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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章江南沈家


    沈富,字仲榮,世稱萬三。他是平江路人,提起沈萬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說他有一隻聚寶盆,所以,財源滾滾,成為無人可比的巨富。


    但是,所謂聚寶盆,根本就是扯淡。張陽知道,沈萬三的祖上,隻是一個普通的農戶,由湖州路遷到了平江路,離蘇州城很近。他家先靠辛勤耕作致富,之後,又投身商業,聞名於世的周莊,就是他主要的立業之地,他一邊購置田產,一邊經商賺錢,很快,成了江南第一首富。


    沈家田產在江南到處都有,興化也不例外,在丁溪的西麵二百裏處,就是沈家的宅子,當然,平時隻是有個管家在管理著附近的田產,沈萬三,根本沒有露過麵,有什麽事情,管家自然會跑到蘇州城裏稟報。


    作為大地主,和劉子仁那些地主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沈家的田產,並不是靠強取豪奪,欺瞞霸占得來的,沈家也不是世襲的富豪,是通過自己努力,發家致富的。他的田產,被佃農租種後,遇到災荒年份,還主動減租,有時施舍義粥,幫助窮困潦倒的人。


    所以,興化東麵那些為富不仁的大戶,全都被張陽借過糧了,而沈家,張陽卻從來沒有去打擾過,沈家也沒有像其他大戶那樣,跑到興化城裏,他的管家,仍然在宅子裏和往常一樣,準備給老爺過目的賬目。


    沈家,讓張陽意識到,雖然自己提出的口號是打土豪,分田地,但是,土豪和土豪,是不同的,大部分的土豪大戶,都是為富不仁,對佃農殘酷剝削的地主階級,是自己打擊的目標,隻有把他們打倒了,才能解放生產力,讓農戶得到土地,才會由衷地支持自己。


    但是,打土豪也不能一概而論,像沈家這樣的富戶,並沒有傷害到農戶的利益,也沒有對自己構成威脅,如果連他們也連根拔掉,張陽就會陷入一個可怕的境地:一個政權的建立,需要的不僅僅是武夫,馬上可以打天下,但是馬上不可以治天下,想要國富民強,文人也是起很大作用的。


    像李密那樣牛角掛書的窮苦人家的畢竟是鳳毛麟角,盛產讀書的人的地方,仍然是那些大戶富戶們,如果一刀切,將這些人都逼到了自己的對立麵去,他以後設想中的開設學堂,普及全民教育,恐怕就要泡湯了。


    打擊絕大部分大戶富豪,籠絡少部分對自己有利的人才,這樣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所以,張陽並沒有打算去硬生生地將沈家逼到自己的對立麵去,如果沈家能夠支持自己,那麽,自己的爭霸之路,將會更加容易。基於這個想法,張陽並沒有鼠目寸光地連沈家一起給消滅掉。


    但是,自己的這個政策,是必須要執行的,土地,作為基本的生產資料,絕對不能過度集中,讓一個人集中了大部分的土地,必然會造成諸多弊端,所以,沈家的田產,必須要分給農戶。


    張陽思索了良久,和李善長說道:“善長,沈家在興化,一共有多少田產?”


    “大哥,這個具體還沒有統計過,估計應該有幾百畝吧?”李善長說道。


    幾百畝?張陽盤算了一下:“如果我們把他的田產買下來,一畝地得幾兩銀子?”


    “這……”李善長長大了嘴巴:大哥一直都說要分田地,分就分唄,現在有幾千人的隊伍,區區一個沈家,還怕他作甚?沈家的勢力,主要在平江,在這裏隻是有些田產而已,家裏連家丁都隻有兩個,根本不用如此吧?


