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皇帝在慶元宮大擺壽宴,宴請百官。我坐在太後身邊,終於看清了傳說中驍勇善戰的沈瑞年將軍。

    沈瑞年將軍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目光兇狠,虎背熊腰,肌肉橫生的彪悍之人。反而,他身材適中,目露精光,鬢發修長,十分之帥氣。我忍不住張大嘴巴,昭示我的吃驚。

    昌瑞郡主很顯然對我的無禮行為非常不滿,氣憤的拿那本來就已經很大的圓眼睛瞪我。沈瑞年將軍道並不在意,隻微微向我行了個軍禮,我連忙躬身低頭也迴了迴禮。

    阿昌坐的離我不遠,從宴會開始就沒見他說過話,手上像是拿著本手抄書,那力透紙背的字一看就是他的傑作。他嘴裏念念有詞,目光卻依舊清冷,不知道他最近又迷上了什麽好書。他是否知道今日的壽宴皇帝的安排?

    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也在看我。他張口就想說話,同一時間,我幾乎都要傾身過去,卻被禮儀官的聲音打斷。大意都是些恭賀皇帝萬壽無疆的話,我見阿昌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然後又轉過臉來看著我,那眼神是我至今為止看過他最認真的樣子。

    “你想說什麽?”我用口型說,他似乎聽懂了,正想要說話。

    “阿昌。”一個聲音叫道,

    我再傻也聽得出來,這是皇帝的聲音。我的心飛速的跳著,我還從沒這樣激動過,我知道他要說什麽。

    阿昌似乎很疑惑,飛快的看了我一眼,又遲疑的走近皇帝身前,拱手低頭一揖,說:“兒臣在。”

    難道他還不知道皇帝要給他賜婚的事?若是皇帝說了,他會是什麽反應呢?皇命不可違,更何況這個時代婚姻大事一向由父母做主。他會妥協嗎?

    “乘此大喜之日,朕還有一件事要宣布。”皇帝拉著阿昌的手向沈瑞年將軍的桌案走去,阿昌的眉頭皺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下來。我卻發現,沈將軍明明將這不起眼的小動作收於眼底,臉上表情卻紋絲未動,這家夥不簡單!

    “阿昌今年要滿16了。愛卿的千金清麗脫俗,詞工女紅樣樣精通,今年也快13了吧。咱們今日就將這門親事定下了吧,也好了了朕的一樁心願啊。”說完將阿昌拉到沈將軍麵前,昌瑞郡主在一邊羞紅了臉。

    我猛地抓緊手上的筷子,指關節被我抓的直發白,忽然一隻手覆蓋在我的手上,這雙手的主人此刻用兩眼凝視著我,仿佛在等一個答案。這雙手是溫暖的,半年前它初次觸碰我的時候,是那樣的冰涼。那時它的主人剛受了箭傷,如今他的傷痛治愈了,將要重新飛向那屬於他的天空。

    我鬆開了筷子,沒有將手從他手下拿開,視線卻又轉向阿昌。沒想到一抬頭我卻對上了他的視線,然而他看向的顯然是我被三皇子抓住的那隻手,我連忙將那隻手抽了出來。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受傷,轉而麵向皇帝雙膝跪下,那副義無反顧的樣子讓我害怕。

    阿昌,你想要幹什麽?

    “謝父皇的厚愛,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再娶如花美眷。兒臣年紀尚小,還不想考慮婚姻之事。望父皇收迴成命。”此言一出,殿內一片嘩然。

    皇帝似乎也有些詫異,但隻是一閃而過,他笑了笑,又說道:“你先別急,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這半年來,宮中冷冷清清的,母後也怪寂寞的。我想讓我的寶貝侄女豫林郡主以未來皇後的身份住進萬壽宮中。由宮中的管事嬤嬤們教導宮中禮儀,德工女紅,好為我的三兒子培養一個足以母儀天下的賢內助。”

    我吃驚的望著皇帝,全部的人也都用驚異的眼神望著我,就連沈將軍也若有所思的看著我,阿昌那難受的表情更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

    這難道就是帝王之家?形同陌路如皇帝與三皇子,在外麵卻要裝的這樣骨肉情深;情意相投的我和阿昌,卻要遠隔天涯。我不能接受,不,不可以!這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

    “不!”這聲音卻不是從我嘴裏傳出來的,我看見我的父親跪在皇帝麵前,額頭貼地,“皇上,巧如還小,現在還不適合……”

    “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我為自己的兒子挑媳婦都不行了?”他甩了甩袖子,向龍頭寶座上走去,“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們磕頭謝恩吧。”

    父親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沈將軍打斷:“謝皇上好意,臣替小女謝皇上恩典!”

    阿昌依舊跪在地上,愣愣的看著地麵,我強忍著眼淚,轉過頭來不去看他。良久才聽見父親謝恩的聲音傳來,三皇子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和他一起謝恩。我正要低頭,卻聽阿昌一字一頓大聲說道:“兒臣齊燕昌在此立誓,好男兒誌在四方,未建功業之前絕不娶親!求父皇成全。”

    他說完,重重的開始磕頭,那聲音一聲一聲打在我心裏,讓我痛不欲生。

    當天的壽宴就這樣不歡而散,我跟隨父親迴家收拾好進宮所需,我一遍遍迴想著阿昌的神情,那樣決絕與堅定。皇帝的決定不容更改,他卻也絲毫不肯屈服,硬是把皇帝氣的甩手就走。我知道他在等什麽,他在等我長大,等我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時候,可他並不知道,我不是在任性,不是見異思遷,我已經是個心智成熟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阿昌,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應該怎麽辦呢?有一件事更讓我感到奇怪,沈瑞年將軍為什麽聽了阿昌的話沒有勃然大怒呢?一般人作為一個父親,特別是一個十分寵愛自己獨生女兒的父親,自己的女兒被這樣“拋棄”竟然沒有生氣,我不知道是他脾氣太好,還是畏懼皇家的尊嚴。總之,我看他那副表情,似乎驚訝中還有些褒獎的意思。這將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也許一個軍人,他在思考的東西和常人不一樣,他讚許的或許是阿昌那句“男兒誌在四方”。

    太後對我的入宮倒是十分讚同,在她眼裏,我就是應該嫁入皇家,無論是嫁給哪個皇子,她的這個心願都是實現了。我迴來的時候,她還特地派了兩個年長的嬤嬤跟隨,幫我做入宮前的準備。

    皇帝給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準備,不知怎麽迴事,這些天時間過得飛快。三天之後,我便要進宮了。侯府裏上上下下都被一種詭異的沉默和壓抑籠罩著。我已經很久沒看見采薇笑了,我這些天多數時間都在繼續我的練字生活,雖然連盧大帥哥都對我的字連連稱讚,可我還是覺得有哪兒不足。

    我的字死板又僵硬,沒有一絲生氣。它們是冰冷的,不帶一絲溫暖的,沒有生命的。字是隨人的,人如何,它亦如何。我自己消沉,我的字自然不會鮮活。我正在把我記得的那些詩詞與古文記錄下來,我能記得的雖然不多,但很多都是經典教材,我怕久了,連我最愛的它們也會忘記,如同我那樣深愛的葉程,被埋沒在時間的荒漠裏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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