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好氣的冷澄還在衙門裏繼續憋屈著,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


    他一臉生人勿近,眾下屬都不敢隨便搭話,隻有張同知忍不住要說這說那:“冷大人,明兒個可就是欽差大人離境的日子了,怎麽這些天都沒見他過來?”


    冷澄懶得說話,隻是含糊道:“欽差大人事務繁忙,大概有其他安排。”


    張同知若有所思:“其他安排?”


    冷澄看了一眼張同知,語氣不冷不熱:“張大人似乎對馮郎中很感興趣。”


    張同知不大情願地笑了兩聲:“在下是大人的副手,理應替大人分憂,欽差身負皇命,我們鎮州府可不能慢待了他。”


    冷澄隻是低頭看文書,順口敷衍:“的確如此,不過欽差有自己的事,我們也不好攔著。明天我們恭恭敬敬依禮相送也就是了。”


    張同知不置可否,悄然退了出去,走出門外,抬頭望著天邊的夕陽,皺了皺眉頭。


    他信步走迴去,進了書房,提起筆寫了幾個字,又不耐煩地將紙揉成一團。


    自言自語了一句:“折子什麽的,還是明天送完了人再說吧。”


    與此同時,冷澄也坐在空無一人的主簿房裏,想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


    他自顧自地磨了墨,剛要拿筆蘸上,就撂下了筆管,自嘲道:“你忘了你是怎麽到鎮州來的了?想要先告狀也不看看皇上信不信你。”


    馮之峻在客棧裏咬牙切齒,身旁跟來的仆人湊趣道:“大人何苦這樣生氣?要我說,明天趁他來要他命。您是欽差,直接就王命旗牌把他拿下,定個罪名拿尚方寶劍把他給斬了!”


    馮之峻登時大怒:“我怎麽就帶了你這個蠢貨上路!什麽王命旗牌,尚方寶劍,那些東西我有嗎?有嗎?啊?再說這是西北,不是京城。就算我有這些東西,在這兒用了。動搖了軍心民心,迴去也是死路一條!”


    這話剛出口,就聽見另外一個老成的隨從舒了一口氣:“看來大人還沒被氣壞腦袋,甚好甚好。”


    馮之峻瞥了他一眼:“那當然。本大人又不傻。”


    那隨從勸道:“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人且忍這口氣,等到迴京再告禦狀也不遲,隻是這告狀……。”


    馮之峻挑挑眉:“嗯?”


    那隨從繼續往下說:“這告狀也有告狀的法子。在下知道大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大人在迴稟皇上的話裏,可不能總說委屈。”


    馮之峻不大耐煩:“明白,明白,皇上肯定不愛聽臣下訴苦,我隻說冷澄與軍隊勾結,目中無人。對我態度不敬就好。”


    那隨從高深莫測地搖搖頭:“可這委屈,說得太少也不行。”


    馮之峻越聽越煩:“說得多不行,說的少不行,到底怎麽樣算行?”


    隨從一臉經驗豐富的樣子:“在下聽過一句話,說是下官侍奉上官。就好比小老婆伺候老爺。該強的時候強,該弱的時候就得弱。大人見過小妾撒嬌麽?就是那個樣子,先得梨花帶雨地說別人不對,再哭哭啼啼說我這都是為了老爺好啊,最後才是我受了什麽苦,吃了什麽罪,再強調一遍這都是為了您啊。所以。這委屈得最後說,而且要說的適當得體,最好能舉出點細節當例子就更好了。”


    馮之峻這時候倒來了骨氣:“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用妾婦之道以媚上?”


    隨從嘿嘿地笑了兩聲:“大人這句話就偏頗了,管他什麽道,能用上就是好道。再說。這又有句俗話好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啊。”


    馮之峻看向窗外的天空,近黃昏的時節,天色灰的不可思議。包裹住間或飛過的幾隻烏鴉,顯得分外的凝重而悲涼。


    冷澄在主簿房裏枯坐許久,正在猶豫要不要迴家的時候,張叔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大人,您快迴去吧,夫人一氣之下走了,現在還沒迴來呢。”


    冷澄嚇了一跳:“怎麽迴事?她就這麽走了,扔下一大家子人,連句話都沒留?”


    張叔大喘氣:“那倒沒有。聽王二嫂迴來說,夫人打算去香菡那兒散心去了,順便留在那兒陪陪她。可夫人走了,家裏沒主事的了,大家不放心,就叫我來找您迴來壓場子。”


    冷澄一頭霧水:“誰招她了?說散心就散心,晚上都不迴來?香菡用人陪,卿遠他們就不用人陪?胡鬧!”


