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狀態下,靜謐的森林遠比喧嘩的密林更要讓人覺得危險,在人能夠擁有的潛意識觀念中,能夠讓飛鳥走獸都避之不及的,定然是非常危急而可怕的情況,但這一條定論投放在聖杯戰爭,放置在此刻,就不合常理的被整個推翻顛覆。


    會有這樣的結論首先要從洪巴巴的來曆講起。


    以流傳下來的敘事詩中所記載的,聲如洪水、口吐烈火、能口噴劇毒氣息,作為怪物的洪巴巴看守著森林據說有107萬公裏之長,而擁有著如此廣茂土地的洪巴巴卻不允許生物進入森林,任何人一旦進入就會受到不可言喻的傷害。


    大體上這樣的敘述並沒有什麽錯誤,但要烏爾奴伽爾來說,洪巴巴因為領地意識而驅逐其他生物也並不算一件多麽不可饒恕的事情,畢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控製一個怪物的獸性,更何況他是背負著大地之神的使命來看守這片土地,就算是有心對洪巴巴表示不滿和不服,在知道這樣的事實之後也隻能對洪巴巴的霸道行為進行容忍和忽視。


    但洪巴巴最終會被英雄王和神造之人砍下頭顱,除了有身份上的高低差別作為壓製——這讓洪巴巴一開始戰鬥時不敢真正的對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痛下殺手——除此之外,洪巴巴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在一位王的臥榻之側擁有了大量的土地,這本身就是一種對王權的挑釁,也不能怪萬象之王最終決心去征服“大自然”了。


    姑且不論在曆史的角度上來說,這其中的戰鬥實質是否表達了神權和王權的衝突擊撞,以從烏爾奴伽爾的*論調來說,這不過是洪巴巴和吉爾伽美什兩個人領地意識的矛盾,而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是洪巴巴的占有欲與吉爾伽美什的征服欲和控製欲。


    所以,洪巴巴所構造的森林結界完全是表達了他本身的意誌,不阻止任何生物的進入,一旦踏入森林之中,即是他必須懲罰的敵人——這樣的條件之下,這由魔力所編織的森林結界之中,在正常情況下是絕對不可能擁有飛禽走獸的啼鳴。


    有異常的狀況發生了,控製鳥獸的人——


    烏爾奴伽爾下意識的仰起頭,令人惡寒的劇痛攥緊了他的整個後背,源源不斷的,從魔術印刻上開始,竄入了內髒器官,魔力的暴動攪得他的身體開始輕輕戰栗,他咬的下唇有些發白,緊緊的,抓在手心之中的鋼珠粗砂幾乎快要被嵌入皮膚之中,但就是這樣盡量克製的,他仍舊不能阻止自己這一瞬的失態。


    百鳥在喧鳴。


    豐滿光滑的翅膀震動著發出撲撲的聲音,奇特的嘹長,各式各樣的,輕啼從高空盤旋瀉下,就像是一曲無休止的清亮樂章,在這時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掩蓋,就算是在如此黑暗的夜空之中,仍舊能夠吸引人在戰場上抬頭遠望。


    風輕輕的低吟著。


    翱翔的翅膀還在整個蒼穹之中拍擊著,俊俏而輕快,在朦朧的月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粼粼的光彩,連翅成群,大概有幾百或者更多,飛翔的群鳥化作了一塊遮天蔽日的幕布,就在這高空之中,讓站在群鳥之上的人影仿若天神。


    ——是恩奇都。


    烏爾奴伽爾一眼就看出控製這一群鳥獸的人是誰,眼眸頓時紅得愈發耀眼,暴`亂的魔力肆無忌憚的碾壓著他的*,讓他整個人幾乎陷入了狂亂的情緒中,激昂著的,沸騰著的,想要破壞這耀眼的一切,甚至連四周的空氣都被擠得發出神經質的悲鳴。


    “聖杯戰爭……”


    他一字一頓的吐露著,戰栗的身體正感受著四溢的威脅,魔力的疼痛甚至產生整個心髒都已經停止跳動的錯覺,如墜深淵仰望陽光,層層密布的枝椏之下,烏爾奴伽爾仰頭看向熾亮如同白晝的夜空,目光深沉的凝望著。


    就在蒼穹之上,黃金鍛造的飛船正是緩緩的駛進,展翅的鳥群化作橋梁,一步又一步,兩個人正在接近,整個時間和空間都在為了此刻而凝固,讓人不曾想過的奇跡,在戰場上遭遇摯友,並肩作戰的對著已死的敵人。


    簡直就是時間的逆流、曆史的重複、來自傳說的再現。


    “這就是……聖杯戰爭啊……”


    即使離得這樣遠,烏爾奴伽爾卻似乎還能夠聽到那兩位servant的聲音,那是對彼此的唿喚,還有暢快淋漓的、默契十足的微笑,他卻隻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佇立著,瞭望著融不進任何人、隻屬於那兩個人的時間。


