淨臉,又取了藥酒和繃帶給她處理好手上的傷,一切整理妥當了,也已經是日暮時分。


    屋子裏的光線昏暗,他坐在床沿上,看著身邊女子在昏睡中也還猶且不安蹙起的眉頭,心中唯餘絲絲苦澀。


    猶豫再三,她還是直接拍開了她的穴道。


    適容猛地彈坐而起,整個人卻是渾渾噩噩的,茫然的舉目四顧,看著身邊熟悉的床帳和擺設,隻覺得恍然如夢。


    但她也就隻是錯愣了一瞬,緊跟著腦中記憶迴放,想起她最後在匆忙中見到趙祁安的那一眼,心中就是驟然一痛快。


    倉促的抬手捂住胸口,她便要翻身下地,然則抬手才察覺手上被纏的厚厚的繃帶。


    她本能的略一怔愣,抬頭,這才發現蘇逸靜默的坐在床頭。


    那一晚決絕的離別之後,她是怎麽也不曾想到最後居然會不遠萬裏又追著她迴京城來了。


    這才記起之前在宮裏他拽她離開時候的情形,她便立刻覺得心虛,雖然一心惦念著趙祁安的生死,這會兒哪怕是如坐針氈,終究也有點無所適從。


    她低著頭,用力的抿緊唇角。


    蘇逸看她一眼,瞧見她這樣的神情,那一瞬間卻突然如釋重負的哂笑了一聲出來,道:「他對你,真就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可以讓你不顧一切忘記生死都要趕迴來找他?」


    適容隻是沉默。


    蘇逸自己問完了也覺得多此一舉——


    她的這一番舉動早就代表一切了。


    在這麽呆下去也覺得沒意思,蘇逸也就不再等她的迴答,逕自起身往外走,一邊道:「你就先在這裏呆著吧,宮裏現在正亂,你去了也於事無補,如果那邊一旦有什麽消息,君玉定會第一時間遞送消息過勞。你要為他生還是為他死,到時候再做決斷不遲。」


    從嚴格意義上麵來講,蘇逸並不是純粹的好人,隻是他的生性卻高傲,有仇有怨的都不拐彎抹角,要麽就直接動手了,絕對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冷嘲熱諷的說話。


    適容也知道是自己對不起他。


    她抬眸去看他的背影,心中權衡再三,還是趕在他出門之前開口叫住了他,「蘇逸!」


    蘇逸止步,卻未迴頭。


    適容走到床邊,穿鞋下地,卻沒有往前走,隻是站在原地,輕聲道:「你別恨我!」


    兜兜轉轉走了一圈,最後還是分道揚鑣,若說是蘇逸心中全無怨言那都是假的,隻不過他一直努力克製,不叫自己發作出來罷了。


    這會兒聽了適容的話,反而是引燃了這一根引線。


    蘇逸狠狠捏了拳頭,剛想要迴頭質問,卻聽到身後那女人語氣自嘲的又道:「我——不值得你恨!」


    無論是愛還是恨,都是要傾注許多心血的事情。


    既然我給不了你情深許諾,那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和精力來恨我?


    不過是彼此生命中錯肩而行的一個過客罷了。


    你和我,既然沒有這樣走到最後的緣分,那又何苦再為我牽絆?所以,就連所謂的「恨」也都不要了吧!


    她的語氣很輕,但是一貫的漠然裏麵卻帶了深刻的卑微。


    那一刻,蘇逸的心中便是五味陳雜,有種說不清的滋味蔓延。


    即使沒有愛過,但是他一直都相信,其實這女人曾經也是極盡努力的想要試著接受他的。


    隻奈何——


    生不逢時,他們遇到的太晚,就算傾盡所有,他都未能抹掉那人深刻於她心間的烙印。


    情之為物,本就是半分也不由人的,他還能說什麽。


    「隨便你,橫豎你我之間是已經結束了。」深吸一口氣,蘇逸說道,前腳跨出門去,但心裏終究還是不甘,便又再次收住了腳步,迴頭質問道:「我隻是不明白,即使他曾經對你有恩,即使他曾經待你再好,可是從他拋開步入宮廷的那一天起,他卻分明就是已經放棄了你的。哪怕是你覺得虧欠他的,這麽多年,明裏暗裏的為他出生入死那麽多次也都還清了,你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


    她到底是為什麽這樣執著的追隨,怎麽都不肯放棄?


