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殘跡旁,林慕遙低著頭悶聲不響。


    秦霜寒拿著鉤子撥了撥燒盡的殘灰:“京城那麽繁華的地界,比這苦寒的西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男子漢大丈夫衣錦還鄉,你不笑也就罷了,做什麽哭喪著臉?”


    林慕遙頭埋得更深了:“沒意思。”


    秦霜寒愕然:“啊?”


    林慕遙又一次強調了一遍:“沒意思。”


    秦霜寒皺眉道:“年輕人怎麽暮氣沉沉的?就你這個樣子,莫不是在這地方待得發木了?快快快,快迴你自己的地界去吧。看你這著三不著兩的樣子!”


    林慕遙一抬手,血色落日之下,烈酒從酒壺傾瀉入口。待到喝了半天,才用袖子胡亂抹了把嘴:“京城——哼,京城早就不是我的地界了。”


    秦霜寒聞言先是驚訝,又是微微地一陣心虛,想勸慰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幹巴巴地說:“算了吧,難道你還想第二次抗旨?”


    林慕遙怔怔地望著天邊殘陽:“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秦霜寒無奈地扭過頭:“寫這首詩的人也不過書生意氣罷了,要能安安穩穩地當書生,誰還傻乎乎地帶著一百個人,血裏來火裏去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林慕遙笑笑說:“剛當小兵的時候,挨不過苦的時候不知道罵了多少次寫這些詩的人紙上談兵,他們說的好聽,讓他們自己從軍,放哨站崗沙場衝殺試試?後來逐漸倒也適應了,又覺得他們寫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這大開大合的風景,確是男兒心中歡喜的。與其在那京華之中蠅營狗苟,倒不如在這裏快意生死,還能為國為民做點貢獻。“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嗆得咳嗽起來,咳嗽得心膽俱裂一般,才又緩緩地開了口,語氣裏帶著自嘲:“我倒是真想抗旨,可惜我付不起代價。”


    他搖搖手裏的酒壺:“第一次抗旨,我的家沒了。這次若是再抗旨,我想要的家說不定也沒了。大帥你說得對,我要是在這裏待一輩子,說不定朗雲真得就不想嫁給我了。現在皇上肯把我調迴去,於情於理,我還真得得感謝皇恩浩蕩呢。”


    秦霜寒不知道什麽時候取下了腰間的酒壺,跟他碰了一“杯”:“迴去吧,迴去當個京城裏的提督,再娶了那丫頭,過兩年生個大胖小子,安安樂樂地過日子。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聽著秦霜寒描繪的圖景,摸摸貼身帶的繡著鴛鴦的荷包,林慕遙眼中全是溫柔的憧憬,他淡淡一笑,帶點不好意思地說:“大帥,對不住,這次,我又要當逃兵了。”


    秦霜寒正色答道:“林慕遙你聽著,在老夫心裏,在你西北千千萬萬的同袍心裏,你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從來都不是逃兵!”


    京城的冷府裏,潘朗雲托著腮看任倚華的笑話。


    任倚華坐在桌子前麵猶豫,她本就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完朗雲的話,細細一想也覺得自己這次有點無理取鬧,而且這麽做,非常有把自己夫君往外推,惹毛了他有可能翻臉不認人的危險,關鍵是對著那塊木頭,實在拉不下臉說自己錯了。


    她先是提了筆,可是實在無法用委婉的語言表達出“夫君,我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這個意思。磨磨蹭蹭寫出“海涵”“昏聵”兩個詞,怎麽看怎麽像客套話,幹脆揉成了一個紙團兒,扔到了地上。


    又想親口說,撫弄著桌上的玩意兒撫弄了半天,也沒想好該用什麽語氣。


    朗雲起了逗弄的心思,躡手躡腳走過去:“還想什麽呀?冷大人什麽心思你還不清楚?你隻要衝他那麽甜甜一笑,保管他魂兒都飛了,什麽煩心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倚華臉上微紅,啐了一口:“潘朗雲,你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東西?”


    朗雲淺淺地打個哈欠:“女史你都生過孩子的人了,裝什麽含羞帶怯,情竇初開?”


    倚華側著頭,鬢上隨意插的一支木簪融出暖暖的光芒:“我都生過孩子的人了,哪兒還有勾他的魂兒的本事?”


    朗雲扮出鄭重的表情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何況女史你也不是很老嘛,打扮打扮嘛……再不打扮,你那些還沒來得及進當鋪的衣飾會哭的……。”


    任倚華:……。


    朗雲再接再厲:“冷大人現在可學會去花樓了,你想想那地方的女人,迎來送往的,不說是傾國傾城,色藝雙絕,至少也是溫柔如水,媚眼如絲,你要不加把勁,等著新人進來了你就等著哭吧你。”


    任倚華兀自嘴硬:“切,他有能耐就去娶啊,難不成我怕那些女人?真要進了內院,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朗雲“痛心疾首”道:“讓他不找別人多省事,你非得讓他灰了心找了別人,你再跟別人鬥,你不是閑的嗎?”


    任倚華嘟嘟嘴,轉身就迴房去了。


    朗雲側著耳朵聽門,聽到翻箱倒櫃的聲音,笑得誌得意滿。


    當冷澄晃晃悠悠地,一臉憂鬱地迴來,出來迎接他的是擠眉弄眼的朗雲。


    冷澄聲音低落:“她還不想見我?”


    朗雲向他眨眨眼,說不出的詭異。


    這時候房門咯吱一下開了,門口站著一身桃紅色衣衫的麗人。


    發上斜斜插著珊瑚如意釵,耳邊是紫玉的墜子,眉描柳葉,眼含春水,一隻手搭在門柱上,袖子微微挽著,露出一截蓮藕樣的手臂來,腕子上什麽都沒帶,隻在陽光下隨便轉轉,就自然有種光彩。


    那人美目盼兮:“怎麽今兒個迴來的這樣晚?”


    冷澄看著著意打扮後的任倚華,咽了咽口水才吭吭哧哧地答:“部裏事多,所以……。”


    任倚華斜勾著眼波一笑,唇紅齒白,風月無邊:“還不快進來,把衣服換了。”


    冷澄愣愣地進了房去,眼裏卻是隻有她的笑臉。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借問遊人何處去,眉眼盈盈處……。


    看來看去也看不夠,就伸了手拉住了任倚華的衣襟。


    任倚華表情是淺嗔薄怒,實際上卻是欲拒還迎,隻是輕輕拂了一把而已。


    冷澄得了這等默許,膽子也大了些,這些日子兩人家裏家外各忙各的,心力交瘁之餘歡愛也少了許多,如今這良辰美景團圓夜,又有心愛之人細心梳妝在麵前,怎能辜負?


    冷澄向前一步,緊緊抱住她就往那床榻上去。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迴眸入抱總含情……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思湧……怎當他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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