    張叔按按胸口,給自己順氣:“大人,說句公道話,不是你先招她的嗎?”


    冷澄怒道:“什麽?我這幾天都沒迴去,怎麽又成了我招她?”


    張叔頭疼不已:“誒呦,大人誒。她是你媳婦,你是她丈夫。你說丈夫成天不迴去,哪家的媳婦能高興?夫人今天才開始鬧,已經算不錯的了。”


    冷澄自覺理虧:“我是住在衙門,又不是去什麽別的地方……我公務繁忙!”


    張叔解釋道:“是,您公務繁忙。晚上迴不來至少中午得迴來吃點飯吧,衙門和家都沒幾步路的距離,你就是不露麵,你讓夫人怎麽想?再說……。”張叔偷偷瞅一眼白的發亮的紙和沒翻開的簿冊:“您真的公務繁忙嗎?”


    被看穿的冷澄無計可施:“你說,她走之前說了什麽?”


    張叔囁嚅道:“說……這個家裏變天了,怎麽沒人跟她說一聲?”


    冷澄煩躁不已:“變天是什麽意思?她又想幹什麽?”


    張叔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了:“那……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您迴去問王二嫂吧。”


    冷澄似有所悟:“她……跟大家吵架了?”


    張叔先點點頭,然後又惶恐地搖搖頭。


    冷澄一聲歎息:“看來我這次真的把她得罪狠了,連不相幹的人都連累了。她走的時候帶上什麽沒有?”


    張叔努力想想:“好像沒什麽……就看見夫人披著個披風,氣唿唿地走了。手上沒什麽,頭上的首飾也沒帶齊。”


    冷澄總算能坐下了:“還好還好,這隻是生一時的氣,還沒打算長住。算了,張叔你迴去跟大家說一聲,我先去香菡那兒把她接迴來。”


    張叔高興地應了一聲。可走到門口又往迴走了走:“可看夫人的樣子,今天不一定能跟著迴來啊。大人你……你得做好碰一鼻子灰的思想準備。”


    冷澄苦笑道:“她迴不迴來,我今天也得去試試。她那麽霸道、好麵子的人,要是我今天不去。等到明天後天,她還不定整出什麽主意對付我呢。再說,她什麽都不帶,住別人家,想來也不舒服。既是我跟她鬧不起,老老實實認輸就罷了。”


    張叔眼中全是同情:“大人,你真不容易。”


    冷澄自嘲道:“張叔你今兒個知道我不容易,等明天家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知道還有誰不容易了……話說,我娘應該還不知道這事兒吧?”


    張叔打包票:“不知道。不知道,安人這幾天懶得出屋,飯菜都是送過去的。她耳朵又不大好,根本沒聽到吵架聲。”


    冷澄笑道:“那還成,我亡羊補牢。還有機會。就是不知道那離家出走的人,給不給我這機會。”


    倚華本來生了一肚子氣,要和香菡好好訴苦,可見香菡歡天喜地地迎出來,反而說不出什麽了。


    香菡仔細看了一圈,問:“怎麽沒見大人呢?卿遠和繹如呢?”倚華佯裝生氣:“怎麽?他們不來就不想見我了?”


    香菡抿唇一笑:“哪能呢,隻不過看夫人你一個人出來。有點奇怪罷了。”她眨了兩下眼睛,帶點調皮的語氣:“跟大人吵架了?”


    倚華打腫臉充胖子:“沒有,隻不過他最近公務又繁忙了,我一個人在家待著有點無聊,就來看看你。”


    香菡自打出閣後也成熟了些,不似以前好騙。她瞅了瞅天色,再看看倚華的表情,當下就明白了大概。她知道倚華好麵子,也不說破,隻是點點頭。就拉著她進了屋子。


    倚華進了門就留意著香菡家裏的布置。床上的青布帳子低低地垂著,上麵的鴛鴦低首並肩,仿若遊在碧波之中。床對麵即是倚華買給她的梳妝台,鏡子明明亮亮,沒有半點殘脂剩粉。首飾盒子也是鎖上的。梳妝台前放著一對矮凳,上麵放了軟軟的墊子,凳腳包了舊布。香菡拖了把正堂的椅子過來,又取了矮凳上的墊子,鋪好了才請倚華坐下,自己就坐在另外一個矮凳上,與倚華對麵談天。


    倚華又認真地看了看房裏其他的地方,發現牆上有把帶鞘的劍,雖然是肅殺之物,可因為在鞘上掛了個同心結,平白顯出幾分溫柔旖旎來。倚華笑著指劍:“這是小謝要掛的?”