    這樣的問題,早些年的時候她已經問過自己千遍萬遍,可是——


    沒有答案。


    似乎是從趙祁安救下她的那一天,他就已經紮根於她的整個生命裏。


    不,或者更確切的說,是他成了她生命裏所有的依託,從來都不敢想像,一旦沒有了他,她會是什麽樣子的。


    「便——隻當是我欠他的吧!」適容失神片刻,最終也隻是苦澀的笑。


    「如果他隻是為了利用你呢?如果從一開始他對你的好就是為了換取你的死忠,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呢?」蘇逸聞言,突然就覺得惱火,語氣激烈,卻難掩深深的自嘲。


    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也會這樣信口雌黃的用最壞的可能是估算人心了?


    不是不甘心就這樣放了她離開,隻是——


    不願意看她在離開自己身邊之後還要過的那樣辛苦和落魄。


    若隻是敗在了相遇的時間上,他無話可說,可適容對那人的執著,卻分明是到了一種叫人理解不了的程度。


    「你不懂!」適容如是說道,微垂了眼睛,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的心思,蘇逸的確是從來都不懂得。


    就是因為不懂,曾經也會覺得挫敗。


    可是現在——


    「我是不懂。」他自嘲的苦笑一聲,折迴來,站在她麵前,定定的望著她道:「就是因為不懂,所以我才要問,明知道你跟著他不會有結果,又何苦要一再的拿性命去拚?你真就那麽相信他?」


    適容看著他,這一次卻沒有迴避他的目光,看著她眼睛鄭重的一字一句道:「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些年來他對我所有就隻是算計,我也甘之如飴!」


    更何況我知道,他從來不曾這樣滿腹心機的對我,我們的錯過——


    唯命而已!


    我是相信他,這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養成的習慣,全心全意,無條件的信任。


    一場談話進行到了這裏,蘇逸也覺得索然無味。


    他又再看了她一眼,這一次就真的毫無留戀的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


    宮裏這邊,褚潯陽一直在冷宮附近等著,寸步不離。


    數百禦林軍忙碌了半夜,直至三更時分才將那堆廢墟清理出來。


    褚潯陽和延陵君一直遠遠的看著,待到那校尉過來復命的時候,兩人心中繃了許久的一根弦這才悄然迸開。


    「怎樣了?」延陵君問道。


    「都找過來。」那校尉迴道:「所有可能壓到人的地方都清理出來了,沒有發現李大總管,也沒有瞧見郡主說的獨臂女人的屍首。」


    居然兩個人都不在?


    聽說方氏也沒事,褚潯陽的心中不免失望,略略失神了一瞬,那校尉就又說道:「不過郡主,奴才們在那殿中神座的底下發現了一處密道的入口,卻不知道他二人是否從哪裏僥倖遁走的。」


    「哦?」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閃,當先大步走了過去。


    那洞口不大,開在原本殿中一尊佛像的底座下麵,如今佛像傾倒,又被倒下的桌子和瓦礫壓住,隻因為那裏靠近最裏邊,所以禦林軍是一直清理到了最後才發現的。


    延陵君和褚潯陽一前一後走過去,馬上就有侍衛送了火把過來。


    褚潯陽提了裙子就要下去,卻被延陵君一把攔住。


    「你在這等著!」延陵君道,接過侍衛手裏的火把縱身躍下。


    事發到了這會兒,都小半天過去了,雖然明知道那兩人不會留在密道裏等他們來發現,褚潯陽也還是有些緊張的守在出口處、


    延陵君隻下去粗略的轉悠了一圈,就折了迴來。


    褚潯陽接過他遞過來的火把,延陵君雙手撐著洞口兩邊的地麵爬上來。


    褚潯陽一邊遞了帕子給他,一邊問道:「怎麽樣?可有發現什麽?」


    「有點血腥味,但沒見多少血跡,血跡已經幹了,人應該已經走了很久了。」延陵君道,隨意的擦拭到手上灰塵,迴頭又往那洞口裏看了一眼,就對旁邊的侍衛吩咐道:「下去幾個人,看看這密道是通往那裏的。」


    「是!」侍衛們應了。


    延陵君就牽著褚潯陽的手往迴走,一邊道:「李大總管吉人自有天相,應該不會有事,他要是僥倖生還,心裏惦念著陛下,自然會迴來,我們還是先去給陛下復命吧,這會兒陛下那裏也該等的急了。」


    這一番話他說的官民堂皇,但褚潯陽和他二人都彼此清楚,之前在那密道之內,李瑞祥分明就是想要攔著皇帝墊背,陪他和方氏一起死的。


    也得虧是皇帝自己病弱膏肓口不能言,否則的話——


    這會兒隻怕早就要將李瑞祥碎屍萬段了。


    褚潯陽和他之間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隻就從善如流的跟著他離開,走了兩步,想起了什麽,就又迴頭叮囑道:「一有消息就馬上去陛下的寢宮告訴本宮知道。」