    李善長還是合上了嘴巴:“大哥,這個沈萬三是個做生意的天才,他家的田產,都是靠近河流,便於澆灌的水澆田,產量很高,這要是買的話,恐怕得五兩銀子一畝。”


    “好,那等你分田地分到了那裏,就去沈家拜訪,十兩銀子一畝,將他家的田產都買過來。”


    “大哥,真的要買啊?”李善長問道。


    “你不是說過了嗎?沈萬三是個做生意的天才,我出十兩銀子一畝,他還不肯賣給我?”


    “不是,大哥,我是說……”李善長覺得大哥去了趟得勝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這一下就是幾千兩銀子,值得這麽做嗎?派上一個百人隊,去沈家借一次糧,不就什麽都解決了?附近的大戶,都已經這麽解決掉了,這個沈家,為何不能如此對待?


    “放心吧,善長,沈萬三既然是個生意人,他一定知道該怎麽做的。”張陽說道。


    沈萬三能夠從一個平民百姓變得家財萬貫,這生財的本事自然不小,世事自然也能看得更透徹,他生意遍地都是,自然也能夠感覺得到,這元朝,恐怕要變天了。他自然更懂得想要做大生意,絕對離不開當權者的支持,這幾百畝田地,自己給了他麵子,沒有收過來,而是花錢去買,還高出了一倍的價錢,他一定會分文不收,直接送給自己的,這樣既有裏子,又有麵子,以後他想來自己的地盤做買賣,自然更加方便。


    如果這次順利接收了沈家的田產,那將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自己需要那些開明的士紳的支持,他們可以富有,但是,他們不能掌握田產,其實,做買賣,要比收租賺錢多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第一次拿沈家來做這個實驗,反而更加合適,沈家主要的收入來源,就是做生意,田產反而是次要地位。江南的這些士紳,靠做生意的占了很大一部分,攻克下了沈家這個堡壘,別的家族,也就容易突破了。


    如果沈萬三非常有商業眼光的話,應該能看出來,和自己做朋友,是符合他的利益的。


    免除三年的賦稅,張陽自然要從別的地方來彌補,大力發展商業,還可以發展海外貿易,征收商業稅。而且,重要的行業,如製鹽,煉鐵,都是獨家經營,糧食,也是獨家收購,足以支撐起自己的軍隊建設來。


    李善長略一思索,也大致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不禁非常佩服大哥的手段:既有殺伐果斷,除掉那些為禍鄉裏的大戶,也有恩威並施:對尚未泯滅人性的大戶進行拉攏,這正是做大事的正確方式,剛柔並進,水到渠成。


    “大哥,我知道怎麽做了。”李善長一旦明白了目的,這個過程,自然會處理得很周到。


    “嗯,善長,有你在我身邊做事,我感到很放心。”張陽這話,還真是掏心窩,無意中得到了李善長這個人才,真是感覺到如虎添翼,處理政務,李善長絕對是一把好手。


    聽到張陽這麽一說,李善長感覺到心頭一熱:“大哥如此看重善長,善長真的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盡力,助大哥成就霸業!”說罷,他雙手抱拳,身體向前彎了下去,行了個大禮。


    張陽連忙上前托起李善長的胳膊:“善長,請勿如此客氣,你我一見如故,如今更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我們攜手並進,將韃子趕迴去!”


    “是,大哥。”李善長的眼睛,已經有些濕潤,孟嚐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能有一個識得自己的明主,讓自己報國有門,該是何等的幸運!


    正在這時,突然,外麵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張士誠在嗎?我要見他,我要見他,他這個言而無信的偽君子!”


    “你要是再口出狂言,對我們大哥無禮,休怪我們不客氣,快點走開!”哨兵開始喝罵。


    “我不走,我倒是要看看,張士誠敢把我怎麽樣!”


    張陽臉色一變,他聽出來了,外麵這個熟悉的女聲,正是何照依!


    自己就夠亂的了,有這麽多事情要處理,這個何家大小姐,來這裏幹嗎?她難道不知道,這裏已經不再屬於官府的了嗎?她難道不知道,這裏已經開始打仗了嗎?