    眼前的一切阻礙物似乎都在支離破碎,隻剩下神造之人恩奇都和萬象之王吉爾伽美什交握的雙手,烏爾奴伽爾忍不住發出笑聲,起初低低的,而後逐漸開始高漲,就像是要撕裂這片天空、粉碎整個大地,磅礴的破壞欲讓赤紅的眼眸像是燃起熊熊的焰火。


    然而,就算是心中的*燒的如此強烈,他卻還靜止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著,占據著整個眼球,全部的畫麵隻是這兩個人,王與臣,servant與servant,狹窄的蒼穹之上隻剩下他們。


    這是……多麽完美、多麽令人感動的相遇啊。


    烏爾奴伽爾笑得更加大聲,眼角輕微的濕潤。


    事實上,早在召喚出恩奇都的時候,烏爾奴伽爾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他確信自己能夠坦然的麵對兩個人命運般的重逢,畢竟這是隻要按照他的預想就會在聖杯戰爭中絕對發生的事情,然而,在真正的直麵時,他覺得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力。


    ——太礙眼了。這實在是太礙眼了。


    烏爾奴伽爾努力克製著渾身叫囂沸騰起來的魔力,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夠讓想要拉扯開兩個人的*停歇下來,但這形同自我折磨般的舉動卻反而讓暴動的魔力變得更加的混亂,甚至開始肆無忌憚的朝著四周蔓延,然後就像是遭受到指引一般,他感受到了來自另一處同源的魔力正在快速靠近。


    就算是閉上眼眸也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亮銀色的柔軟物質就像是潛伏的蛇一般無聲無息的延展靠近著,同出一脈、同一魔力波動,源自固態銀之中的隱蔽骨髓將他與自身暴動的魔力連接起來,灌輸在武裝中攻擊破壞的意誌,就像是賦予給了魔術武裝無限大的吸引力,讓“萬華金屬合成”和烏爾奴伽爾本身像是兩塊磁石一樣靠近。


    然後,烏爾奴伽爾從仰望天空的姿勢中俯下頭,微微緊閉的雙眸就像是預感到了什麽一般猛地張開,他向著靠近西南的一個方向伸出手,一片哢嚓哢嚓的枝葉折斷聲音中,銀亮的物體一閃而逝,緊接著就化作一把長刀窩在了他的手中。


    殺欲侵蝕了眼眸,他從起重機的高空平台上跳下,暴動的魔力從身上注入魔術武裝中,讓“萬化金屬合成”幾乎發出茲茲的震動雜音,烏爾奴伽爾卻不管不顧,尖刃就像是打上上蠟一樣變得更亮,揚手揮舞,修長的武器砍斷了周圍一切的阻礙物。


    烏爾奴伽爾覺得自己的聽覺已經失去了能力,他聽不到寶具的轟炸聲、獸禽的嘶鳴還有洪巴巴的吼叫,更沒有聽到自己父親如何與恩奇都並肩作戰的戰鬥,什麽也聽不到,唯一能夠聽到的,隻有樹枝不斷被砍斷的脆響,一刀兩刀三刀……近乎麻木的,如同催眠般占據了他所有的聽覺,殺意越演越烈,漸漸侵蝕了全部的神經。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他的腦海中不斷叫囂著,甚至讓烏爾奴伽爾覺得自己應該放棄自己愚蠢至極的堅持。


    ——為什麽非得要讓恩奇都來見證呢?為什麽必須要讓他看到父王屬於我的畫麵呢?


    烏爾奴伽爾像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想法一般彎起嘴角,笑意變得更加深幽了一些,一股風暴從周身飛旋而起,帶著淋漓盡致的純粹真摯,整個人從光明的殿堂墮落入黑暗的深淵中,拉扯出無間的扭曲,沾染了如瘋似魔般的邪惡。


    ——神明們一定期待著,我殺死恩奇都的畫麵。


    ——但是,我現在為什麽又要殺了恩奇都呢?


    然後,就在這一刻,他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明白了,這種感覺是永遠不會消逝的,就算是恩奇都的死亡也不能阻止,就像是他對於自己父親永遠癡迷般的執念,那是後繼王位的烏爾奴伽爾曾經對此深深的不甘和嫉妒。


    ——我為什麽要重生在這個世界中?又為什麽要在聖杯戰爭中重新遇到父王呢?又為什麽非得讓龍之介召喚出恩奇都呢?


    ——是啊,我想要的,真正想要的,分明是讓恩奇都看到父親是屬於我這樣的事實,而不隻是想要父王感受到自己在最重要的摯友麵前狼狽卑微的摸樣。


    ——他是我的,從頭到尾,每一根發絲,連帶著每一寸的皮膚……都是屬於我的。


    烏爾奴伽爾的心中這樣默念著,然後,一個龐大的陰影阻攔在他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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