    「是!郡主!」那校尉應了。


    褚潯陽這才放心,和延陵君並肩離開。


    兩人從那院子裏出來,延陵君卻並未直接迴皇帝的寢宮,而是帶著褚潯陽繞了個彎,往冷宮那院子的外圍轉了一圈。


    這裏空置已久,雜草叢生,高深處能高過褚潯陽的腰部以上。


    兩人走到後麵,左右觀察了一陣,卻見那草叢中果然偶有被踩踏倒下去的地方,但是腳印並不多。


    「方氏當是從這裏走的!」延陵君撇撇嘴,從懷裏掏了火摺子出來,借那光亮一照,隨手扯了一根草葉查看,卻見那葉子上有血跡已經幹涸。


    「她倒是好身手,居然這樣都能給她逃了。」褚潯陽冷冷說道,奪了他手中火摺子,又在那草叢中一陣翻找。


    方氏的功夫了得,又是在千鈞一髮的當口,從這裏走,自是發揮輕功到了極致,片刻也不耽擱的,但就是這樣,草叢間也滴滴答答的落了好些血水下來。


    「即使沒傷到要害,她也當是傷的不輕的。」延陵君道。


    褚潯陽沒說話,將火摺子滅了,還給他,兩人又原路返迴。


    一邊往皇帝寢宮方向走去的路上,褚潯陽才又側目看向了延陵君道:「李瑞祥和她之間撕破臉了,她應該不會善罷甘休,估計很快還會再司機動手。」


    方氏那人偏激到了極致,看到李瑞祥隱藏如此之深,並且連皇帝的性命都敢隨便拿捏,此刻她心中必定深感危機重重——


    哪怕不是為她自己,也得為了褚琪楓考慮。


    「那也是她自己小人之心。」延陵君道,不能苟同的冷嗤一聲,隨手甩著腰間荷包把玩一邊道:「李瑞祥若真會因為她而遷怒褚琪楓的話,又豈會等到今天還不動手?不過推己及人,她從自己的為人去揣測別人——以她那性情,必定是要不擇手段的斬草除根以泄憤的。」


    如果方氏能夠稍微平心靜氣的思考,她就會知道,李瑞祥根本就沒準備動褚琪楓。


    隻是麽——


    她自己本就是個陰狠毒辣的性格。


    而她又幾次對褚潯陽下手,是把李瑞祥給得罪的狠了,自是不會放心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把李瑞祥鋤掉才能夠徹底放心。


    褚潯陽想了想,再抬頭看看漆黑一片的夜空,不免憂慮,「可是李瑞祥他去了哪裏?方氏是喪家之犬,不敢在這宮裏滯留,他若是僥倖逃生的話,卻是沒有理由自己藏起來不露麵的。」


    延陵君並不答話,也跟著露出深思的表情。


    半晌,他卻是突然開口道:「皇帝傷的很重?」


    褚潯陽先有片刻沒能反應過來,緊跟著卻是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提了口氣,驟然止了步子,扭頭看向他。


    延陵君的目光沉靜,黑色瞳仁裏麵是深不見底的一片暗色。


    褚潯陽觸及他的眸光,這一刻卻是本能的聯想到了其他的接近的東西,驀然就是心裏一驚,不由分說提了裙子就飛快的朝皇帝寢宮的方向奔去。


    延陵君亦是表情凝重,緊趕著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跑的很急忙,直奔到交泰殿的大門口才停。


    彼時那寢宮外頭被暗衛和禦林軍把持,守衛的鐵通一般。


    見到兩人過來,守衛們也都十分警覺,道:「郡主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我來看看皇祖父。」褚潯陽道,不由分說就往裏走,一邊走一邊道:「陛下怎麽樣了?我二哥和南河王世子都在嗎?」


    「陛下的情況不太好,眾位太醫在這裏呆了半天了,這會兒還都在偏殿裏商量崔策。」那人道,提及皇帝的傷勢,就偷偷拿眼角的餘光去瞄延陵君。


    延陵君就隻當看不到,一邊和褚潯陽一起往裏走,一邊道:「這院子裏怎麽沒有人?」


    「之前康郡王和南河王世子一直在這裏守著的,就在剛剛,李大總管過來了,兩人這才得空,去處理刺客事件了。」那侍衛迴道。


    延陵君和褚潯陽腳下步子都不約而同的頓了一下,心裏也是同時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李瑞祥沒事,但是脫險之後卻是直接又來了皇帝這裏。