    “張士誠,你還欠我兩船鹽!”聲音再次傳來。


    張陽忽然想了起來,這陣子一直忙著打仗,反而忘記了,她的鹽引都交給了自己,還有兩船的鹽沒有運給她呢!


    不過,她買了鹽引,這買鹽的銀子已經給了兩淮鹽運司,而這裏的鹽,已經全部成了自己的了,自己又不能跟兩淮鹽運司去要銀子,這鹽自己也不能白白給她,再跟她要一次錢?有點過分了。


    張陽大步走了出去,要是出去的慢點,難保忠心的哨兵會不會對何照依施加暴力,那自己可要被何照依痛恨一輩子了。


    “住手!”張陽趕緊喊道,果然,哨兵們已經按捺不住,準備將何照依趕走了。


    何照依穿著一身普通的下人服裝,兩邊梳著兩個發髻,但是那雍容的氣質,卻怎麽也掩飾不住。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同樣服裝的女子,正是那個熟悉的小愛。遠遠看去,倒仿佛是大戶人家裏的兩個丫鬟。


    “大哥!”看到張陽出來了,哨兵趕緊放了手,畢恭畢敬地喊道。


    “嗯,沒你們事了,你們迴去吧。”張陽和哨兵說道。


    送走了哨兵,張陽看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說道:“照依,你怎麽來了?”


    “二哥說你當了反賊,我不相信,沒想到,你真的……”何照依說到一半,突然,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這大小姐變得還真快,原來是色厲內荏,張陽最見不得女孩子哭,現在看到何照依情緒失控,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何照依因為張陽的關係,被父親臭罵了一頓,還關在家裏,不讓出來,連大哥也受了牽連,如今家族中所有的生意,都被二哥打理,究其所因,還是張陽的關係。


    她在家裏呆了幾天,總是不能相信,說這個張士誠暗中幹不法勾當,這個她信,張士誠一直都在運私鹽嘛。但是,這點罪名看似很大,但是對自己來說,根本不是大事,家裏一直幹的就是販鹽的生意,在朝廷中也有說得上話的人,也正是靠這個原因,才能成為揚州三大鹽商之一。


    她也知道,張士誠有自己的一支小小的力量,這也很正常,販運私鹽,難免會遇到什麽意外,他的這支力量,保證運鹽安全,這也是自己信任他的地方,他有能力為自己運鹽。


    可是,沒想到,這個張士誠,販運私鹽隻是副業,他幹的主業,那是做造反的營生!她不相信,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難道是上次救下的那個李善長慫恿的?那個李善長,倒是個不滿朝廷的人。


    她非常想親自看看,看看那個她非常熟悉的士誠哥哥,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至於那剩下的兩船鹽,她倒沒有放在心上。這幾次做買賣,早已經賺了不少錢,虧損兩船,不算什麽。


    雖然被爹爹喝令不準出門,但是並沒有人專門監督她,她仍然是何家大小姐,於是,她悄悄換上了丫鬟的衣服,順利地混出了何家宅子,帶著小愛,主仆兩人,從揚州出發,來白駒鹽場找他,問個明白。


    過了興化城,就看到一些大戶人家的宅子已經變作了廢墟,她的心頭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驚慌:張士誠,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士誠哥哥嗎?興化的大戶都被他趕走了,他想帶著這些泥腿子們造反嗎?他一旦踏上了造反的道路,那就和自己越來越遠了,自己的家裏,決不允許和反賊有來往的。


    來到白駒場,那個熟悉的白駒場已經變了樣子,看不到一個守衛,也看不到幹活的鹽民,隻看到一群群的士兵,拿著長矛,在進行訓練。


    還要進去嗎?還是就這樣迴去?她已經明白,士誠哥哥,的確做了反賊,她有一種無力感,她想轉身迴去,迴到何家,告訴父親,自己做錯了,自己很天真地相信了一個反賊,差點給家裏惹來大禍。


    但是,她又不死心,不見到張士誠,不親耳聽到他說話,她還是有一絲絲希望,希望眼前的這一切,隻是一場夢。


    那些閃亮的長矛,是在做夢嗎?那些大戶家的廢墟,是在做夢嗎?士誠哥哥,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何照依不理解,她也無法理解,一個從小生活在大戶人家,有吃有喝,最大的煩惱是臉上長了幾顆青春痘的大家小姐,怎麽會理解這些沒飯吃,沒衣穿的普通民眾的痛苦?