    香菡笑道:“可不是麽?我說不吉利,他偏要這樣,說什麽辟邪、能嚇住人。要真有賊人進了門,還能防身。我拗不過他,就讓他掛了。他最近也不怎麽迴來,這把劍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好看,我就做了個同心結係在劍把上,也好讓我看著順心。”


    倚華摸一把身下的墊子:“我們香菡自打出嫁後,越發的賢良了。瞧瞧這屋裏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收拾的停停當當的。這麽會過日子的田螺姑娘,給了小謝那小子,真是便宜他了。”


    香菡不好意思:“反正自己在家也沒什麽事,就擦擦洗洗,圖個幹淨省事罷了,也沒辛苦到哪裏去。再說,就這些講究,還是跟夫人的時候學來的。”


    倚華撲哧一聲笑出來:“我那也是年輕時候落下的毛病,現在也折騰不起來了。不說別的,就說這鏡子,我今天梳妝打扮的時候,手一抖,眉筆就在上麵劃了一道。正要擦的時候,卿遠那小子又來鬧我,都沒顧得上就跑出去了,估計今晚上那道子還在鏡子上趴著呢。”


    香菡聽得她語氣詼諧,自己的心情也越發放得開:“夫人都有兩個孩子了,自然不用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講究。我們畢竟成親不久,有些事還是注意注意好。夫人,我有件事想向你請教請教,你說這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小謝在外麵折騰一天迴來倒頭就睡,臉也不洗腳也不洗,你說他兩句他就哼哼唧唧跟你急。真是的,也不嫌髒……還好咱們大人不這樣。”


    倚華樂不可支:“前一句話你說對了,他們男人就是這樣,包括冷澄他也是這樣。你覺得他好,那是因為你進來的畢竟晚了一步。想當年家裏隻有我們幾個的時候,他那個樣子,說不定還不如小謝。不洗不刷不脫衣服,上來勁兒連鞋都不蹬。你推他,他裝不知道。你罵他,他裝沒聽見。你氣急了要把他踹下床去,他就嫌你無理取鬧。”


    香菡有點吃驚:“大人曾經……也是這樣的?”


    倚華重重頷首。


    香菡得知真相時一臉沮喪,但隨後眼睛又亮了起來:“那夫人是怎麽把大人……嗯,管教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倚華語重心長:“還能怎麽樣?跟他沒完沒了唄。他不是怕麻煩嘛,我告訴你,隻要讓他覺得得罪你,比洗洗涮涮還麻煩好幾倍,這事兒就成了。使眼色,說酸話,時不時不讓他上床睡覺,隻要你能堅持個幾天,他遲早得乖乖認賬。”


    香菡受了鼓勵,越發燃起鬥誌:“我說小謝怎麽總也改不了,原來是我太好說話,他一嘟囔,我就放過他了,下迴他再迴來,我一準得給他扳過來。”


    倚華看著香菡興致勃勃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好笑:“好了好了,年輕夫婦恩恩愛愛,蜜裏調油多好。這把他扳過來也不急於這一時,別計較那麽多,等他迴來,你們還是開開心心地比較好,你說是不是?”


    香菡不大以為然:“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要是不把他這毛病改了,我可開心不起來。”


    倚華笑道:“果然是年輕人,開口就是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罷了罷了,你要調教他我也不好攔著,不過事兒也別做的太絕。你們夫妻一體,犯不著非要爭出個高下來。”


    香菡嘀咕道:“夫人你以前說過的,這家裏的事兒,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家裏就我們兩個,我要是不把他製住,更得被他欺負。”


    倚華笑罵道:“你就不能學點好?非學這些。你們情投意合,知根知底的,非要學我們這互相懷疑,心存芥蒂的?”


    香菡小聲反駁:“可我看你們過得也挺好的。”


    倚華不自覺地用指甲刮了刮桌麵,沒刮出灰來欣慰地點點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家有各家的好法。小謝又不是大人那種人,就算想壓住他你也得慢慢來才對。”


    香菡重燃希望:“那夫人是答應我,幫我……收拾他了?”


    倚華眼波流轉:“沒到收拾那麽嚴重,至於幫這個問題,不幫你難道幫他?他算我什麽人?”


    香菡興奮道:“就是,夫人從來都是跟我們一路的,可惜……朗雲姐和緋煙、碧羅她們都不在這裏了,要不然還能更熱鬧。”


    倚華笑道:“要她們都在這裏做什麽?幫你欺負小謝?”


    香菡嘟囔道:“總歸有自己姐妹在,更安心點。”


    倚華呆呆地重複一句:“是啊,更安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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