    猜到了他的意圖,兩人就不覺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又不能表露人前。


    褚潯陽唯恐李瑞祥走了極端之後不能脫身,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往殿裏去。


    延陵君卻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刻意用力的抓住她,微微一笑道:「陛下這裏既然有李大總管照管著,應該就沒什麽事了,這一次的刺客事件著實匪夷所思,不得不防備,我們先去找康郡王,看看他那邊的情況,好歹是先幫忙知道那些密道的出入口,後麵有個防範。」


    褚潯陽本來隻是一時情急,被他拉了一把,立刻就反應過來——


    李瑞祥在皇帝身邊這十五年的聲望不是白來的,就連褚琪炎和褚琪楓都誰也不曾懷疑過他的去而復返會有問題,所以哪怕他是要對皇帝不利,隻要做的隱晦一些,事後根本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去。


    而她和延陵君一旦闖進去,隨後皇帝有個閃失——


    他們卻是鐵定是要沾染官司的。


    再一旦褚琪炎借題發揮咬著不放,那就更是麻煩不斷,後果不堪設想。


    「也好!」褚潯陽的反應極為迅速,略思忖,腳下便跟著轉了個方向往外走,一麵道:「本宮先去前麵看看,陛下這裏你們看緊點兒,那刺客逃脫了,保不準她就會捲土重來。」


    「郡主!」聽褚潯陽突然提起刺客,那人就本能的聯想到方氏,再就牽連出褚潯陽被皇帝懷疑的身世。


    這會兒唯恐她會畏罪潛逃了,趕忙就道:「既然延陵大人也在這裏,是不是可以請大人幫著看看皇上,不瞞您說,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這會兒都在偏殿裏,可是皇上傷重,大家都都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延陵君是肯定不會去看皇帝的。


    而如果褚潯陽要一意孤行的離開,又免不了要起衝突。


    那人也知道延陵君現在的身份是不必買皇帝的帳了,所以說著話的時候心情卻是分外忐忑。


    不想延陵君卻是十分痛快,直接就點頭道:「也好,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他們琢磨一套方子出來。」


    說著卻是進逕自抬腳往旁邊一側燈火通明的偏殿行去。


    那侍衛也沒多想。


    褚潯陽淡淡的看他一眼,也提了裙子跟上。


    既然兩人都肯於配合,那人反而舒了口氣,又退迴到大門口把守。


    皇帝的寢殿裏,李瑞祥突然出現,所有人都不曾起疑,幾個宮女趕忙屈膝行禮,「大總管!」


    「嗯!」李瑞祥略一頷首,逕自往皇帝的床邊走去。


    皇帝卻是沒有睡的,他的身體本就近要油盡燈枯了,再有突然遭受重創,這會兒這個人就如同一個破敗的玩偶一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唿啦啦的喘著氣。


    聽到有人喚大總管,他就是心裏一涼,卻奈何之前被那石板砸下來傷了脊椎,這會兒就連脖子都動不得,隻能心急如焚的幹躺著,隻手下用力的攥著床單。


    李瑞祥卻是半分也不忌諱他,直接走到了床邊。


    皇帝也這才看清楚了他的一張臉。


    李瑞祥的臉色蒼白的厲害,很有些不正常,皇帝看著他近乎血色全無的嘴唇,雖然他的目光依舊平和安定,可就愣是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來吧!」李瑞祥隻看了皇帝一眼,就從容接過旁邊宮女手裏方才餵皇帝喝了一半的湯藥。


    那宮女自是順從的遞了藥碗過去。


    皇帝喘著粗氣,極力的想要阻止,可是來人是李瑞祥,哪怕他的眼神再反常,卻也沒人多看過去一眼。


    李瑞祥端了藥碗坐下,舀了一勺濃稠的藥汁送到皇帝唇邊。


    皇帝駭然的想要縮脖子,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任由他一勺一勺的將辛苦的藥汁灌到嘴裏。


    惹就在李瑞祥坐下的那一瞬,他卻分明看到對方的袖子一抖,從裏麵抖落了些白色的粉末到碗裏。


    ------題外話------


    月票捉急,於是趕在我閉關之前,明天我們再來個兩萬更誘惑吧,明晚十點前,目標月票630走起,寶貝兒們,早投晚投都是投呢,來嘛來嘛,就當督促我碼字了╭(╯^╰)╮


    ps:禍害遺千年,不要問我方氏為毛還沒掛,因為今天老皇帝要上頭條,所以先給他騰地方,大約也許可能,明天會輪到方氏?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陽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陽嵐並收藏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