    “張士誠,你就是個劊子手!你把那麽多人家都搞得家破人亡,被迫逃到別的地方,我們小姐瞎了眼了,居然喜歡你!”小愛在後麵氣鼓鼓地說道。


    這句話說得,同時得罪了兩個人,小愛雖然護主心切,可是,這話說出口,也立刻感覺到不對,可是覆水難收。


    她喜歡我?張陽腦中一陣眩暈,這個何家大小姐,喜歡自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照依,”張陽沒有搭理小愛,定定地看著何照依,說道:“我做這一切,自然有我的苦衷,如今,天下已經大亂,韃子占據了我漢人的花花世界,作為一個南人,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韃子趕迴去。”


    這些大事,一直都在瞞著何照依,如今,自己已經起兵,也不怕再暴露自己的目標了,將韃子趕走,驅除韃虜,還我河山,任意一個有良知的漢人,都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是,這些大戶也沒有得罪你,你要打朝廷,和他們有什麽關係?”何照依反問道,這個家夥,明顯就是在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既然反抗朝廷,那就是反賊!


    “現在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為什麽?因為朝廷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施以暴政。而這些地主惡霸,更是殘酷地剝削著勞苦大眾,他們強占了農戶的土地,還征收高額的地租,前幾年大旱,餓死了多少人?這些大戶,就是朝廷的走狗,他們罪有應得。”張陽說道。


    “你!那我們何家,是不是也是朝廷的走狗,罪有應得啊?要是你打到了揚州,是不是也得把我何家化作灰燼啊?”何照依強壓著自己的氣憤,問道。


    一道明顯的溝壑,已經橫亙在兩人之間,道不同,不相與謀。兩人的立場根本就是不同的,一個是要造反,一個是順從於朝廷,最終隻能分道揚鑣。


    “我打倒的,是那些靠著朝廷,縱橫鄉裏,欺負百姓的地主豪紳,那些靠著自己的能力,發家致富,而且疏財仗義的大戶,我張士誠是非常歡迎的。”張陽說道。


    “我不信!”


    “興化被打跑的那些大戶,都是魚肉百姓之徒,沈家一直好好地在這裏呆著,我從來沒有動他家一根毫毛,我也沒有想過要強行分了他的田地,我打算出十兩銀子一畝的價錢,把他家在興化的土地買下來。”張陽說道。


    “哪個沈家?”


    “江南第一富,沈萬三。”張陽說道。


    何照依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說的是真的嗎?沈家那可是巨富,要是將沈家抄了,雖然這裏隻是沈家的一個普通宅子,那也能搶到好多銀子,可是,他居然不為心動?看來街頭的那些傳言,說張士誠是個窮兇極惡之徒,說法有些偏頗。


    “過兩天,我就會讓善長去拜訪沈家,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跟著去看看。”張陽說道。


    “好,那我就等著了。”何照依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看看,這個李善長去沈家,如何對待人家。


    “那就請你先在此暫住幾天。到時候一切自然見分曉。”張陽說道。


    “好的。”何照依同意了。


    張陽派人,將何照依和小愛送迴了村裏,上次就是在若寒家暫住的,暫時還讓她在那裏住著好了,有小愛這個丫鬟,也不會委屈了這個大小姐。


    唉,女人,真是讓人頭疼。沈家的事,一定要處理好了,要是在所有的人口中,都將自己傳成了不分青紅皂白,亂殺無辜,見有錢家就搶,那自己不是成了土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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